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發現

沈遙看向玄七,卻見他臉色發白,眼神閃躲不定,沈遙心裏懊惱,就聽着玄七道了聲“公子恕罪”,人倏得躍到了樹上,很快隐匿了身影。

他擡頭去看,樹影幽暗,不見人影。沈遙握起拳頭在自己的額頭上錘了錘,感覺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只得慢慢踱回了洞口。

玄七隐蔽在暗處,眸光閃動,一直注視着沈遙走回洞內,月色下沈遙身姿清朗俊秀,反觀自己,已然融于樹影黑暗之中,明明和沈遙相距不遠,卻像是在明暗兩界,與之遙不可及。

第二日一早,三人再度出發。

沈遙陪着陸藏名走出山洞的時候,眼睛随意掃過地上,忽然腳下一頓,陸藏名有些奇怪的看向他,沈遙笑笑,擡手一讓,請陸藏名先行一步。陸藏名往洞口走去,眼角餘光瞥向一旁牆角,看到了一只被踩扁的灰色大蜘蛛。

陸藏名調息了一夜,面色卻不見好,眉心間反倒隐隐有些泛黑。

馬只有一匹,自然是給了陸藏名來騎。沈遙走在馬旁,頂着一對黑眼圈。玄七一早服侍完他們早飯,便隐匿了身形,暗中随行二人。

這一路沒有再遇到襲擊,沈遙料想他們應是已經脫離了追殺範圍。

好馬識途。

黑馬帶着他們尋到了山中一個小村落,幾人在村裏問了路,稍作休整,便向着鸾青山方向出發,按目前的腳程,還需兩日可以到達。湊巧的是,三河鎮與鸾青山在同一個方向,他們可順路先經過這個鎮子,沈遙便打算去鎮上打聽一下當年武堂盜卷的魔教奸細一事。

黃昏來臨,幾人找了林中一處背風的平地準備休息。

玄七來到河邊,手裏拿着沿路折的樹枝,河面被夕陽渲染成金紅色,映出他修長矯捷的身影,不一會兒,河邊便躺着了幾條被樹枝插中的魚。玄七把魚收拾幹淨串好,自腰間拿出水囊,浸入水中灌水,這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他一回頭,便見沈遙走了過來。他趕忙直起身,喚了聲“公子”,然後便垂下了眸去。

沈遙神情有些不太自在,輕咳了一聲,看向他腳下,贊道,“嚯,你抓的魚真肥,今晚有口福了。”

玄七道,“公子稍等片刻,玄七取完水便生火烤魚。”

“嗯。”沈遙抿了抿嘴道。他看着玄七灌滿水囊,拿起魚,玄七往他這邊走來,他迎上前去,想幫玄七拿魚,玄七躲開他的目光,道了聲“不勞公子”,沈遙只好悻悻的跟着玄七回到他們落腳之處。

陸藏名見兩人回來,眉尾微挑。玄七來到他面前,單膝跪地,兩手呈上水囊。陸藏名接過喝了幾口,“嗯”了一聲,玄七便如得令般,起身去一旁樹林拾柴,身後傳來陸藏名喚住沈遙讓他坐下歇息的聲音。

落日餘晖透過綠樹濃蔭,投下氤氲暮色,玄七剛攏好一堆枯枝,沈遙卻又跟了過來,手裏也拿着幾根樹枝,放進他懷裏。玄七接下,看了沈遙一眼,又趕快低頭,道,“多謝公子,柴火已經拾好,玄七這就回去生火烤魚。”

說完便往前走,沈遙急忙跟上,道“我幫你拿”,伸手想從玄七懷裏拿下一些柴火,玄七停下腳步,沈遙的手搭在柴上,兩人一時都站着沒動。沈遙眉頭隐跳,臉色不是很好看,玄七擡頭看他,目光搖曳。

“對不起……”

“公子,我……”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收住。見玄七有些發怔,沈遙忙道,“昨日是沈某孟浪了,你……莫要生氣了可好?”

玄七木然的表情出現微妙的裂痕,搖頭道,“玄七沒有生氣……”

“真的?”

玄七點了點頭。

沈遙微微松了口氣,對玄七笑了笑,想從玄七手中拿過柴火,玄七再度道了句“不勞公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沈遙問,“你剛才想說什麽?”

玄七眸光微動,踟蹰了一下,道,“公子,玄七只是卑微影衛,蒙您錯愛,實在無以為報……”

沈遙皺起眉頭,玄七抿了下嘴,繼續道,“藏名山莊培養我等影衛,我等早已立誓此生效忠山莊,離莊之事,從未想過,望公子寬諒。”

“你是在答複我昨天的提議嗎?”沈遙聲音有些發澀。

玄七垂眸點頭。

“呵……是因為不想和我走嗎?”

玄七窒了窒,道,“影衛誓死不貳,永不叛莊。”

沈遙問,“即使他們逼你做不情願的事情?”

