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變故

沈遙回到住處,剛進院子,便見到一個身穿赭褐色布衣的男人正在把一床薄被搭到院中的晾曬架上,男人鬓角已經花白,個子不高,身材卻很結實,他搭好被子又用手在被面上拍了拍。

沈遙吸了口氣,神情有些感慨。在他張嘴喚道“石伯”的同時,院中那人已擡頭望向他,眉眼難掩激動,快步迎了上來,“大少爺,可找到你了!”

“石伯,曬被這種事情,藏名山莊的下人自會做的,你看你……”沈遙邊說邊領着石安走進屋內。

“等他們還不如我順手幫你曬了。”石安口氣中不是過多的恭敬,反倒帶着些寵溺,他常年跟在沈流雲身邊,除了是流雲山莊的老仆,對沈遙來說,還有點兒像半個長輩似的存在。

“大少爺,你又瘦了,在外奔波太辛苦了。”石安心疼的道。

“有嗎?我倒覺得挺開心的。”沈遙笑笑道,“能夠不靠家裏,我才真正感到自由。”

“……”石安一時語噎,眉頭皺起,繼而神色變得嚴肅而憂郁起來,他對沈遙道,“大少爺,老爺病重,快和我回山莊看看他吧!”

沈遙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問,“爹怎麽了?”

“今年立夏以後,老爺一開始有些咳嗽發燒,後來一直低燒不退,身體也愈發虛弱,請了好多江南名醫,卻診斷不出具體病因,換了好多副藥方,都療效甚微。老爺現在每日只能卧床靜養,他在病中,一直念叨你的名字……老仆這才一路找來,請你回去啊!”

“……”沈遙的眼中明顯因為擔心閃過一抹痛色,但很快又被一種冷靜的理智取代,他問石安道,“你沒有騙我吧?”

石安跺了下腳,“大少爺,這種事,老仆怎會騙你?”

“可是,去年中秋你們便是騙我說小妹病重,結果騙我回去相親。”

“唉,”石安低頭重重嘆了口氣,“這次真的不是騙你。這大半年你都沒再回家,每次派人去武林盟找你,都說你去出任務了。你也知道老爺的性子,這些年來,你們父子倆誰也不肯服軟,他其實一直很擔心想念你,只是嘴上不說而已。”

石安見沈遙目光曳動,更是上前一步,苦口婆心道,“天下無不是之父母,老爺當時那麽做,也是為你好,男子如無香火延續,既是不孝,日後也定會後悔。你若真的喜歡……喜歡男風,娶妻之後再玩,老爺應當也會理解的。”

“……”沈遙猛地回過神來,眼神中出現了戒備,“‘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如果真是如此,那但凡十惡不赦的人,只要生個孩子,難道就變成好人了?如果說是‘為我好’,為什麽要逼我選擇讓我痛苦的人生?”

“你……!”石安被噎得臉色一黑,“大少爺,這些話,可千萬不能在老爺面前說啊!”

“嗯……”沈遙輕哼了一聲,忽然問,“我還在出任務期間,武林盟怎會向你們洩露我的行蹤?”

“老爺親自寫了封信給武林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武林盟才肯将你的去處悄悄告知老仆的。”石安繼續耐心勸道,“其實,老爺此次生病,大夫說很可能是憂思郁結導致。大少爺你就回去看看老爺,說幾句好聽的話,也許老爺一高興,病好了,也不會再逼你了呢。”

沈遙思忖了一會兒,道,“好吧,我和你回去,走之前,我得去和藏名山莊這邊的人道個別。”

“老仆和你一起去吧。”石安忙道。

“不用了,你在這裏等我回來。”沈遙道。

沈遙往陸藏名的書房走去,思索着是直接和陸藏名再談一次要玄七的事,還是讓玄七等他回來再說。

此番回流雲山莊,一來一回怕是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把玄七單獨留在山莊,他實在是放心不下,可陸藏名如果死不松口怎麽辦呢?

就在沈遙滿心苦惱的時候,有人從藥堂的一條岔路走了出來,差點和他撞到一起。

“藍衣?”

“沈公子?!”

