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53~54

五十三、楊宣到底會是什麽一個想法,程煥不能确定,他也沒多餘的心思去分析每一種可能性所占的比重。

叔叔是同性戀,還被撞破跟男人在家裏搞得火熱,怎麽想楊宣都不能往好了想他,他程煥腦子出毛病了才去深究楊宣看見那種事會怎麽想他。

這個周末大概是程煥過得最煎熬的一個周末。

楊宣放假放三天,他雙休日又不上班,按理來說兩人都閑在家裏沒事情幹,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會很尴尬,實際上确實很尴尬。

早中晚三頓飯,兩人面對面坐下,一句話不說吧感覺氣氛太冷淡,程煥要真主動跟楊宣聊起什麽吧,這種時候又會顯得過于刻意。

還有一個問題是聊也不知道要聊什麽話題,程煥倒是真想知道楊宣他那個不知真假的舅舅找他到底有什麽事兒,但楊宣像是不願意多提,平平淡淡提了兩嘴就沒再多說什麽,于是程煥問過兩句也就沒好意思再問。

到了晚上,睡覺之前看電影這一項活動也變得讓程煥不自在了。

周五這天晚上尤其是,程煥想幹脆不參與了,但是憑什麽呢?平時這個點都一塊看電影,突然就不參與了,怎麽也得說出個正當理由啊。

理由好編,程煥給楊宣放電影,看了個開頭就說困了,說大概是因為感冒沒好。

楊宣認真盯着電腦看,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半天沒反應,程煥幹巴巴地咳嗽兩聲又重複一遍,楊宣還沒反應。

書房裏的燈并不亮,對比之下,反而是電腦屏幕的光更亮一些,屏幕上電影的畫面一幕幕閃過,轉瞬即逝,乍明乍暗映在楊宣臉上,程煥粗粗觑過幾眼,還瞧不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表情。

動物就是跟人不一樣,吃飽喝足,沒病沒痛,躺着坐着卧着,舒舒服服的就能過完一整天。

人不行,人總要多想,往壞了想往好了想,或是沿着合理的軌跡想,大腦歇不下來,撞上個總也想不清楚的死角,心裏就跟螞蟻來回爬過似的煎熬。

程煥一面忐忑猜測楊宣現在的想法,一面煎熬地等他給個反應,終于,楊宣說話了,開口卻是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麽情緒的語調。

“好的,晚安吻。”

程煥猜想楊宣大概是有些不高興的,也好理解,一塊看電影是慣例,他沒守信用找借口中途離開,楊宣不高興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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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羞愧心虛的意思,程煥多解釋了一句,“叔叔下回再陪你,我今天真的困。”

他伸出手,坐得太近了,他手沒怎麽伸出去就碰到了楊宣那張臉,程煥仔仔細細地看,斑駁的陰暗的光,顯得楊宣神情晦明難辨,背光處的五官極深邃,眼睛黑沉,看起來是在生氣呢。

程煥更愧疚了,帶了些讨好,他靠過去的時候拿鼻尖親昵地蹭了蹭楊宣的,真正像一對關系親密的父子,睜眼時視線對上了,眼神一撞,楊宣清澈的眼中映出程煥心虛躲閃,仿佛做了什麽虧心事的眼神。

他會不會覺得惡心呢?程煥僵了兩秒,視線匆匆忙忙地挪開。

平時也沒什麽,誰都坦坦蕩蕩,這會兒的程煥卻跟觸了電一樣,哐當一聲站起來,站起來之後也覺得自己反應太大,愣了會兒,調整了表情,神情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今天就算了,我發燒沒好呢,別傳染給你。”

回到房間,程煥爬上床閉着眼睛躺了很久,努力把大腦放空,卻怎麽也成功不了,他很煩躁,呼吸不暢血液不通的那種煩躁,導致躺在床上強迫自己進入睡眠都變成了一種折磨。

實在受不了,程煥又下了床,鞋也沒穿,光着腳踩在地板上,在房裏來回地走,光走還不夠,還要翻翻東西,走到書桌抽屜旁才想起來自己有份文件在裏頭忘了拿回公司,又伸手去抽抽屜,可也不知道是縫隙裏被什麽東西塞住了還是怎麽回事,程煥拽好半天拽不出來,淤積在胸口的怒氣上頭,他竟一腳踹了上去,好大一聲響。

他自己沒感覺到自己情緒不對,只覺得心口要爆炸了一樣又堵又灼燙,看誰誰不順眼。

他生氣的時候是這麽回事,事後再後悔,當時也要不管不顧把火氣也發洩了,這會兒哪裏還考慮其他,踹一腳還沒完,又摔東西,桌上臺燈水杯和書報都沒能逃脫噩運,砸到地板上,發出要把地板砸穿似的劇烈聲響。