玄七擡頭看他,眼神閃過一瞬的震驚。

“那天救出陸莊主時,他令你殺掉被我們擊昏的兩人,我看出你是不情願的。”

玄七眸光一沉,繼而越發黯然,道,“主上之命,莫有不願。殒命于玄七之手的人何止一二,殺人早已習以為常,公子實在高看玄七了。”

沈遙看到玄七說話時,抱着枯枝的手微微收緊,他吸了口氣,道,“好吧,你如此忠心,我也不便再說什麽。想來前幾日你我相處,沈某也未問清你的意願,怕是讓你為難了。”

玄七眼睫微眨,烏眸深處似漫起暗沉霧氣,兩手慢慢摳住枯枝。

沈遙停了一下,見玄七沒有說話,便接着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勉強于你。若你……改變主意,在沈某離莊之前,随時可與我說。”最後幾句說得頗為無力。

玄七垂下眸去,低聲道,“玄七多謝公子。”

沈遙見玄七一副僵硬模樣站着,他揉了揉鼻子,強行把語氣變回輕松,道,“回去生火做飯吧,我都已經餓了。”

柴堆火光跳動。

玄七靜靜跪在陸藏名和沈遙身後,看着兩人暢談甚歡,只是這一次,沈遙再不像之前,時不時悄悄回頭看他。

玄七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左手,食指指尖處有一道頗長的口子,血跡已經幹涸,應該是之前被枯枝的木刺刮破的,奇怪的是,剛才他竟一直沒感到痛覺。

待沈遙他們吃完晚飯,玄七像往常一樣前去收拾。來到沈遙坐的那邊時,見到地上有片綠葉,下面似覆着什麽東西。他拿開綠葉一看,兩節烤魚出現在眼前,都是魚肉最多的背脊那段,下面還墊着一片幹淨的樹葉。

玄七轉頭便去尋找沈遙的身影,見他正在不遠處幫陸藏名搭脈,兩人在說着什麽,陸藏名微微點着頭。

玄七收回目光,一時間只覺胸口、指尖都痛了起來,沈遙的身影在他眼中竟也變得有些模糊。

夜半時分,林間萬籁寂靜。

閉目睡着的陸藏名忽然睜開眼睛,眼中血絲盡現,他張嘴無聲喘息了幾下,一手捂住胸口,将胸前衣服抓皺了起來,另一只手在身邊地下摸索片刻,撿起一顆石子,對着不遠處靠着山石睡着的沈遙頸側一射,沈遙頭一歪,便歪身側躺到了地上。

“玄七!”陸藏名喚道。

一道身影迅速出現在他眼前,黑衣黑發,脊背筆直,單膝跪地。

“莊主,您怎麽了?!”玄七聽到陸藏名痛苦的粗喘聲,擡頭緊張的問道。

“藥毒發作,過來幫我!”陸藏名緊按着胸口道。

玄七膝行兩步,來到陸藏名身前,他伸出兩手,卻不敢觸碰陸藏名。

“用陰宿心法,助我運轉真氣,運行小周天。”陸藏名道。

“是!”玄七趕忙繞到陸藏名身後,翻掌便欲抵上他的後心,胸口卻猛地一窒,他眉心一皺,右手并起兩指,以某種順序反手在自己胸前幾處大穴快速點過,陸藏名聽到動靜,轉頭一看,眼中晦明不定,他沒有出聲催促,而是自己先行盤膝、五心向上,開始運氣。

玄七閉眼凝神片刻,臉色愈發蒼白,嘴唇的顏色卻呈現出一種妖豔的紅,唇角更是流下一縷血絲。再睜眼,他眸色堅定,迅速運氣出掌,抵在陸藏名背上。陰宿心法純綿細膩,牽引着陸藏名體內混亂霸道的純陽內力,輔助其平息聚攏,自下丹田出發,繞行任督二脈,将陸藏名體內淤滞之毒自血脈慢慢逼出。

豆大的汗珠自兩人臉上不斷低落,陸藏名眉心黑氣漸漸淡去,眉頭舒展開來。

逼毒過半,就在陸藏名将玄七的純陰內力不斷并入自己體內,修補增進之時,玄七的內力漸漸變弱了下去,雖然玄七的手在他後心幾度發力,但力竭之勢無法遏制。陸藏名感到玄七想竭盡最後力氣将他體內真氣聚回丹田,就在行至任脈時,抵住他背後的手猛地松開,身後之人向旁邊一倒,發出悶咳之聲。

陸藏名失了輔助,一半藥毒重又重回血脈,他渾身驟然一痛,煩郁再度襲向胸口。

他回頭正欲爆發,卻見玄七正用手費力的撐起身體,努力想要恢複跪姿,他臉色慘白如紙,下巴上全是血,地上一灘暗紅,而陸藏名正背後的地上,還有滴滴答答不少零散血滴。

“屬下該死……”玄七叩頭,伏在地上的身體還在微微搖晃,“請讓屬下再助莊主驅毒。”

說着,他擡起上身,反手又想點向自己胸口。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陸藏名用力抓住拎起,把他向地上仰面一摔。

