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求醫

“嗚嗚嗚……頭疼,背上疼,渾身疼……”

“七七怎麽還不醒……?”

“別哭了,還有,跟你說了不準叫他‘七七’!”

好吵……玄七皺了皺眉,下一刻身體便被人扶起,一只手貼上他的後心,一股精純柔和的內力被輸入筋脈,充盈他枯竭的丹田,撫平他胸口的疼痛。

他費力的睜開眼睛,剛覺得陽光有些刺眼,沈遙便伸過頭來擋住了光線。

“你總算醒了!”沈遙松開抵在他後心的手,扶着他的肩道。沈遙手上內力一撤,玄七便覺肺腑之痛再度襲來,他硬生生忍下,盡量保持面色平靜。

“很難受嗎?”沈遙盯着他瞧了瞧,伸手又抵上他的後背。

玄七伸手攔下,道,“謝公子,玄七已經無妨。”

“還要死撐?!你肩膀、肚子上的傷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一直瞞着我?”沈遙眉頭擰成川字,越說越是心疼。

“……”玄七低下頭道,“玄七知錯。”

“真是被你氣死了!為了執行任務,連命都不要了麽!”沈遙深吸了口氣道。玄七擡起頭看他,沈遙扶在他肩上的手動了動,微微皺眉。

“你倆快分開!”随着這個聲音,一個人影出現在兩人身邊,伸手便要将兩人分開。

“莊主!”玄七看清那人,驚呼起來,伸手便推沈遙。

沈遙放開他,自草地上站起,一把抓住陸藏名的胳膊,對他提起拳頭虛晃了兩下,道,“再搗亂小心我揍你!”

玄七本已調整為跪姿,聽沈遙這麽一說,詫異的擡頭看去,正對上陸藏名的目光,陸莊主此刻一雙虎目睜得圓圓大大,并無半分威嚴,竟有些天真可憐。玄七在他臉上看到了些許未幹的淚痕,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忽然,陸藏名兩眼一擠、嘴角一扯,用孩童般的語氣對他嚷道,“這人欺負我,七七快救我——”

玄七瞪大了眼睛,腦中一瞬空白。

……

三河鎮依山傍水,鎮西口三河交彙,水流奔騰。鎮內青石板路縱橫,白牆黑瓦錯落,此時正值午後,街上販夫走卒叫賣不斷,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鎮南榮昌巷的回春堂,是鎮上最為有名的醫館,坐診的韓大夫有一套祖傳的針灸術‘靈樞針法’,這套針法不針全身穴位,只針耳朵,卻能治全身之病,當真是‘回春妙手’。你去找他準沒錯。聽說啊,韓家祖上可是前朝歸隐的禦醫呢。”

帶路的小哥絮絮叨叨的說着,找他問路的三人看起來風塵仆仆,除了和他說話的這個穿月白衣袍的年輕人,其他兩人似都有恙在身。

一個中年男子坐在馬上,另一個穿黑衣的年輕人牽着馬。那黑衣青年身姿挺拔,神色沉靜,如果不是他慘淡的唇色和蒼白的面容,真看不出他其實身體不适。

那個中年人則明顯有些奇怪,頂着一張成熟剛毅的臉,表情卻如孩童般天真無邪,兩腿在馬上時不時的晃悠幾下,嘴裏喊着“駕!駕!”,看起來瘋瘋傻傻的。

黑衣青年每每見狀,都要走過去,把他的腳往馬镫裏塞一塞,小聲安撫。而月白衣袍那人,目光時常在黑衣青年身上流連,只是黑衣青年專注牽馬,好像很少發現。

這幾人,是兄弟倆帶着父親來看病,還是仆人陪着老爺、少爺來求醫,指路的小哥竟有些看不明白。

“這裏就是榮昌巷了,往裏走一小截就能找到回春堂。”來到巷口處,小哥朝巷子裏指了指道。

“多謝你了。”沈遙掏出一小串銅錢,遞給小哥。那人拿了錢,興高采烈的走了。

“七七,讓馬跑起來呗,駕!駕!”陸藏名的聲音再度響起。

沈遙回頭對着馬上道,“哎,我說你莫不是裝傻?不然為何偏偏記得住玄七的名字,還‘七七’、‘七七’喊個不停?”

