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救人
夜色如墨,明月高懸。
三河鎮迎來了夜的喧嚣,坊巷橋市,燈火游歌。
夜市上空,一道修長的身影踏月而行,快速躍過一個個屋頂,在回春堂後院的高牆上停了下來,俯看着院內的景象。
玄七來到窗邊,将客房的窗戶推開一條縫,向街角四周觀察。
一盞茶的時間前,他向沈遙說明了想要夜探回春堂的原因。
“什麽?你說給你針灸的人在你手腕上寫了個‘救’字?”沈遙驚訝得挑起眉。
“嗯,就在他扶我起身的時候。”玄七道。
“‘救’……‘救我’、‘救命’……韓大夫是遇到什麽危險了嗎?”沈遙思索道。
“其實……我覺得給我針灸的人可能不是韓大夫……”
“你确定嗎?!”
“并不确定,我們也只是初見韓大夫,對他不夠熟悉,當時我被蒙了眼,光從氣息上無法判斷是否是他本人。只是有一點,現在想來比較奇怪,在針灸過程中,韓大夫至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都是旁邊的學徒在說話。”
“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了。我當時隔着紗簾,只看到一個穿鴉青色長衫、和韓大夫身形相仿的人走到內室給你施針,看的也不是很真切。如果施針的不是韓大夫本人,又會是誰呢?他是在向你求救麽?”沈遙摸着下巴道。
“這……玄七不知。但既然我們在回春堂看病,此事還是查清為妙,所以我想今晚夜談回春堂。”玄七看着沈遙,目光懇切堅定。
“胡鬧!”沈遙瞪了他一眼。
玄七一怔,眨了眨眼。
沈遙道,“你有傷在身,還想把傷折騰得更重嗎?”
“我……”
“你什麽?”沈遙打斷他,站了起來,玄七趕忙跟着站起。沈遙對他一笑,“你今晚就待在客棧,看着陸莊主,我去打探不就行了?”
玄七留在了客棧,沈遙翻窗而走。
客房窗戶外是一條後街小巷,此時空無一人,玄七的視線移向頭頂的夜空,今晚月色溫柔如水,映在眸中,照進心坎。他伸手準備關窗,視線掃過對面牆角,關窗的手猛地停了下來。
玄七自窗中飛身而出,淩空一翻,下一刻,他已來到了窗戶對面的牆角處。
他蹲下身來,就着月光,仔細瞧了瞧牆角處的一塊白色劃痕,眸光一動,從地下撿起一塊碎石,在那塊劃痕旁邊,又刻下了幾道看似随意的痕跡。
另一邊,沈遙避過回春堂後院巡夜的小厮,翻身躍進了院內。
連着查看了幾間屋子,都沒有特別發現,沈遙進到西邊的一個小院,院中一間不大的主屋,東西兩間耳房。主屋亮着燈,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房間窗戶都被木條給釘住了。
沈遙還沒走到窗前,就聽屋裏傳出韓大夫的聲音,“那你看書吧,莫要看的太晚,我先走了。”
沈遙趕忙縱身一躍,剛剛飛身隐到屋頂之上,房間的門便打開了,韓大夫走出門外,回身關好門,又掏出一把鎖來,把門從外面鎖好,這才踏步離開。
沈遙躍下屋頂,來到門口,拿起鎖看了看,自腰間取出一根細針,對着鎖眼戳了起來。
他弄了許久,甚至聽到屋裏傳來了東西移動的聲音。沈遙擡手擦了擦額角的細汗,無比懷念起玄七的本領。
還好功夫不負有心人,一聲輕微的“咔啦”聲響起,鎖開了。
一個花瓶迎面飛來,沈遙伸手一接,目光朝屋內桌子旁扔花瓶的人一看,吃驚的低呼了一聲“韓大夫”,那人看清他模樣,微微向後退縮了半步,卻沒有說話。
沈遙定睛一看,那人身着和白天韓大夫所穿相似的鴉青色長衫,一頭長發卻只随意挽了一下,大半都披散在肩上,長相雖與韓大夫頗為相像,但卻陰柔許多,身量也瘦小一些。
沈遙猛然想起白天在回春堂聽到的一句話,他試探着問了句,“你是……韓大夫的妹妹?”
那人看着他,點了點頭。
沈遙往前走了兩步,解釋道,“白天的時候,你曾冒充韓大夫,在紗簾後面給一個黑衣服的年輕人針灸,還在他手腕上寫了個‘救’字。”
那人又點了點頭,似乎消除了警惕,不再後退。
沈遙見狀,走了過去,把花瓶随手放到桌上。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你不會說話?”