陸藏名把他兩手舉上頭頂,按在一起,整個人壓了上來。

玄七瞪大了眼睛,曲起的腿又放平,握起拳頭又慢慢松開。

陸藏名俯看着他,看他眸子裏的光彩漸漸碎裂黯淡。有多久沒從山莊影衛中看到帶有神采的眸子了,不是言聽計從的傀儡,不是毫無感情的石木,看向自己的時候有擔心、有倔強、有懼怕,卻能收起野獸的利爪,無比隐忍順從,明明重傷在身,還毫不顧忌自己性命,助自己驅毒。

曾幾何時,也有這樣一雙眸子,同樣屬于一個黑衣黑發的男子。自己當時年少氣盛,一心只為揚名立萬闖蕩奔波,對父親派給自己的貼身影衛,只當是件工具,一有不滿,便嚴加訓/誡,偏愛看那人倔強眼神裏的隐忍屈服,卻沒能在江湖涉險、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及時讀懂那人眼中壓抑隐藏的一份深意。直到那人幫自己擋住仇家的致命一劍,直到那人冰冷的手越矩的撫上自己臉畔,再永遠的垂下,他才知自己不是沒有讀懂那人的深情,只是不敢承認——他陸藏名,不喜男子,卻偏偏喜歡上了自己的貼身影衛。

壓下翻飛的思緒,陸藏名扣着玄七手腕的脈搏,眯起眼睛道,“你的內傷似有些時候了,影堂怎會派個重傷影衛來執行尋我的任務?”

玄七眼中閃現驚慌,又不敢側開頭去,他咬了下血跡斑斑的嘴唇,道,“屬下該死,屬下只是得令協助沈公子查探施副堂主被殺一事,當時下山尋沈公子提供線索,後來便一路跟了過來。”

“哦?”陸藏名冷笑一聲,手下打出一道勁氣,直沖玄七脈搏,玄七低呼一聲,繼而死死咬住嘴唇,額上青筋凸現。

“可知我為何罰你?”陸藏名問。

“屬下……”玄七喘了口氣,額角已經汗透,“屬下未經請示,私自出莊數日,輕則視為擅行之罪,重則……重則視為叛逃。”

“哼,影衛規矩你還記得住啊?”陸藏名眼中帶着寒光,“你方才助我驅毒,用了自損身體的法門提升內力,我看得出你還算忠心,叛逃應該不會。只是你動的那點小心思,還是趁早死心,我藏名山莊是不會讓一個影衛亂了倫常、污了聲譽,更何況沈公子青年才俊,又怎會受你蠱惑。明白了嗎?!”

玄七手握成拳,指甲死死扣入掌心,他垂下眼睑,鼻翼微顫,道,“屬下知罪,屬下絕不會再與沈公子走近。”

“嗯。”陸藏名收了手下的勁氣,見玄七胸口不斷起伏,頸下的鎖骨在衣領中若隐若現,一股燥郁之氣油然而生。

他按住玄七的手不松,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襟,玄七一驚,渾身顫抖起來。

“混賬!”陸藏名喝道,“雙修之術不僅我能受益,于你內傷恢複也是有益,你若早些配合,也不至于弄成現在模樣。”說着便一下拽開了玄七的上衣。

火光搖曳,照在玄七瘦削緊致的身體上,累累傷痕映入陸藏名眼中,他一下愣住。

“莊主……求您……”玄七小聲道,“屬下可再用影衛法門提升內力,為您驅毒,求您……”

漆黑的夜色襯着玄七慘白的臉,他的神情顯得格外脆弱,陸藏名微微松開壓住玄七的手,眼中情緒一閃而過。

就在這時,身後勁風襲來,陸藏名趕忙回頭,就見一記重拳向自己面上招呼過來。

“給我滾開——!”沈遙怒吼着揮拳擊向陸藏名,陸藏名擡手一接,臉畔發絲被拳風吹得飄散開來。

沈遙起腳橫掃,陸藏名本是坐在地上,便要提氣側翻閃避,卻不料氣息一窒,竟是沒有及時閃開,被沈遙一下踢中腰側,撲倒在地。沈遙一步跨騎到他身上,提拳便揍。

玄七驚呼一聲“住手”,沈遙已經一拳打在了陸藏名脊背之上,他擡手還想揍下第二拳,卻見陸藏名渾身一軟,竟然昏了過去。

沈遙扔下陸藏名,沖到玄七跟前,見他已經攏着上衣坐了起來,沈遙蹲下一下把玄七抱在懷裏,摸着他的腦袋,喘着氣道,“沒事了,沒事了……”

玄七閉上眼睛在他肩上靠了一瞬,又忽然想要掙開他,嘴裏道了聲,“莊主……”

沈遙松開懷抱,扶着玄七,道,“你還擔心那人做什麽!要不是我今日起了警惕,在陸藏名點穴之時提氣微避,還不知要到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呢,如果……如果……我……”他說不下去,目光掃向玄七染血的下巴,又看向他還未攏緊的衣服內,咬牙切齒起來。

玄七想要張口解釋,卻覺渾身內外傷痛齊齊叫嚣,肺腑有如針紮,他微微阖上眼睛,耳邊沈遙的聲音越來越遠,意識漸漸離開了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最近有點忙,真的變周更了,謝謝一直追文的各位親,大家繼續支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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