他怪齊許生。

他明明看見楊宣回來!結果非但沒提醒過他,還故意在他面前變着花樣折騰自己,害他步入如今這麽個進退兩難的窘境。

怪公司,什麽時候檢查電路不好?偏在昨天!怪天氣,前幾天好好的太陽,非在昨天下什麽雨?還怪起了楊宣,早一天晚一天回來都好,怎麽偏偏在那個時候!他一味地發怒,人發怒了大多沒什麽理智,頭昏腦漲的,昨天發生的事情在腦海裏一幕幕地過,他也非要折磨自己似的一遍遍地細想,可理喻的不可理喻的想法統統湧上來,炸成一鍋粥,逼得他整個人都成了個易燃易爆的火藥桶,見什麽砸什麽,怪的是,本以為他這種接近于暴走的情況,已經基本無視了外界情況,結果在聽見有人開門的時候,他立刻又僵住,爬回床上,背對着門口,拿被子把自己遮了個嚴實。

楊宣沒敲門就進來了,那麽大動靜,他又沒聾,結果進來就看見一地狼藉。

程煥縮在被子裏,聽腳步聲越來越近,果然開始後悔。

“怎麽了?”楊宣立在他床邊問。

他是在問他發那麽大脾氣的原因,頭昏腦漲的,程煥頓了兩秒,悶聲悶氣地回:“抽屜,我開不下來。”

答完,兩人之間有将近一分鐘的沉默,程煥頭腦清醒了,再想想自己回的話,差點兒沒把舌頭咬下來。

他就算裝睡着了也比回那句話好!楊宣倒沒多說什麽,程煥聽到些微小的響動,清楚楊宣在收拾地上的東西,更後悔,他脾氣差容易沖動,但也有個度,這次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憋氣,就是控制不住。

但是怪誰呢?真怪齊許生嗎?他是過分了,但就算當時他告訴了程煥,楊宣也看見了,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怪誰呢?還不是怪他自己。

是個饑渴的同性戀。

五十四、程煥十八歲被家裏趕出來,身上統共就帶了八百塊。

這八百塊還是程棟偷摸着拿自己攢下來的錢給他哥程煥湊的,程煥花錢不愛省,關鍵時候還是他這個老實乖巧,平時沒什麽存在感的弟弟靠譜點。

他是抱着要在外面長久發展的想法,畢竟他媽那個态度,短時間內不像是會真正接受他性取向的,況且當時他高考還落榜了,考得那麽糟糕,讓他媽在同事面前丢盡了臉。

八百塊在當時算不上什麽小數目,程煥也不覺得是小數目,于是花得也不眨眼,三個禮拜過完,錢就少了一半,他當時還疑心錢是被共租一間房的一個黃毛偷走用了,暗暗觀察了人一個禮拜。

那個黃毛是個廠裏打工的二流子,個兒不高,說話帶家鄉口音,喜歡穿破洞牛仔褲,每晚上回來都一身臭酒氣,看起來就不像什麽正經人。

後來程煥算了算才發現,哪裏是人家偷的,分明是自己離了家之後過得太自由,花錢的時候自己心裏壓根沒個數。

再後來程煥總算記得要省着花錢,可日子一天天過,程煥找工作這一樁事又遲遲沒開始,鈔票只出不進,存款只剩下一百多的時候,程煥終于找着工作了。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黃毛介紹的,跟黃毛一樣,是在廠裏當操作員。

說着好聽,其實就是一人形機器,每天做重複的工作,完成定量的指标,不能說話,不能偷懶,上廁所也要規定次數,每天完不成産量得加班,程煥第一天來的時候被組長分到一條手腳最慢的流水線,愣是加班加到十點半。

偶爾也是有人偷懶聊天兒的,程煥那條流水線,都是小年輕,有些年紀還沒程煥大,說話卻一嘴的油滑市儈,什麽低俗談什麽,總要扯女人說葷話的,背地裏嚼舌根說人壞話的,總一副指點江山領導人派頭說大話的,程煥只聽,從不插嘴。

那時候真叫一個沒日沒夜,工廠是封閉式的,玻璃窗戶全都拿紙糊起來,機器從早開到晚,白熾燈也從早開到晚,大夏天的,十幾臺大電扇開得嗡嗡響,但基本沒什麽用,等到下午太陽把廠裏完完全全曬透了,機器工作了大半天,全部都開始散熱,這個時候,電扇扇出來的風都是滾燙的。

其實最讓程煥受不了的不是要吃這麽些苦,具體是什麽,他也說不清,反正他幹了一個月就沒再幹了,那天他拿了工資回出租屋,思考着下一份工作該找什麽的時候,黃毛也下班回來,見他下班下下得早還多問了兩句。

其實這黃毛人挺好的,沒程煥想得那麽混,就是愛酗酒,今天沒喝,看起來比平常清醒得多,身上也沒沖天的酒氣,程煥沒平時那麽排斥,還多跟人說了兩句話,結果換來黃毛的冷嘲熱諷。