兩人皆是吓了一跳。

“抱歉,剛才沖撞姑娘了。”沈遙趕忙道歉。

“沒事沒事,公子言重。”藍衣忙道,她手裏拎着個木桶,裏面裝了一些杯碗器械,“看公子急匆匆的,是要去幹嘛呀?”

“哦,我正準備去向陸莊主辭行。”沈遙算是照實答道。

“沈公子這麽快就要走了嗎?”藍衣有些驚訝。

“是啊,家裏有些事情,叫我回去。”沈遙道,他看了看藍衣拎着的桶,問,“藍衣姑娘這是?”

“哦,我正準備把今日需要藥熏的器皿拿去幹活的院子。”藍衣把木桶往上提了提,想在沈遙面前晃一晃,不料手一滑,木桶脫手往地上掉去。

沈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木桶柄,沒有讓桶砸到地上。

“嚯,這桶夠重的。”

“是啊,我都有些拎不動了……”藍衣甩了甩皓白的手腕,明眸中露出些許痛苦難色。

“我幫你把桶拎過去吧。”沈遙道。

“這……麻煩公子了。”藍衣也不推辭,淺淺行了個禮,面上露出輕松的笑意。

沈遙幫藍衣把木桶拎到了婢女們幹活的院子,拿進藥熏的廳堂裏。

院子裏沒有什麽人,想必婢女們都各司其職出去幹活了。

“沈公子,麻煩再幫我個忙,幫我把桶裏的東西都放進牆邊這個藥熏池裏吧。”藍衣請求道。

沈遙道了聲“好”,伸手把桶裏東西一一拿出往那個池子裏放去。等他放好,直起身子回頭一看,廳堂裏只剩他一人了。

沈遙伸頭喊了聲“藍衣姑娘”,無人回應。

他心想要麽稍微等等,便在廳堂裏随意環顧起來。

廳堂裏的桌上散亂的擺着一些器皿工具,有柄上纏着紅線的剪刀、髒兮兮的藥碗、橫倒的蠟燭、計時的沙漏、亂七八糟的線團……

沈遙漫不經心的看着,忽然腦中閃過一道靈光——

他把視線鎖定在桌上的兩個物件上,真相像在一層薄紗後面,亟待他捅破挖出……

“沈公子,久等了。”就在這時,藍衣從廳堂側面的小門裏出來,她面帶微笑,一身藍衣如冰似水,幽幽的向沈遙走來。

“藍衣姑娘,關于施副堂主一案,沈某忽然又想到幾個問題,能否請姑娘如實回答?”沈遙不動聲色的問道,他在藍衣的眼睛裏沒有看出任何笑意。

“哦?”藍衣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她勾起嘴角問道,“是什麽問題?”

“沈某當日問你和紅鈴不在場證明時,你倆曾互相證明,你們當時正在一起做器械藥熏,以沙漏計時,漏光一次是一刻鐘,聽到酉時剛到的鐘聲後,沙漏又整整漏了八次,也就是熏滿了一個時辰,然後紅鈴留下來收拾東西,你則去廚房拿飯去給藥人送飯。”

“沒錯。”藍衣走到離沈遙兩步遠的地方停下,點了點頭,“聽聞施副堂主的屍體是在酉時剛結束時被發現的,所以我和紅鈴都沒有作案時間。”

“我本來也是這麽以為的。”沈遙微挑起眉峰道。

“沈公子這是何意?”

沈遙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沙漏。

……

“嘩啦”一聲,陸藏名書房內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守衛的影衛頓時警惕的看向屋內。

一個婢女驚慌的說了聲“莊主恕罪”,立刻跪到地上開始收拾打掉的茶杯碎片。

陸藏名有些不悅的道,“收拾好幫我再換杯茶來。”

“是。”婢女手忙腳亂的把碎片撿進帕子裏兜好,拿着退出了書房。

她在門口遇到了另一個端着果盤點心要進屋的婢女,那人見狀問她,“怎麽這般不小心?”

