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我想起我在一段特別難熬的日子裏記在微博上的一句話,原文是這樣的:我也有情緒低迷和難受的時候,可是我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好像誰也沒法懂我,我也不知道我的煩悶究竟因何而起。我并不為我漸漸學會了克制和隐忍感到欣慰。

那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了,我剛剛畢業那會,在整座城市來回穿梭,遲遲找不到一份令我感到滿意的工作。

我媽媽提出要幫我弄到一份工作,被我拒絕了,我不想自己差勁到最後連一份工作都是靠着家人。

我媽媽試圖安慰我,可是不管她用什麽方式,我都害怕得縮了起來,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然後像個小巨人一樣站在她面前,至少不要讓她繼續為我操心了,是的,我骨子裏的某根筋警告我,我需要獨當一面,而不是永遠像朵嬌弱的花,藏在溫暖的港灣。

其實,畢業那段時間,所有即将步入社會的學子們都面臨一個巨大的問題——如何融進社會。

我們常年閉塞在學校的庇護下,因為接觸的都是同學,所以相處起來很能融洽,但是到了社會,一切就不一樣了,你要跟各個不同年齡層的人打交道,你要學會如何挽救你炭炭可危的人際關系,以及怎樣才能讓你受到熱烈歡迎,而不是默默無聞。

樂嫣失掉第一份不論是從薪水還是休假方面都特別上乘的工作,就是因為她實在是融入不了那家公司的文化。

當然,那家公司的文化也着實是吓壞她了,她在短短兩天內,像個誤入了傳銷組織的無腦者,不是吆喝就是激奮,她直覺她在裝一個神經病。于是,不出一個星期,她連這個神經病都裝不下去了。

她向我不停地電話轟炸,不停地向我抱怨,跟我說她受不了了,她想要的公司氛圍不是這樣的。

但是,很奇妙的是,一旦我開口向她描述一下我的工作,她就立馬噤聲了,并且很快拿出一句“你需要靜靜”這樣毫無誠意的話,狠心而果斷地掐掉了電話。

我寫在微博上那極是矯情的文字,皆是因她而作。我不知道這是她的榮幸還是我的不幸。又或者是,她滿腔的負能量需要的是一個發洩口,而不是一個接收器。可是我打破了她的原則。

我感慨:“樂嫣要是有你這麽善解人意,知心姐姐的活計我早就不幹了。”

“那聽你這意思,是千帆歷盡終于體味到樂嫣的煩人了?真不是我說你,像樂嫣這樣只懂得向她人倒苦水的,我老早就煩透她了。說起來,我一直挺佩服你們的,居然能和她安然無事地為伍這麽多年。真不容易。”

“你對樂嫣的那口怨氣,怕不是單純地因為她煩人吧……”

我似笑非笑地對上席湘略帶嘲諷的眼風,她觸碰到我視線的瞬間,臉色微微僵硬。

盡管她依舊姿态優美地從那男人的筷下吃着剔了刺的鮮嫩魚肉,盡管我光是看着,就對那男人的唾液産生了莫名的反胃。

那一刻,我敬佩她對愛情的無所畏懼。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徹底沒食欲了,我把一雙無處安放的眼珠子轉了轉,終于不用面對他們了,直覺松了氣。

但是,被我戳到了恩怨的席湘在我轉過頭的剎那,皺了皺秀眉,并且擡手示意了一下她那個金子做的男朋友,她暫時不想吃了,她擡起頭,驚訝得連畫着精致妝容的大眼睛都染了一抹異樣的顏色。

“敢情她還有美貌是足夠我對她怨聲載道的了?得了吧,她除了臉大,還有什麽?!難道我還嫉妒忌她比我善良?”

“……你知道我不是指美貌,也不是指善良。論美貌,我們誰都比不過你,更別提還不要臉地跟你并駕齊馭了。至于善良嘛,我們這類人,長這麽大,那兩個字到底是怎麽寫的,估計還不知道呢。”我幹巴巴地說。

其實,在很多人眼裏,席湘是美麗的代名詞,而善良的代言人,正是我們平常雖然做事效率慢但非常溫柔的樂嫣。

樂嫣給人的感覺是溫和的,謙遜的,不争不搶,別人有什麽困難,她都樂意效勞,她除了吃得多,有點肥胖,真的沒有別的缺點。

可是,如果要我昧着良心說她是善良的,我又覺得那将違背我的本意。“善良”這類詞,或許天生就跟我們絕緣吧。

席湘咬了咬嘴唇,別過臉,望着窗外不出聲了。一時間,我們這桌鴉雀無聲,連上菜的服務員都保持了罕見的沉默,就算我們各自杯子裏的茶水見了底,她們也不敢上前來續杯。

我百無聊賴地盯着窗外,灰色的街面,行人如織,因着明天是周末的緣故,不論是情侶還是閨蜜都抱成團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地出街游玩了。

