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放人
玄七跪在陸藏名的書房中。
一盞茶杯朝他臉上砸來,他避也不避,茶杯砸中他的額角,再摔到地上,碎成兩半,茶水濺了一地。
血從玄七的額角流下,順着他的側臉一路流到下巴上。
陸藏名捏着玄七剛才呈上的信紙,氣憤的朝他抖了抖。
“玄七,你是故意來激怒我的嘛!”
那張紙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吾将玄七贈予沈遙。”
落款“陸藏名”。
字跡是陸藏名本人的字跡。如果細看信紙,會發現在其中一個邊角,有一個像是粘了白色粉末而無意間抹上的手指印。
讓陸藏名想起這張信紙由來的正是這個指印——
那白色的是麥芽糖的粉末。
被沈遙當做失智兒童戲耍哄騙的記憶頓時讓他火冒三丈。
玄七沒有回答陸藏名的問題,而是深深叩首說道,“屬下鬥膽,請莊主兌現承諾。”
“呵,這張紙本就是我中毒時的兒戲之言,沈遙竟然讓你拿着它來求我,他真以為我不會殺你嗎?!”陸藏名聲音冰冷。
玄七繼續伏在地上道,“莊主平日裏一言九鼎,對我等下屬賞罰分明、恩威并重,玄七銘感于心,還請莊主放玄七出莊尋找沈公子,如若不行,玄七寧願一死!山莊養育教導之恩,玄七來生願結草銜環相報。”
“好你個玄七,竟敢威脅我!”陸藏名起身三兩步走到玄七跟前,命令道,“擡起頭來!”
玄七剛一擡頭,便被陸藏名一把掐住了脖子。
陸藏名眼中燃着怒火,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緊,他直直的盯着玄七的臉,玄七被掐得仰起頭來,脖子和額角凸起明顯的青筋,他本能的擡起手來,但在觸碰到陸藏名時又生生止住反抗的動作。
陸藏名發現,玄七的脖子要比想象中纖細,也難怪,這人一路傷痛不斷,身體已經瘦削了一圈,沾染着血跡的下巴輪廓分明卻顯得有些纖薄。
陸藏名看到玄七的面容因為窒息的痛苦而變得扭曲,他知道,自己手下只要再多一分力,便可将玄七的喉骨掐斷。然而,當他的目光對上玄七的眼睛時,卻有些意外,玄七的眼中已沁出生理性的淚水,但陸藏名從他的眼睛沒有看到怨恨和過多的恐懼,更多的是一種平靜,而那平靜的深處,還閃着毅然決然的光芒。
這種似曾相似的目光,讓陸藏名內心深處忽然一動,怒火便燒不起來了,他一下放開了手,玄七猛得倒向一邊,劇烈的咳嗽起來,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沾濕。
“起來,跟我去一個地方。”陸藏名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後山草木茂盛,一眼望去,翠綠綿延無盡。
山路行行重行行,玄七跟在陸藏名身後,發現陸藏名往山上走了一截後,帶他走上了一條隐秘的小路,頭上是重重疊疊的枝桠,腳下碧草叢生,草地之上以往的踩踏痕跡幾乎已要消失。
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後,兩人來到了山間的一處平地,平地一面是個陡坡。玄七從陡坡方向朝遠處望了一眼,看到山莊院牆就掩映在對面的半山腰處。
平地上有一叢竹林,一株株翠竹輕盈挺拔,如同一片濃郁的青紗。竹林前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土坡,上面幾乎已經長滿了野草。
陸藏名一路沒有和玄七說話,到了這裏,他依然一言不發,直接走到竹林前,用手去拔土坡上的野草。
玄七見狀,立刻上前,也幫着一起拔了起來。
陸藏名轉頭看了他一眼,默許了他的動作。
不一會兒,土坡便露出了本來的面貌,看起來……很像一個墳包。
“去幫我采些花兒來。”陸藏名突然下令。
玄七一怔,旋即回過神來,趕忙應下,随便找了個方向,鑽進了竹林。
等他采好一束不知名的各色野花回來時,發現陸藏名正坐在土坡側面的一塊石頭上,土坡上竟多了一節木頭,上面刮刻出了四個字——
“墨寒之墓”。
玄七神情微動,走到陸藏名前面,跪下舉起花複命。
陸藏名的聲音從頭頂輕輕傳來,“幫我把花擺上吧。”
玄七膝行兩步,把花輕輕的放到墳前,垂首靜默了一下,才又跪回陸藏名身邊。
“起來吧。”陸藏名道,他的聲音和剛才在書房比,顯得落寞無奈了許多。
微風吹動花束,玄七站在陸藏名側後方,看不清陸藏名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的注視着墳包,許久許久。
風勢漸漸變大,天色開始變陰,一些野花被吹散開來,玄七正猶豫着要不要過去把花收攏,淅淅瀝瀝的雨就這樣從天而降了。
“莊主,下雨了,”他向陸藏名請示道,“請您移步避雨。”
陸藏名轉過頭來,只是一瞬,玄七看到他眼角閃過一點點的晶瑩,在陸藏名眨眼之後便消失無蹤。
玄七心中覺得有些傷感,不知是因為眼前的人還是墓中的人。
“影堂的師傅說過你的眼睛裏隐藏不住情緒嗎?”陸藏名突然問。
玄七驚得立刻下跪,“玄七冒犯,請莊主恕罪!”
