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四人詭異地聚完餐後,張綿陽站在路邊的自行車旁朝我們揮手再見,是的,就是那種環保類型的小黃車,街邊哪兒都有,只要你随身攜帶手機,掃一掃便可以一元塊騎一個小時了。
聞令迎着張綿陽笑得像個傻子似的臉依然絕望地保持着高冷形象,手肘則狠狠地往我肋下捅了捅,咬牙切齒地說:“你才多大,到底是什麽讓你媽恨不得你趕緊嫁出去,連對方家底都可以不看了,就這樣沒車沒房的,你媽也敢讓你相!不怕你跟着他風吹日曬,早晚禍害啊?”
聞令向家人出櫃,公開了她的性取向,然而在我看來,她只是換了種方式告訴家人——她也可以獨自一人過得很好,事實證明,離開父母庇護的她真的過得非常好,她出國游學,增長見識,而那些高昂費用都是靠她自己的勞動換來的。
而與她截然不同的我,不僅大學四年像條寄生蟲一樣地粘着我媽活,大學畢業工作了,還免不了繼續當一條寄生蟲。既不能獨擋一面,也不能自食其力,想想,真的挺可悲的。
我以前看着我們幾個當中家境最差的沈諾在四年的大學裏不是兼職就是兼職,忙得腳不沾地的,人也是瘦了一圈又一圈,有時候看着她骨架都現形了,莫名心酸。
那時,我就設想過,如果我當初跟着的人是我爸,我會不會成熟得早一些呢?
然而現在的我想起來,又覺得我太過愚蠢地把罪責歸咎于了我所處的外部環境,而忽略掉了內在成長。
我們都看到了聞令外表的風光,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無數個夜晚,她在異國他鄉的街道上走着時,會想起國內的家人朋友們,但你要問她後悔不?她肯定會搖頭的,她是一個不會服軟的人。就算服軟,也只把那份懦弱攤開給自己反省,而不是讓看戲人攢足了樂趣。
她和席湘還沒分手的那段時間,我奉命當橋梁,多多少少聽聞令說起她在異地經歷的奇聞趣事,有一類事情我就特別印象深刻。因為聞令向來留着短發,人又清秀得讓人雌雄莫辯,才剛到異地時,有很多不知情的女孩子把她當成了男生,并提出要交往,當時的席湘聽說了,恨不得立刻飛過去把聞令保護起來,架勢活像是一只護着小雞仔的大母雞。
我記得席湘曾經就火冒三丈地說過:“她們可能是從小沒被灌輸‘名花有主’的思想。”
我無奈地攤手,說:“喏,此刻站在你跟前的這朵名花就沒有主。”
席湘超級嫌棄地掃了我一眼,說:“大概那些狂蜂浪蝶一看到你就覺得你被預定了吧。”
我:“……”
一聽聞令用沒車沒房來打擊在我心目中地位蹭蹭上漲的張綿陽,我連忙翻出那疊害人不淺的資料,指着其中一欄說:“可拉倒吧你,你這是嫉妒,我媽讓我相親的對象,能沒房沒車嗎?看看吧,都寫在這上面呢,要車有車,要房有房。”
謝擇遠沖我投來一個欽佩的目光,他實在搞不懂相親人士的腦回路,這種資料也能較真?随意一個擺拍,說不定還是在別人的房和車前造作的呢,等你真正嫁過去,沒準天天鹹菜絆肉絲。
“是沒寫詳細吧,車,是大街上到處可見的環保自行車,房——”謝擇遠興致勃勃地擠兌我,眼角眉梢那個得意勁,真是逼着我脫掉高跟鞋招呼到他城牆厚的臉上去。
我白了他一眼,截斷他的話:“你給我閉嘴!你和羅薔不也是相親的嗎?說得你好像多高端似的。我敢打賭,要是你沒那兩套你爸給你置下的房子,你能下個月趕上結婚嗎?”
“你——”謝擇遠氣得臉都紅了,我得意地笑了笑,跟我鬥,還嫩着呢。也不想想這麽多年,哪次鬥嬴過我?
“那也不一定。”聞令若有所思地拍拍我的肩膀,胳膊肘明顯向着謝擇遠,不過後面那句話倒是激了一把謝擇遠,她說:“奉子成婚不是很常見嗎?能把人肚子搞大,也是一種本事。”
謝擇遠本還沉浸在聞令幫忙說話的喜悅中,後一句一出口,他臉更黑了。
“得,是我說錯了,是他爸有本事。”
聞令一個眼神過去,就安撫了蠢蠢欲動的謝擇遠,順道又攬着我的肩拍了拍,跟拍上瘾了似的。
然後,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們兩個一眼,率先走出去,謝擇遠反應過來,丢下一句“我去拿車,你們在前面等我”,便悶頭跑開了。
看着他倆這麽默契的搭配,我還真不知道紐帶是何時打上結的,先不說他們兩個打小的不對付,就是長大後也跟避嫌似的全靠我在中間調和,什麽時候關系好得讓我直覺我站在這兒都是多餘的?