那人點了下頭,随即又搖起頭來,看了看桌上的茶杯,伸了右手食指進去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三個字:“被藥啞”。
沈遙看了,問,“是誰幹的?”
那人又蘸水寫道:“哥”。
沈遙皺起眉來,就見韓大夫的妹妹又寫道:“好漢救我”。
“嗯,我先帶你出去!”沈遙道。
韓大夫妹妹對他點了點頭,眼中充滿感激,手下又寫道:“去藥房”、“抓解藥”。
沈遙了然,吹滅了屋裏的蠟燭,帶着韓大夫妹妹出屋,并把門上的鎖複原鎖上。
帶着一個人翻牆越院難免要身體接觸,沈遙剛有些猶豫,卻被韓大夫的妹妹一把摟住胳膊,沈遙一怔,卻見韓大夫妹妹面色如常,對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翻過一座牆頭。
沈遙不由暗嘲了下自己,在韓大夫妹妹指路下,很快翻進了藥房。
三更剛過,夜色歸于寂靜,只有街角巷尾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沈遙帶着韓大夫的妹妹回到了客棧,走的仍是窗,玄七在屋裏幫忙扶着韓家妹妹鑽進來。
韓大夫妹妹進屋站穩,随手撣了撣衣服,玄七剛道了個“韓”字,看清她模樣,又把“大夫”兩個字關在了嘴裏。
沈遙從窗內一躍而入,對玄七解釋道,“她是韓大夫的妹妹。你猜的沒錯,她白天确實是在求救,是她哥把她關起來的,還讓他冒充自己給病人施針。”
韓大夫妹妹對玄七微微福了下身,表示感謝。
玄七拱手回禮。
沈遙将晚上的發現簡要的向玄七說了一遍,又對韓大夫妹妹道,“未免引人懷疑,今晚不便再去找小二熬藥,明早可在我們煎藥時,把你的解藥也一并熬了。”
玄七道,“只怕明天韓家發現她不見,會在鎮上大肆尋找。”
沈遙道,“也是,”他想了下,對韓家妹妹抱拳道,“韓姑娘是否願意和我們同行?明天一早盡快離開鎮子,我們會護姑娘周全,另一方面,沈某也想拜托您繼續幫我的同伴診治。”
韓大夫妹妹聽了,連忙點頭。
沈遙回頭看玄七,見他卻像有話要說,沈遙挑眉,玄七看了看韓大夫妹妹,欲言又止。
沈遙眨了眨眼,對韓大夫妹妹道,“韓姑娘,眼下權宜之計,今晚委屈你在這間客房先休息,我和玄七在屋頂守夜,如果有什麽事,只需弄出輕微響動,我們便會下來。”
韓大夫妹妹環顧了下屋內,看到裏間床上睡得正酣的陸藏名,吸了口氣,對沈遙點了點頭。
客棧屋頂。
夜色如黛,半圓的月亮懸在天際,散發着柔和的清輝,繁星點點,璀璨閃耀,遠處山脈輪廓隐隐,近處一排排屋瓦錯落,被星月的光輝鍍上一層淡淡的銀霜。
沈遙、玄七在屋頂上坐下,沈遙問,“現在可以說是怎麽回事了吧?”
玄七道,“我剛才在客棧外的巷子裏發現了藏名山莊影衛的暗號,有弟兄在附近尋找莊主,留下了影衛間尋求信息交流的暗號。我已進行了回複,最晚明天日落前,會有影衛前來查看并與我們彙合。”
沈遙點了點頭,“所以你想等與其他影衛彙合了,再離開三河鎮?”
“是,此處離山莊還有一日山路,多幾個人護衛,會更加安全。只是,明日如果韓家報官找人,藏匿韓姑娘可能要費些功夫。”
沈遙道,“怕什麽,三河鎮那麽大,一日光景,你我還能藏不了一個人。對了,今日在韓姑娘的指引下,我已找到了宋平的病案。”
“公子可有什麽發現?”玄七問。
沈遙皺了皺眉,道,“五髒不調,六腑不和,疽腫于背。”
“疽?”