“哼,我才不傻,我是藏名山莊大大大莊主,你才傻,你全家都傻。”陸藏名在馬上晃着頭道。

沈遙氣得咬牙。

玄七勸道,“公子莫再逗弄莊主了。”

沈遙順了順氣,問他,“累不累?馬上就到了。”

“不累,得盡快找人幫莊主診斷一下才好。”

沈遙看着玄七憂心忡忡的樣子,揚了揚眉道,“走啦,我覺得我們能遇到個好大夫,實在不行,還有山莊的藥堂呢,肯定能治好。”沈遙伸手想去拉玄七,碰到他袖子的時候,忽然手又轉了方向,拉過玄七手裏的缰繩,對他笑笑,往前走去。

玄七趕忙跟上,目光瞥向缰繩,眼眸黯沉了一下。

春夏季節交替,生病的人也多了起來。

回春堂內小孩哭大人嚷,很是吵鬧。

兩個坐診的大夫桌前都排了不短的隊伍。

沈遙在醫館裏随手攔下一個學徒,點名請韓大夫診治。

學徒道,“師傅今日不坐堂,咱們醫館的陳大夫、劉大夫醫術都很高明,您在這裏排隊等候即可。”

這時,一個尖聲尖氣的婦人聲音響起,“你們韓大夫現在心黑的狠吶,輕易都不肯給人施針,還是他妹妹在的時候好,哪會要人加那麽多錢才給針灸。”

沈遙扭頭一看,那婦人有四五十歲,不知得了什麽病症,臉色蠟黃不堪,正對着一個大夫嚷嚷。

“大嬸,您的病抓幾服藥先吃吃看,也不一定非要針灸。”大夫把手裏的方子遞給身後的學徒,輕描淡寫的道。

“我不信,你們就是想靠賣藥多賺錢吧。”大嬸一邊抱怨着,一邊跟着學徒去了藥房。

沈遙挑了下眉,自懷着掏出一張銀票,遞給面前的學徒,道,“麻煩了。”

學徒看了下銀票上的數量,立馬堆笑起來,道,“幾位跟我去後堂,我向師傅通報一下。”

醫館後堂。

韓思景松開搭在陸藏名脈上的手,捏了捏自己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穿了一身鴉青色長衫,長相白淨斯文,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你家老爺乃是毒氣上腦,影響了心智,只是這毒,似乎成分複雜,想要完全驅除,得下一番功夫,韓某先給他開一些解毒益氣之藥,看他服後的效果,再進一步調整藥方。”

“不行,藥方試來試去,把老爺當成什麽了。”玄七在一旁道。

“嗯?”韓大夫臉黑了一下。

“韓大夫,聽聞你祖傳有‘靈樞針法’,十分了得,不知可否給我家老爺施針驅毒?”沈遙問,說着遞上一張銀票。

韓思景看看銀票,又看看陸藏名,只見他坐沒坐相,一會兒摸摸東一會兒摸摸西,差點把桌上的茶杯推倒,多虧他身旁的黑衣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把茶杯端了起來,放到一邊,陸藏名立馬鬧了起來,黑衣青年沒轍,正準備把茶杯遞給他,那個自稱姓沈的年輕人走過去,狠狠瞪了陸藏名一眼,才把他鎮住。

韓思景扶了扶額,道,“‘靈樞針法’也需對症施針,現在毒性不明,不宜施針,我說的辦法是最保穩的,也會按穩健方子來開,你們就算去別家看,也脫不了這個法子。”

“嗯,如此,請韓大夫開藥吧。”沈遙道。他見玄七還有些不放心,便在他耳邊小聲道,“放心,先開一副藥試試,反正很快就回莊了。如果治壞了莊主,你就把我綁了去,給山莊一個交代,要殺要剮我都認。”

