第21章 獲救

晨曦初現,天邊泛着柔淺的金紅。

西嶺河下游淺灘,河水拍打着岸邊的亂石,濺起點點浪花。

金老伯背着藥簍,一早便進山采藥,他走近河畔,想掬把水洗洗手,卻發現水中漂過了淡淡的紅色,他扭頭一看,竟看到遠處河邊像是趴了一個人。

金老伯沖過去,看清那是一個身着藍衣的男子,個子瘦高,半身還浸泡在水裏,散亂的長發在水中絲絲縷縷漂浮。

他趕忙将男子翻過身來,發現男子還很年輕,五官生得俊俏好看,此時雙目緊閉、面色蒼白,腹部有一處像是被利器割開的口子,有兩三寸長,還在緩緩向外滲着血。金老伯伸出手指在男子鼻下探了探,探到一絲氣息,再低頭聽了聽他的胸口,還有心跳,便不再猶豫,把藥簍改背為拎,背上男子快步往回村的路走去。

黑暗中慢慢出現白光,玄七的意識随着白光的擴大而逐漸恢複,疼痛叫嚣着席卷全身,他感到胸口氣息阻窒,呼吸間肺腑如被針紮,右肩和腹部像有兩團火在灼燒,向他證明着先前水下那場搏鬥是如何的兇險真實。

在多年訓練出的警惕習慣之下,玄七沒有立刻睜開眼睛,他忍耐着周身疼痛,克制住身體不做出任何細微動作,屏息探查四周,身上的衣服半濕着,鼻尖有淡淡的草藥味道,身下是不算柔軟的被褥。是被人救了麽?正想着,一只手忽然探上了他的胸口,玄七猛地伸手一擒一擰,同時睜開了眼睛。

“啊——疼疼疼!”手的主人慘叫起來,那是一個穿着粗布衣服的老伯,頭發花白,眉頭緊皺,身體一個勁兒得往後掙。

“你個大壞蛋,快放開爺爺!”就在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突然從門外沖了進來,她懷中捧着個竹編的圓球,見到屋裏情況,對着玄七就把球砸了過去。

玄七探得那人毫無內力,心中微怔,趕忙放開了手,竹球沒有準頭,砸到床沿後彈到了地上。玄七翻身坐起,眼前卻猛地一花,差點一頭又跌回床上,他一手撐住床沿,才穩住了身形,額角瞬間冒出薄汗。

金老伯本是抽回手在揉着,面上也有些愠色,見他這般樣子,還是軟下心來伸手去扶他。小姑娘這時跑進了屋,拽着金老伯的褲腿,躲在他身後,瞪着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氣呼呼的看向玄七。

玄七僵住身子,強行壓下被人近身的不适,問金老伯道,“是您救了我嗎?”張口間,聲音幹澀沙啞。

“嗯,我是今早在河邊把你背回來的。”金老伯點頭,“年輕人,你警惕性好高啊,我只是想幫你脫了上衣查看傷口,”他伸手指了指床頭凳子上放的一碗綠色的藥糊,道,“這個是止血的草藥,搗碎了敷在傷口上對你有好處。”

玄七看了眼草藥,一手覆上自己腹部的傷口,眉頭微蹙,道,“請問,今日是五月幾日?”

金老伯一愣,沒想到玄七會問他日期,想了一下道,“五月十八。”

還好,玄七心想,落水是昨日的事情,現在只是耽擱了一天。

他又問道,“您知道西嶺河上游往西再走七十裏有個吳家村嗎?”

“吳家村?”金老伯有些吃驚,道,“你問那裏幹嘛?那個村子現在已經荒廢啦,我們就是前幾年從那個村子裏搬出來的。”

玄七眼眸轉動,微微頓了下道,“實不相瞞,我家主人乃是行醫之人,近年來四處雲游積累見聞,聽聞吳家村前幾年鬧過瘟疫,便想前去一探,搜集一些資料。我們并不知吳家村現在情況,而我現在和主人半路走散,只能想到去那裏找他。”

金老伯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尋思了一下道,“這裏已是西嶺河下游,到吳家村大概有一百二三十裏。”

玄七一聽,心頭微微一松,盤算着立刻向吳家村追去的話,說不定還來得及幫到沈遙。

“喂,小夥子?”老伯見玄七默不作聲,似在思考什麽,便又問道,“我看你穿得也算講究,你家主人想必也是大戶人家了,難得還會立志雲游/行醫。你還會些功夫,怎麽會受傷倒在河邊呢?”

玄七微微垂眸,剛才情急之下編了一番原由,沒想到這老伯又連環問起,他正苦思要怎麽回答,金老伯身旁的小姑娘突然探頭問道,“你也是遇到山賊了嗎?”說完趕快閃回爺爺身後,金老伯伸手摸了摸她紮着羊角辮的腦袋。

“……”玄七擡眸道,“正是,我掩護我家主人先走,又不甘盤纏被劫,便與山賊相鬥,反被他們所傷。”

“唉……”金老伯搖頭嘆了口氣,擺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出口安慰道,“最近這帶山賊出沒越發頻繁了,盤纏沒了就算了,還是命重要,希望你家主人也能沒事。”

“您說得是,”玄七點頭,還好昨日落水前,他看到沈遙已制伏了殺手。說着話,玄七站了起來,金老伯想要扶他,卻見他站得挺拔,對着自己抱拳深深低頭作揖道,“在下多謝老伯您救命之恩,剛才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金老伯輕嘆一聲,他見玄七年紀輕輕,眸色清冷,身上能看到的傷,擱在常人,早就會痛呼不止,他卻自清醒以來,一直隐忍克制,保持警惕、不露破綻,可見是個相當堅毅之人,不由産生了些長輩的憐惜,他對玄七道,“你就倒在河邊,我既然遇到了,怎麽能見死不救呢。快別多說了,把衣服脫了上藥吧,你那腹部的傷口可是不淺呢,得趕快止血。”

小姑娘見玄七現在彬彬有禮,自己的爺爺也和他一句接着一句的聊,便也大起膽子,跳到玄七身前,奶聲奶氣道,“大哥哥,你趕快上藥止血。”

玄七看着她,眼裏不自覺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但他卻問向金老伯道,“請問您這裏是否有燒火棍或是火鉗?”