“呵,”陸藏名伸手扶了他一下,玄七驚詫的微微擡頭,正撞上陸藏名的目光,那目光帶着玩味和一絲危險的氣息,“不細看的話,你還是隐藏的很好的。”
“……”
“起來。”陸藏名下令。
玄七垂眸起身,卻聽陸藏名忽然問道,“你還記得我獲救的第一晚對你說過的話嗎?”
玄七略一思索,那晚的屈辱情景猛地浮現在腦海,他雙拳微攥,小心翼翼的問,“莊主指的是哪句話?”
陸藏名起身負手而立,冷哼一聲,道,“我說過,回莊以後,留你在身邊做個侍人。這句話你可還記得?”
“!!!”
“如果你留下來,本莊主答應你,以後身邊不會再有其他侍人,如何?”
“……”玄七繃起了肩背,胸口起伏加劇。
“為什麽不說話?”陸藏名緊追不舍的問道。
“屬下……屬下不願!”回答的同時,玄七再次重重跪倒在地,不等陸藏名發火,便快速說道,“墨寒前輩如知莊主至今心中還惦念着他,必定得以一生慰藉,但……屬下只能是玄七。”
“你……!”陸藏名伸手指着玄七,低喝了半句,沒有再說下去。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道,“你昨日進入水牢,身上有些不該有的痕跡,刑堂已經傳到我這裏了。”
“!!!”玄七猛地想到他受刑脫下上衣時,刑官奇怪的眼神,還沒等他紅起臉來,陸藏名的巴掌便呼嘯而至,“混賬!如果不是已經把你送給了沈遙,像你這種不知臉恥的賤奴,山莊絕不會留你性命。還不快快去影堂過完規矩,滾出山莊!”
玄七被那一巴掌扇得歪過頭去,嘴角破裂,耳中嗡鳴,聽到陸藏名的話,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擡起頭來,陸藏名卻把視線轉向一邊不去看他,玄七見到他微抿着嘴,嘴角有些瑟動。
玄七對着陸藏名深深叩首,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屬下謝過……謝過莊主!”
陸藏名扔下腰牌,道,“還不快滾!”
玄七撿起腰牌,陸藏名已經走向墳前,背對着他在歸整野花。
玄七對着陸藏名規規矩矩的叩首三下,這才起身離開。
藏名山莊刑堂。
玄七跪在堂上,看了一眼面前托盤上的藥丸,對薛堂主道,“屬下願選‘金木水火’四刑離莊。”
“什麽?!”不止薛封,在場的影堂其他人,面色都是微動。
“你可知這‘金木水火’四刑的厲害?即使單種刑罰沒有超過你的熬刑極限,四種接連下來,你非死即殘,你的下一任主人還會要你嗎?”
玄七眸色一黯,旋即又燃起決然的光芒,道,“屬下知道四刑的厲害,不論結果如何,屬下願意一試!”
……
突如其來的雨越下越大,石安只得提前結束了今日的行程。在這個不大的鎮子上,找了最好的客棧安頓下來。
屋外雨柱傾瀉,雨水敲打在窗棂上,滴答的響聲連綿不歇。
雨聲入夢,似曾相識。
與玄七山洞初遇,那夜凄風冷雨;替他洗冤、探望傷情,那夜雨伴笛聲;鸾青鎮上談心共眠,同聽潇潇雨聲;吳家村生死險境,歷經狂風驟雨;自己額頭受傷,玄七悄悄送藥,夜雨留人……
一幕幕回憶,就好像才剛剛發生。
沈遙閉着眼睛,安睡在客棧的床上,睫毛微微顫動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我這周入職新公司,比較緊張忙碌,抽空更了一段,不是很長,争取周末繼續哈,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