“……!”玄七眼眸睜大,卻見沈遙只是一副半開玩笑的模樣,他垂眸點了點頭。

韓大夫提筆開了藥方,随手抹了下藥方紙上滴落的墨點,喊了學徒去藥房拿藥。

這邊,沈遙剛想開口,就聽韓大夫道,“我看這位黑衣小哥身體欠佳,韓某幫你把把脈吧。”

“嗯,有勞韓大夫。”沈遙不容分說,把玄七按坐下來。

韓大夫搭着玄七的脈,眉頭越蹙越緊。

沈遙也跟着皺起了眉,道,“他身上有外傷。”

“何止是外傷,”韓大夫收了手,繞到桌前,看着玄七道,“你是怎麽撐到現在的?”

玄七側開頭,沒有回答,韓大夫示意玄七把衣服解開,玄七看向沈遙,沈遙點點頭,他便把上衣半敞了開來。

韓大夫“啧”了一聲,搖起頭來。

沈遙道,“我們在路上遇到山匪……”

韓大夫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身上傷口都泡水發炎了。肩膀和腹部,之前用烙鐵燙過止血吧,你看看都腫成什麽樣了?是想肚子爛穿再來看麽!”

一聲輕微的“咯咯”聲傳來,玄七低頭一看,沈遙兩手攥拳,手上青筋都凸了起來。

“最難辦的是內傷,小哥是個練家子,現在氣血衰弱、身上大半經脈都有損傷衰頹之勢,如不好好診治調養,只怕過不了多久,輕則落得癱瘓殘疾,重則……”

“好了,我知道了。”沈遙打斷他,他聲音不大,像在壓抑着什麽情緒,“韓大夫盡管開藥,錢不是問題。”

“嗯,”韓思景點頭,道,“先幫小哥剔膿包紮,我再開幾服調理筋脈的藥,另外,再幫小哥針灸療傷。”

“如此甚好。”

……

“為什麽紮個針要這麽神秘?”沈遙一手抓着陸藏名,防止他亂跑,站在一道紗簾外面問道。

“噓——”一旁的學徒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解釋道,“前段時間有人假借求醫,偷學師傅施針的方法,師傅才想到這個辦法的,蒙着病人眼睛,陪同的人如果不放心,就等在簾子外面,除了看不清具體怎麽施針,其他都能看到。”

沈遙挑了挑眉,一手摸了摸鼻子,對着簾子裏道,“玄七,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時叫我。”

“是。”玄七的聲音從簾子裏傳來,他眼上蒙着白色的絹布,其實如果不是拗不過沈遙,他本不想配合這古怪的要求。不過從包紮外傷到被韓大夫的學徒領進內室,一路并無異樣,他便也先來之安之了。

玄七感到有人向他走近,這時他身旁的學徒叫了一聲“師傅”。

紗簾外,沈遙看到韓思景走進內室,打開随身布囊,應該是取了銀針,用手拈着,在桌上的燭火上晃了晃,對着玄七耳朵上的穴位刺了進去。

玄七渾身一震,只覺奇經八脈隐隐作痛起來,疼得綿延刻骨。

一旁學徒忙道,“小哥你先忍忍,一開始是有些痛的。”

“玄七,怎麽了?韓大夫,你輕一點兒。”沈遙的聲音又在外面響起。

“七七,七七怎麽了?”陸藏名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玄七的臉有些發紅,他對着簾子外面道了聲,“無妨。”

施針約莫持續了兩刻鐘的時間,韓思景下手穩準,刺撚配合,到了後面,疼痛的感覺漸漸消失,玄七明顯感到體內阻滞的血脈有了流轉之勢,枯竭的經脈也似乎得到了一些滋養。數日來隐痛的胸腹,終于體會到一些輕松。

感到韓思景拔針結束了針灸,玄七站了起來,朝着他的方向抱拳道謝,韓思景伸手托住他的手腕,示意他起身。一旁學徒也道,“師傅醫者仁心,小哥不必太過客氣。”

幾人離開回春堂。

沈遙一臉笑意,道,“我就說今天能遇到個好大夫吧,針灸對你的內傷真的有效,我們多來幾次,應該能痊愈。回去讓陸莊主喝了藥,說不定也能很快恢複神智。”

玄七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沈遙問,“怎麽了?”