金老伯家的竈房裏,玄七站在竈膛的爐火邊,上半身衣服已被他解開,垂在腰間,身上原先包紮的繃帶已被河水浸泡沖散,他手上用力,快速把繃帶扯掉,露出精瘦的上身和滿身新舊不一的傷口。他低頭看了下腹部的傷口,雖然在失去意識前,他對那裏點過穴止血,但以這傷口的深度,恐怕動辄便要滲血撕裂,影響行動。

玄七用左手拿起竈旁的火鉗,火鉗的尖端已在金老伯拿來的白酒裏浸過,他把火鉗伸到爐火裏,直到那尖端被烤得泛紅,他把火鉗拿出,深吸了口氣,眸色一沉,猛地把火鉗烙在了腹部的傷口上。

烙燙處發出“呲呲”的聲響,皮肉燒焦的味道彌散,如同一整個油鍋被傾倒進腹部那處傷口,烈火灼燒之感自那裏瞬間燃便全身,玄七握着鉗柄的手越發用力,指節攥得發白,他喉結翻滾了兩下,微微張嘴發出一絲喑啞的喘息,繼而便死死咬住嘴唇,汗水濡濕了他額角的頭發,也順着他的脊背、胸腹細密流下。

過了片刻,玄七移開火鉗,低頭看向腹部,傷口處的皮膚呈現焦灰色,微微皺在一起,已經看不出血肉之色。他喘息着把火鉗又伸入火中,再次烤紅,如法炮制的烙向自己右肩的舊傷,劇痛再次襲來,他忍得辛苦,頸部和額角的青筋都凸了起來,大滴的汗水自他臉上、身上滴落,折射着爐火灼心的光焰。玄七緊閉雙眼,克制着身體的顫抖,熬過這波強烈的疼痛,左手一松,火鉗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小夥子,你還好嗎?”金老伯的聲音自門口響起,玄七迅速睜開眼睛,伸手拉起上衣。

金老伯已經走了進來,剛才的一瞬,他其實看到了玄七背上的一大片刑傷,心裏不由一沉,想到玄七說自己是與主人同行,便料想他主人應是有折磨下人的惡癖。

他看着玄七汗濕發白的臉,心有不平道,“作孽來,小哥你說你,傷成這樣,還要立刻去找你主人,他這麽苛待下人,就不怕遭報應?”

“……”玄七一怔,旋即搖頭道,“我家主人待我極好,是我放心不下,必須趕快找到他。”

金老伯挑眉看他,似乎還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把話咽在了肚裏,嘆了口氣,把手裏一套灰褐色的布衣遞給他道,“你身上的衣衫破了,我拿了套我兒子的衣服,不嫌棄的話,你去換上吧。”

他看出玄七不愛讓人近身,便叮囑他把竈上燒的水兌了井水擦身,再自己塗些草藥,然後換衣。

玄七連忙道謝,如此這般自己收拾好。

金老伯兒子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略肥,袖口褲腳卻都短了一小截,玄七也不在意,只把腰帶紮了紮緊。一番收拾後,雖然還是疲乏虛弱,但身上感覺清爽了不少。

他走到院子裏,想着和金老伯問下路就道別。

金老伯家住在村落一角,院外一邊靠近山林,一邊是鄰裏人家,籬笆院落,雞犬相聞。

此時外頭日光晴好,那個小姑娘正在院子裏玩球,一邊拍拍打打,一邊念念有詞——

“吳家鯉魚金家鶴,

飛天戲水樂啊樂。

獅子一吼跳三跳,

鑽進雲彩全跑掉。”

玄七站在一邊靜靜看了會兒,小姑娘一個轉頭,發現了他,滿臉透出驚喜,扔下竹球向他跑來,跑了兩步卻猛地眨了眨眼,小臉一耷,停下了腳步。

“寧寧,過來。”這時,金老伯從屋子裏出來,走到玄七旁邊,對着小姑娘招了招手。

“爺爺——”小姑娘颠颠的跑向金老伯,一下抱住他的腿,她撇頭偷偷看了眼玄七,又立刻把臉埋到爺爺腿上,小聲道,“不是爹。”

玄七忍不住問,“她的爹娘呢?”

金老伯還沒張口,就聽寧寧道,“被山賊抓走啦,爺爺說爹娘被山賊抓到山裏陪妖怪,要過十年才能放回來。還讓我聽話,不然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玄七看向金老伯,見他一邊摸着寧寧的腦袋,一邊苦笑。

“去拍球玩吧。”金老伯對孫女道,寧寧扯着他的褲子蕩了蕩,就又跑回了院子裏。

金老伯見她又專心玩起球來,才對玄七小聲道,“寧寧還小,不懂什麽叫生死,我只能這麽和她說。”

玄七眸色一黯,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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