“嗯,韓姑娘說,是一種發于身體的腫塊,看宋平的病症,已到晚期,乃是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玄七也皺眉思索起來。
沈遙嘆了口氣,兩手往腦後一放,在屋頂上躺了下來,他看看夜空,又側頭看向玄七,道,“你也覺得奇怪是吧,偏巧不巧,宋平得了不治之症,又安排好了家眷,然後把盜卷一事做得毀屍滅跡。”
“你是說……宋平可能被人收買了?用必死之命,換了錢財給到家人。”玄七仍屈着一條腿坐着,胳膊随手搭在膝蓋上,微風吹起他額前的發絲,月色把他的五官描摹的更加深刻,星光倒映在他幽深的眸子裏。
沈遙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格,鳳目暗含柔情,道,“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收買他的人當年便得到了密卷。至于為什麽時隔兩年才顯山露水,可能是為了避開風頭,或者籌備資源,開展試驗。”
“此人也就是綁走莊主、以及殺害施副堂主之人?”玄七問。
“綁走莊主一事看來和此人脫不了幹系,但施副堂主被殺一案,與此間關聯還是不明。只是現在種種線索,都指向山莊內部,而且很可能是藥堂裏的人。所以,此次咱們有了韓姑娘這個外援大夫,當真是一件好事。”沈遙翻了半個身,對着玄七,道,“今晚先不說這些了,對了,這幾日光顧着奔波,其實我一直想向你請教件事。”
玄七道,“公子請說。”
沈遙拍了拍身旁的屋瓦,眼睛看看玄七,再看看手邊,玄七微微挑了下眉,也把一只手放到腦後,和沈遙并排躺在了屋頂上。
沈遙平躺回去,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随手點了點幾顆亮眼的星星,問,“之前我們在吳家村地底,你是如何通過‘星官圖’破解兒歌裏‘獅子’的玄機的?教教我呗。”
“嗯,”玄七機不可查的翹了下嘴角,道,“西方有十二星宮一說,隋朝時傳入中土。道教把十二宮星君和其他各位星君一起供奉,寅為人馬、亥為雙魚,屬木,子為寶瓶、醜為摩羯,屬土,卯為天蠍、戌為白羊,屬火,辰為天秤、酉為金牛,屬金,巳為雙女、申為陰陽,屬水,午為獅子日,未為巨蟹屬月,獅子宮乃太陽星君,方位為午,即正南方。”
“所以當時牆上的十二個神仙就是十二宮星君,正南方即是兒歌裏的關鍵‘獅子’。”
“正是。”
“你懂的真多,連西方十二星宮這麽冷門的事情都知道。”
“公子過獎,陰陽五行和奇門遁甲密不可分,玄七也只是在影堂學的本事。”
“那獅子宮在天上何處?”
“嗯……”玄七遲疑了一下,伸手指向天上偏南的一片星空,“我想應該是那裏,獅子宮對應我們的星官軒轅,”他的手從南劃向北,點了點空中的六七顆星星,劃出一個類似鐮刀的形狀,“那裏是頭,那裏是頸,那裏,應該是鬃毛。”
沈遙嘴裏應着,轉頭卻看着玄七英俊又專注的側臉。
玄七感受到沈遙的目光,一轉頭,正和他臉對臉,中間只隔了一小段距離。沈遙的眼裏像有秋水流轉,又似劃過熠熠星光,他溫柔的笑了笑,對玄七道,“星星真好看。”
玄七覺得自己的耳尖有些發燙,一種又甜又痛的感覺在玄七心頭泛起,歡喜又悲傷,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這種矛盾撕扯着他的心房,壓抑着想要破壁而出的欲念。
沈遙看着他,眼中閃過不明的感情,兩人沉默了片刻,沈遙問他,“你冷嗎?”
玄七忙道,“不冷。”說完之後,心中卻莫名湧起些懊惱。
沈遙一下坐了起來,玄七剛想跟着坐起,沈遙伸手把自己最外面的衣袍解下,蓋在了玄七身上。
“公子,這……”
“聽話,”沈遙對他道,“你有傷在身,不要逞強,先湊合休息一晚,我來守夜。”
“不,怎可讓公子守夜?”玄七搖頭坐了起來。
沈遙伸手阻止玄七還袍子的動作,道,“我不怕冷,現在我可比你身強力壯多了,”說着把手往前一伸,似乎是想摸上玄七的臉畔,卻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麽,把手一握撤了回來。
他低頭摸了摸鼻子,再擡頭,正好錯過了玄七黯然的眼神,他對玄七道,“總之你先把外衣披上,睡不睡随你,我今晚都在這守着。”
“……”玄七抓着衣袍的手攥了攥,垂下眸去,道,“多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