從前耗在大學,不明社會人心險惡,腦子裏呢,也成天裝着些不知所謂的粉紅泡泡,壓一次馬路,凡是見着了兩男或者兩女的組合,只要那兩人動作稍微出格一點,我們就不可抑制地以席湘和聞令為藍本胡思亂想,甚至五個人并排站在街上能神經質地蹦達一圈。當然,更多時候我們争論不休的主題是那兩個人到底配不配!

就是前不久,樂嫣在電話裏跟我胡扯一通的時候,還特意提到她在家那邊的街上看到兩個很是登對的同性情侶。

然後她跟我感慨說:“只要兩個人相互喜歡,其實跟性別真的沒有關系啊。有個人能一直陪着自己,挺好的。哪裏就一定要找個男生陪着自己啊。”

其實,這樣的認知,我們在大學成天跟在聞令和席湘這一對兒後面搖旗吶喊的時候,就已經深入肺腑了。

我們雖然心照不宣地避開了極有可能說着說着就搭上聞令和席湘的事上,但我們依然在電話的兩端保持了短暫的沉默。

因為我們同時想到了聞令和席湘,這兩位對我們的影響,真的不亞于童年看過的動畫片,就算長大成人了,還要嚷嚷兩句。

燈箱的光耀得人眼暈,七彩的顏色在夜海裏沉浮,雖然隔住了一牆玻璃,但外面的喧嚣,我像是能聽到似的,無由惹了一身的落莫。

我知道,很多感情和時光都是擁不住的。比如此刻在我對面和一個于我來說很陌生但是對她而言很重要的男人你侬我侬地分享着同一個碗碟裏的食物的席湘,盡管那個男人真的不盡如意,但她歡喜地吃着,意猶未盡。

更令我可恥的是,她是真正的甜蜜,而不是故意要在我面前裝幸福。況且,她也沒必要在我面前裝幸福,她和聞令早就玩完了。

在大學的時候,我們是不用分周末還是周日的,只要有心思想去軋一回馬路,我們從宿舍裏就能開始一段說走就走的游街,今時真不同往日,我把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必須先行排排隊,一個又一個禮拜的去兌現。人約了一輪,等真正見面時,早已不知道我們是哪個禮拜相約的了。

“你吃吃這個,我記得我們大學出去聚餐的時候,你都會點這個。”席湘朝我的方向推了推那盤我不怎麽記菜名的香芋,她的目光透着點小心翼翼,看她的神色,大約是想轉移我們剛剛聊到的不愉快話題。

關于她介懷樂嫣的事,那也許是出自于內心深處對隐私的強烈保護,可是既然心虛着、惦記着,為什麽不選擇面對?原來她也懦弱得想把自己團進一個殼,不管那殼能護她多久。

我瞥了一眼,勉為其難地夾了一筷子,味道肯定是不如我們常去的那家店的,我吃了一小口,就不想對其他菜式下手了。

席湘的事情,除了我,第二個知道的人是樂嫣,說來也是巧合,樂嫣無意間在一家報紙上看到了有關席湘的報道,當時的她驚訝得不得了,一來是因為她覺得能上新聞的事或物堪比名人級別了,請原諒她的世界觀,二來嘛,就是報紙上刊登的內容。

那黑白見方的報紙上良心發現地附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可一點兒也不像席湘,席湘很少穿牛仔褲搭配簡單的T恤,她印象中的席湘向來把自己弄得隆重非常,大有随時準備出嫁的架勢。

那樣子過分樸素的席湘,她僅僅就是在這張照片上見識到了。與此同時,她也見識到了素顏的席湘臉色慘白如厲鬼。

說起來,樂嫣曾經不小心撞見過席湘的素顏,還是席湘沒多少防備的時候,席湘活得太過精致,恨不得連睡覺都帶着妝容,更別提我們在宿舍還能目睹上她淡去了濃妝的素顏了。

當時樂嫣就給吓懵了,她以為我們宿舍進了小偷,真的毫不誇張,席湘精于妝道,所以妝前妝後的樣子簡直天差地別。

樂嫣平靜過後,默默地想,原來在外面裝成女神的席湘也會長青春痘。當然,樂嫣的善良是不允許她随意散播一個人的隐私的,她也只是在我們其他四個人裏面時不時地拿這件令她驚心不定的事反反複複地說道,直到我們強制禁止。