她道,“茶太燙了,端着的時候沒拿穩。”

“快去換一杯端過來吧,小心點。”

“嗯。”

玄七和玄三見并無大事,便又各自收斂了氣息繼續隐匿。

玄七伏身在樹杈上,心中忽然莫名的不安起來。

有什麽地方不對——

不是眼前的事……

太燙……太熱……

早上沈遙給自己看的手劄……

案件仍存的疑點,可能還潛伏在暗處的同夥……

“!!!”一種可能在玄七腦中串聯成型,他心跳驟然加快,冷汗自背後冒了出來——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董主管的同夥便是那個人!必須趕快通知沈公子!

玄七攥起雙拳,下一刻,只見他隐身的大樹上幾片葉子無風自動,微微一顫,那樹杈上的人已不見了蹤影。

……

“不知藍衣姑娘有沒有注意過這樣一種現象,”沈遙把玩着手中的沙漏道,“院子裏的石板路縫,冬天的時候總比夏天明顯。”

“哦?沈公子真是觀察入微,藍衣倒沒注意過呢。”

“呵呵,那你猜猜,這是為什麽?”

“……”藍衣的臉色僵了僵,似乎不想回答,

沈遙看着她,挑起嘴角,一字一句的道,“因為,熱脹冷縮。”

“……”

“這沙漏在正常情況下是一刻鐘的計時器,可如果點上幾根蠟燭,把沙漏放到離蠟燭很近的地方,你猜,這沙子下漏的速度會不會變快呢?”

“……”

沈遙把沙漏放下,又拿起桌上一根橫倒的蠟燭,“酉時天色漸黑,正是點蠟燭的時機,只要這麽随手一放,”說着,他把蠟燭放到沙漏旁豎着,“不知不覺間,每一次計時都省下了一截時間。整整八次,一盞茶的時間能不能省下呢?這也許是你暗自所為,也許是你和紅鈴共商的偷懶方法,不管如何,紅鈴都不會把此事告訴給我,她也想不到平日裏很照顧她的你,只是利用她僞造了一次不在場證明。然後,早已有心打聽好施副堂主當日試藥計劃的你,根據計算好的時間,借着要去廚房拿飯為名離開這裏,快速趕到距此不遠的試藥石屋,趁施伯仲不備将他殺害,順便設計陷害當時昏迷的藥人,轉移注意!”

“哈哈,”藍衣的笑聲有些發幹,“沈公子是說,是我殺了施副堂主?你可別忘了,昨天你才在衆人面前指證過董主管是兇手。難道說,沈公子是信口雌黃、污蔑他人成性了?”

“董主管是此次盜密卷、煉魔兵的幕後首領無誤,但殺死施副堂主一事,他卻沒有足夠合理的作案時間。你的不在場證明,只要再問一下紅鈴,便可驗證我的推斷。我本來還猜測過施伯仲被殺可能是劉兆所為,但他現在消失得無影無蹤,看起來更像是在我開始查案以後,你們設置的另一個誤導陷阱。”

“如果照你這麽說,我可以殺人,紅鈴也可以殺人了,為什麽是我不是她?”藍衣道。

“很簡單,我當日查驗現場時,發現施副堂主是站着的情況下,被人從背後割喉,然後撲倒在前面的桌子上。他喉部傷痕的力道走向顯示,割喉者的身高和他相差不大,紅鈴個子矮小,而你個子高挑,所以不可能是她。剛才我遇到你時,你拎着這麽重的木桶走路,氣息平穩不喘,想來,你也是有點功夫底子的吧。”

藍衣慢慢眨了下眼,面露微諷,“沈公子,說了半天,你可有什麽直接證據?”

“這我确實沒有。如果你不承認,我恐怕只能是口說無憑。”沈遙道,神情卻不慌不餒,“但是,要想殺我解恨,趕在我離莊前,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你方才藏在身上的匕首我已經看到了!”

“……!”藍衣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忽然微微抽動了一下,這細小的變化卻沒能逃過沈遙的眼睛。

他狡黠一笑,伸手指向藍衣的右臂,道,“原來真的有。”

“……你!”藍衣覺察中計,咬牙道。

“你不會真想在這裏殺了我吧,你覺得你能打過我嗎?”沈遙挑眉。

“誰說要和你打了?”藍衣眯眼一笑,眼神是再無掩飾的陰恻。

本是勝券在握的沈遙,忽然感到一種不受控制的寒意。

下一刻,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絢麗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ˊ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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