要說起他倆的淵源,也只是碰巧在同一時間去同一個國家留學的交情啊,我是聽說過他倆異地扶持的艱辛歲月,但應該也不至于把他倆的情份鍛造成比金堅吧。
聞令望着謝擇遠跑遠的方向,用下巴點了點,對我說:“孟谖,你也畢業好幾個月了,社會生存法則不懂麽?找一個好看的小男朋友過過戀愛的瘾,這個我可以理解,但如果真是奔着結婚去的,我建議你還是找個像謝擇遠這樣看着難受但是有錢的比較好,省得以後受苦。我還不知道你,別看着什麽苦頭都能吃,被你媽養在花房裏這麽多年,你早就難養活了。夏天去一趟你姥爺家,不過就是被蚊子咬了幾口,你喊叫的那個勁兒,跟被人猥瑣了似的。”
“別說我!”我不滿地哼哼,“那還不是因為你沒識過那群蚊蟲的威力!”
在姥爺家,我一共度過了三個暑假兩個寒假,寒假冷得我連爹媽都不認識,那時候我就開始琢磨着往後一定要去一個四季如春的城市,死也不要待在這種忽冷忽熱的地兒。
至于暑假,我姥爺那地兒還蠻涼快的,尤其是待在溪邊的時候,那涼風一陣接一陣的,完全沒有夏天的炎熱感,比空調吹出來的風還管用,關鍵是那風是自然風,吹多了沒副作用。
就是這個一到晚上,待在房間裏,難免熱得人想哭,當然,還有那該死的蚊蟲,跟八輩子沒吸過血似的,圍着人轉啊,不光吵,只要是它們飛過的肌膚,就算沒被咬到,依然能生起好幾個碩大的疙瘩,然後癢得你生不如死。
一整個晚上下來,蚊香都沒多大用處,反正你照樣是跟蚊蟲作戰一晚的憔悴。
我記得有一回我跟樂嫣通電話,是快開學的時候,天也涼不了少,但是蚊蟲的數量仍舊不減,我一邊跟她扯着人生大道理,一邊揮舞着手臂,硬生生在涼得有些僵硬的小腿上拍死了一只吸足了血還在強撐的大蚊子,我內心是崩潰的。
見我抓不住重點的聞令又聽我猶如深仇大恨無以為報的叨唠起禍害了我三個暑假的蚊蟲,不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扶起了額頭。
我不得不改變話頭,幹巴巴地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懂。但是你就沒發現——我離結婚早着呢,如花似玉的年紀,你要我守着一大家子過日子?想得美!我這還不是為了配合我媽的演出,我媽她離婚大半輩子,現在都沒找到一個靠譜點的,有她這樣一個前車之鑒,你覺得我還會相信這種形式嗎?”
“相不相信這種形式,那得看你以後到底會不會結婚了。總之,你得找個靠譜點的,別着急着把人嫁出去。雖然說現在的人大多數都不把真愛當回事吧,你等等,說不定就遇上了呢。”
我打了她一拳,“同性都不見得是真愛,就別提異性了。”
許是我這話說得太不識時務,我眼見聞令瞬間沉默了,忽然讪得有些尴尬。
聞令向着路邊招了招手,原來謝擇遠開着車停到了對面,正伸着脖子往我們這邊望,活像是一只拉長了脖頸的公雞。
我捂嘴笑,自個兒樂自個的,聞令見怪不怪,只是調侃說:“我覺着吧,謝擇遠沒什麽好的,但是陪女生逛街當個專車司機,倒是挺值得一誇的。”
我:“……要不怎麽說他是婦人之友呢。”
聞令:“……”無聲的白眼翻過去,就好像是在說“你不怼他會死啊”。
我做着鬼臉,心說:“不怼他還真會死。”
“哦對了,你那相親的對象跟謝擇遠比起來,真不怎麽樣啊。沒房又沒車的,你——記得擺正姿态好好考慮考慮。”
“誰說他沒房沒車了,那資料上頭寫着呢。”我又準備翻出那摞害人不淺的資料。
聞令看我這架勢,估計是給吓住了,趕緊壓住我的手,說:“不用再拿出來了,我已經看過三遍了。”
我:“……我記得沒給你看過這麽多次數吧。那要真是看了這麽多次,你怎麽就不長記性呢,一件事情提幾次,你想我跟你絕交是吧?”