“辭了?你以為你還能幹什麽?高中畢業的能比我這個小學畢業的好到哪裏去?你說你不想幹這個,你以為你還能幹得了什麽?”“我看你不是幹不下去,是瞧不起我們,瞧不起在工廠裏做事的那些人!你是不是打心底裏覺得和我們不一樣?程煥我跟你說,你跟我們沒有不一樣,等以後你習慣了,習慣天天坐在廠裏做一樣的事情,習慣從早做到晚,習慣跟那些人一樣麻木過活,到時候你就跟我們一模一樣了!“誰都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我也覺得我跟別人不一樣啊,可你看我現在,除了頭發染得比別人顯眼點兒,哪裏跟別人不一樣?”明明今天沒喝酒,程煥卻覺得今天的黃毛看起來比平時還要不清醒。

“到底是為了錢,為了過活,做什麽不一樣?廠子裏的活兒還簡單點,哥哥我勸你一句,還是繼續回去幹吧啊,別到時候別連住的地方都租不起。”

他差點兒被黃毛說服了。

剛走出象牙塔的男孩兒,那一個月的生活讓他幾乎麻木,日漸拮據的情況也讓他從初生牛犢不怕虎變得有些縮頭縮尾,好在也只是差一點兒,他頭腦仍然留有那麽一絲清醒掙紮出來,告訴他黃毛說的不對,告訴自己不該按黃毛說的那樣做,告訴自己一切都需要改變。

那時候他回了黃毛什麽呢?程煥閉上眼,仔細地想,多少年前的畫面和語句像破碎泛黃的紙,又被他一片片拼湊,拼湊出那個鋒利而無畏的少年。

“我是覺得我跟別人不一樣,但到底是誰先瞧不起你自己,你心裏應該有數,至少我沒像你一樣,不願意過那樣屈從的生活還說服自己活成這樣也還不錯,我就是跟你們不一樣!哥哥我也勸你一句,少喝點酒吧兄弟,酒精麻痹神經!”是了,他不願意屈從地活,性向也是,工作也是,以至于他後來寧願天天在外頭日曬雨淋,成天受白眼做推銷跑業務,也沒後悔自己做下的那些決定,乃至如今,他走了大運般步步高升,當年一塊跑業務的同僚都以為是他運氣太好,或是攀上了什麽關系,暗地裏舌頭根沒少嚼,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那時候有多拼命。

能不拼命嗎?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他有的只是一腔孤勇。

付出的心力太多了,導致真正坐上高位,真正能偷懶的時候,程煥反而壓力更大。

開始那段時間最嚴重,很長一段時間的失眠和食欲不振,看過心理醫生,只說他工作壓力太大需要排解,給他提了些建議,但都沒什麽用,有些一開始有用的辦法,到後來效果加倍反彈回程煥身上,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他脾氣也一天比一天差。

直到後來遇到了張峰恺。

程煥發覺自己性向的時候不早不晚,但确實不是因為喜歡上什麽人,真要說個原因,大概是因為他發現相比女孩子而言,他對男人結實強壯的身體更有性趣。

他有些心理潔癖,平時沒做出什麽突破道德底線的事情,從沒找過鴨,且由于工作關系,也沒空談戀愛交炮友,平時解決生理需求全靠按摩棒和他買來藏在家裏的那些‘小玩具’。

壓力大的那段時間他用這些‘小玩具’用得頻繁,也的确管用,身體被填滿的滿足感讓他覺得安穩,夜裏失眠的時候他經常把自己弄得氣喘籲籲渾身酸軟,倒是沒一會兒就能累得睡着。

張峰恺是他和華泰那邊的人談生意時認識,這位早畢了業的公子哥在家花天酒地好幾年,某天終于被他爸看不過眼,被趕出來陪同華泰副總跟嘉禾談生意。

程煥有印象的是,那筆生意兩方僵持了很久,兩家公司也談了好幾次,之後的幾回,張峰恺居然回回跟着,程小gay單身多年,對風月場上的事情實在有些遲鈍,等逐漸有些回味出苗頭來的時候,張峰恺也試探出程煥性向,開始了一系列兇猛熱情的狂轟濫炸。

之後的事情也十分順其自然。

兩人順其自然成了炮友,順其自然有了第一炮。

程煥頭一回真刀真槍的跟人上床,表現太過于青澀,被張峰恺打趣說像是個處,他也确實不知道程煥真是個處,畢竟之前無意問起來的時候,程煥含糊說過自己有過前任。

張峰恺便沒曾多想過,再加上在後來的性愛中,程煥的表現一次比一次好,也一次比一次騷浪饑渴,原本還有一點兒的疑惑也被打消了。

他只以為程煥是早嘗過了肉欲情事才會那樣,上了瘾似的沉迷。

身後一陣響,是楊宣在收拾地板上程煥摔下來的東西。

怪得很,原本閉着眼還怎麽都睡不着的,結果程煥睜着眼縮在被子裏想着以前那些事情,一刻鐘都沒到,眼眶開始泛酸發沉。

但他還有意識的,腦海裏糅雜在一起的模糊畫面一幀幀過,刺激得他眼睛泛酸,他以為自己是太困,剛閉上眼,立刻就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流出來。

思維遲鈍,他沒能顧及得了,昏昏沉沉的,程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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