玄七搖搖頭,回頭又看了下醫館。

沈遙以為他是心疼錢財,也不多問,道,“天色已晚,我們先去客棧休息一晚,明天再趕往藏名山莊。”

幾人開了一間三人間的大房,沈遙叫了飯進屋,又吩咐小二去煎藥。

玄七依舊守着規矩,站在陸藏名身後,幫兩人布菜。

沈遙走過去硬是拉他坐下,“你問問陸莊主,他應該也不想你站着。”說話間,一記眼刀掃向陸藏名。

陸藏名縮了縮腦袋,抖了抖腿,對玄七道,“七七喂我。”

沈遙額上冒出幾根黑線。

玄七道了聲“是”,拿起碗筷,陸藏名道“要吃肉”,他便搛起肉喂過去,陸藏名道,“我要喝湯”,他便又盛了湯,用勺子舀了吹涼喂過去。

陸藏名一邊喝湯,一邊得意的看向沈遙。

沈遙拿筷子的手僵在半空,越攥越緊,他忽然把筷子一放,道,“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便離開了屋子。

玄七看他離開,一時有些發呆,直到陸藏名拍手的聲音響起,他趕忙回頭,就見陸藏名邊拍手邊笑,“哈哈,走了走了。”

玄七不由苦笑。

陸藏名的藥裏有安神的成分,喝完不久,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沈遙讓玄七待在客棧休息,順便看着陸藏名,他自己則離開客棧,去打探兩年前武堂的魔教奸細之事。

陸藏名睡了一會兒,開始左右翻身,嘴裏哼出聲來。

玄七趕忙上前,幫他蓋好被,又輕輕拍了拍他。

忽然,陸藏名的手從被中伸出,一把抓住了玄七的手。

玄七一驚,沒敢抽手,就見陸藏名緊閉着眼睛,嘴裏道,“墨寒,你是我的……別死,求你別死……”

莊主是在叫誰呢?玄七想不出來,只是覺得陸藏名的語氣有些悲傷。

夜色降臨,月上枝頭,沈遙回到了客棧。

“公子可找到那戶人家?”玄七給沈遙倒了杯水,遞給他問。

“找是找到了,”沈遙喝了口水道,“街坊鄰居都說他家是一夜之間忽然搬走的,和大家都沒打招呼。”

“果然還是沒有線索麽……”玄七道。

“不,我問到了一個奇怪之處。”沈遙道。

“什麽?”

“武堂那人,姓宋名平,家中住着老母和娘子,一個大叔告訴我,在宋平家搬走前幾天,一天晚上他半夜起來方便,聽到他家傳來隐隐的哭聲,他覺得奇怪,便跑過去看了看。隐隐聽到宋平在屋內說,‘不孝’、“這些錢”、‘照顧我娘’、‘照顧肚子裏的孩子’,而他家娘子則一直在哭。”

“那人的妻子當時懷孕了?”

“看來是,這幾句話聽起來很像訣別。”

“所以宋平可能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偷密卷,提前向家人告別。”

“嗯,有這個可能。但有個大嬸還提供了個線索,宋平一家搬走前一段時間,她看到宋平的妻子宋黃氏總往回春堂跑。”沈遙道。

“是去抓安胎藥?”玄七問。

“我也是這麽問那個大嬸的,”沈遙笑了笑道,“但她說,曾經看到過他家娘子拎着好幾個藥包回來,後來她煎藥的時候,大嬸還去問了問她,她說是給她家相公熬的藥。大嬸也說,那藥聞起來就奇苦無比,不像是女人吃的安胎藥。”

“宋平得了病……”玄七思索起來。

“我聽說,大的醫館,往往有歸檔保留病人病案的習慣,兩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如明天我們再去回春堂一趟,請韓大夫幫忙查查當年的病案。”沈遙提議。

玄七看向他,抿了抿嘴。

沈遙問,“你想說什麽?”

玄七道,“公子,玄七今晚想夜探回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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