聞令:“……我錯了。”
兩人間湧動的氣流很是尴尬,要是換作以前,肯定是嘻嘻哈哈 ,哪會像現在這樣,就算是一個玩笑話,說完兩人都不舒坦,反而變得沉重如鐵。
到底張綿陽哪點入不了聞令的眼呢,還是說這人真是會變的,便是聞令,也跟世情難舍難分了?就這麽執着在男方的有房有車上不可自拔了?
我也知道,我這麽大個人了,對愛情真不适合繼續保持着憧憬,就算一時半會抹不掉,或者說偶爾會死灰複燃,但既然最後都是要走向婚姻殿堂的,與其找個不喜歡的人蹉跎一輩子,為什麽不選一個有趣并且合自己意的靈魂相伴一生呢。
婚姻只是個形式,那何必既要拘于形式而遵于形式?人啊,還是太複雜了。
我順着痕跡轉移話題,說:“哎,別光顧着說我相親的事,我這兩年過得怎麽樣,也沒見你問問。你呢,在國外還好嗎?頭發怎麽留長了,莫非真因為情傷?”
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輕車熟路地親昵起來,想在大學的前兩年,虛榮的我可沒少拿聞令來擋桃花,直到這擋桃花的完美盾牌被席湘占為己有後,我就很少光明正大地跟她手牽手,迎着他人或奇怪或豔羨的目光穿過大街小巷了,我怕是會被人當成招搖的小三。
席湘和聞令的公布,讓我傷心了一陣子,但也只是傷心而已,因為我知道我對她們其中一人的情感都是一樣的,不深不淺,恰到好處的朋友之情,沒有絲毫逾越。
“孟谖,我被掰直了。”聞令深吸一口氣,然後向我坦誠公告她突然留了一頭及肩長發的緣由,她知道我會很吃驚,所以伸手攬着我,還抓了抓我的肩膀,形似安慰,“誰還沒個年少,我不後悔喜歡過席湘,也不反感以前那段感情,不過,我要改邪歸正了。至于現在這段感情會不會有個好的結果,先走着瞧吧。我沒那麽在乎長長久久了。”
我撥開她的手,繞到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盡管她又重新戴了墨鏡,我所看到的也只是兩個黑洞,“你沒問我席湘這兩年過得好不好?”
“不想問。”她淡淡地說。手伸過來拉我的胳膊,看着街面上的車水馬龍,風驟然吹起她的長發,及膝的風衣迎風招展,模特一樣的身姿,真是令人嫉妒。
我無由地感到一股冷意從腳底和心中同時蔓延,蒸騰着向上翻滾,漸漸變成了熱源。
我紅着眼圈,攥了攥衣角,“你不想問沒關系,那我就告訴你好了。她如今過得可好了,有一個特別富的男朋友,還有一大堆争先恐後給她買這買那的粉絲們,別看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主播而已,在網絡上還是挺紅的,她這幾年,幾乎把整個人都砸進去了,賺了不少,人也浮躁了不少。我可以把她的……”
“上車吧,外面冷。”
聞令打斷我,連看我一眼都沒有,徑直上車後,仿佛也為了逃避和我繼續席湘的尴尬話題,她選擇和謝擇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偶爾我們二人的視線在後視鏡裏相遇,她立即躲開了,這讓我很難堪。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和聞令忽然冷卻下來的氣氛,謝擇遠哈哈不過兩句,便逐漸沉澱下來,後來估計是實在受不了這壓抑的空間了,他問我:“你是要直接回家,還是跟我們一塊兒上聞令新租的公寓去看看?”
我偷拿眼角餘光瞄聞令,看她是個什麽臉色,她貿然回國,多半原因是謝擇遠要她回來參加婚禮的,但婚禮還長着呢,她不至于為了個異地他鄉共同拼博了一陣子的友人不遠千裏回來暫居一個月,那只可能是她要回國發展了。
我說:“那得看聞令願不願意我去了咯。”
聽我怪委屈的訴苦,又裝小女子模樣,謝擇遠大驚小怪地哼道:“不是吧,聞令和你什麽交情,看個公寓怎麽了,就算把你當壓寓夫人都完全沒問題的。”
我先前說什麽來着,腐男的思想別提有多可怕了。我朝他後腦勺揮着手,反正後視鏡裏面是看得到的,我張牙舞爪地說道:“當心你的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