大概是出于再一次吃驚,又或者是她也好奇那裏面不盡詳實的內容,因此,不敢将問題宣之于席湘面前的樂嫣就抱着一種每天都在懷疑席湘真實身份的日子中度過。

然後到了大四,我們忙得焦頭爛額,那麽一個兵荒馬亂的局面,面對着日漸與我們生疏的席湘,在一次席湘外出直播的時候,她把那份報道翻了出來,拿給了我們其餘四個人看,并且說出了她的看法。

我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揣測并非是惡意的,只是好奇心太重。

但那一次缺少了席湘的猶如坦誠相待的聚會,我終于知道,席湘這些年在我們中間的印象原來一直都很差勁。

歷來不怎麽嚼人耳根的沈諾說:“我大一的時候還蠻喜歡跟席湘說話的,她喜歡看動漫,我也是,我感覺她什麽都懂,人特別聰明,你跟她聊什麽,她就能跟你說什麽。但是有一次,我問了她一個問題,我有種自尊心受挫的感覺,她好像看不起人。不過有時候又覺得,她人蠻好的,搞得我都覺得是自己有病。”

盧沁擺擺手,示意沈諾消停點,讓她來數落席湘的罪責,她說:“聰明人都是這樣子的。你們就沒發現我是最少跟她說話的嗎?我跟她高中的時候是一個學校,我聽說過她的事。不過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真的好嬌氣啊,當時有個男生不小心撞到了她,結果她說頭疼,然後去醫院拍了片,什麽事都沒有,倒是那個男生還給她買了一個多月的零食。她好像小時候就有病吧,課桌上都是瓶瓶罐罐的藥。不過她聰明倒是真的,我聽她們班的同學說,她上課的時候幾乎可以不用聽,而且成績還能照樣好。”

盧沁嫉妒的眼神掃來掃去,瞥見我對面空無一人的席湘的書桌,她走過去,粗粗看了兩眼,回過頭來對我們說:“她買的這些護膚品,應該都特別高級吧,還有這些衣服。”

樂嫣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接道:“其實吧,她買的這些東西都比我們的要高級多了,雖然我不怎麽買護膚品,分不出什麽好壞,但肯定特別貴就是了。”

她對上盧沁的目光,“哎呀,我們又不是沒見過她花錢,那都是大把大把的呢。不過,你剛剛說的有句話,我就要反駁你了——我覺得你是這個宿舍裏面最喜歡跟她說話的人。有幾次孟谖睡着了,你還大聲地和席湘交流心得呢。我記得孟谖後來還發了脾氣來着。”

“哎呀,她找你說話,你總不能裝聾作啞不?難道你要我直接跟她說我不想和你說話啊。上次我、孟谖和她一塊兒上完選修課,孟谖跑得比誰都快,我落在後面被她逮着了,不知道有多難受呢,她說選修課上有個妹子追求她,哎,我就奇怪了,為什麽會有人看得上她啊。”盧沁眉飛色舞的吐槽,我當然注意到了她望向我的視線,我承認那一次是我不對,畢竟那段時間她和聞令才剛分手,我一時站不住立場,而她也忌諱着我,于是我縮頭縮尾地扮起了躲避者的角色。

可是一聽盧沁說到“為什麽會有人看得上她”,我不由插嘴:“你在說聞令嗎?”

整個宿舍瞬間開啓了靜音模式,我略微挂不住臉,大概她們都覺得聞令和席湘分手了,而我作為聞令的發小,無論如何是會站在聞令的角度去苛責席湘的,連帶着她們也同仇敵忾,甚至挖掘出了多年的怨恨,試圖改變我近來的低氣壓。

樂嫣趕緊出來打圓場,其實我一說完便很是後悔了,正差沒個合适的理由把這死一般的沉寂拉回升,我感激地看了樂嫣一眼。

樂嫣說:“唉,我也不知道怎麽評價席湘這個人,反正看不透她就是了。不過她确實人很有氣質,人也挺聰明的,你跟她說什麽,她也都懂。不像我們——。但是要說她漂亮,我不認同。雖然我們系的系花是她,也有很多人追她,可是在我心目中,女神不是她這樣的。我覺得她不善良。聞令很優秀,她們兩個既然覺得對方不合适,我們就別跟着摻合了,聞令會找到更好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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