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那我可能真的是缺愛吧,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我媽雖然很愛很愛我,但我也沒覺得有多幸福,也許,我這個人,壓根就不知道知足為何物吧。你能跟我講講,你認為的現實是什麽嗎?”

“現實是什麽?想想你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你大概就知道,現實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

“那你最不能接受的是什麽?”繞回來了,又繞回來了,我只是換了代名詞來問她現實是什麽。

“我最不能接受的?”她笑了笑,似乎累了,“你可以先告訴我,你最不能接受的是什麽嗎?”

“我說不清。”我搖了搖頭,感覺突然間觸碰到哲學性這麽強的問題,腦袋膨脹了,不舒服。

“是說不清,還是不想說?”席湘低聲笑了笑。

氣氛一下子沉默了,席湘靜靜地靠着我,手擠進我的指縫,和我十指相扣,換作以前,我肯定得笑話她發神經,但渲染的壓抑讓我沒有氣力去擠兌她。

我問她:“哎,你那個男朋友,他到底是怎麽死的?你真的喜歡他嗎?”後一句,我問得小心翼翼,我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席湘這麽一個冷血的人真的會付出感情的,何況那還是一個連長相都不盡如意的男人呢。

“還能是怎麽死的,就是被一把水果刀插進了心髒,他女朋友那麽多,鬼知道是被哪個情殺了。要說我喜歡不喜歡他,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我:“……他怎麽說也是你的男朋友,他死了,你……”

我不忍繼續說下去,席湘表現得太過平靜了,甚至隐約反常。就沖她這不鹹不炎的态度,我真怕那些頭腦發熱的警察治她的罪,虧她剛剛還跟我一碰面就扯到什麽相信愛情。

“我怎麽?我是不是應該號啕大哭?可拉倒吧,他算什麽東西,不過是交往了兩個禮拜的男朋友而已。”

我:“……可是,我聽你跟那兩個警察承認說——你是被他包養……”我欲言又止,真不知道是不是該扯住這個話題不放。

“是啊,我是被他包養,但也不等同于他死了,我還要為他送終。”她大概是想再來一句“他算什麽東西”,不過看到我艱難的眼神,硬是憋回去了。

我們原本接近了憂傷的話題頃刻間又回到了冰冷麻木的轉折點。最後,席湘又被兩位警官叫去問了話,才戀戀不舍地放掉了她,不過他們嚴重申明現在是沒有足夠的證據,但并不代表兇手可以逍遙法外。

席湘聽了笑得不行,下評語說:“真是電視劇看多了。我敢肯定他們什麽也查不到,頂多得出一個想不開自殺身亡的結論。”

我傻不拉叽地問她為什麽。她神秘地笑笑,居然慈愛地摸了摸我的發頂,說:“因為我都告訴他們最有可能行兇的人了,可是他們不去抓,方向都錯了,你能指望他們成功嗎?”

“席湘,你真的很冷血。”我跟在她後頭,看她窈窕的身姿,心想這真是一個毒蠍美人啊。

她頭也不回地說:“謝謝,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席湘出生在S城,那是一個物欲縱橫的城市,但她的具體出生地址卻坐落在這座繁華富麗城市的一條肮髒陰暗的小巷子裏。

無止境的工業開發,導致她所在城市的上空永遠是灰蒙蒙的,空氣也是一如既往的污濁。

她從小到大,聽過最多的一句話是她媽媽飽含期待的——湘兒,你爸爸很快就會來接我們了。

席湘曾經跟我提起她的難堪往事,她不甚在意地跟我開玩笑說:“要不是聽我媽念叨,我都要以為我是她無性繁殖的,那時候,我不是才剛剛上了生物課嗎?”

在S城的時候,她被學校裏的孩子們欺負,她們嘲笑她是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其實她們更多的是在說她的媽媽,因為她的媽媽周圍總是站滿了奇奇怪怪的男人。

就像她在學校被同學們孤立一樣,她的媽媽在整個小區受着其他女人的排擠。

她的童年是不完美的,甚至遍布了污點。

“我每次回家,我媽都要逮着我說我爸和那個狐貍精的荒唐事,你說我媽她就不荒唐嗎?她也不過是我爸好心扶正了的小三啊。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在弄堂待着的時候都幹了什麽勾當,我那時确實是小,但我早熟,我什麽都知道。我不僅知道她和哪些男人有一腿,我還知道她是一個耐不住寂莫的老女人。”

席湘晃着酒杯在我面前醉眼迷離地說起往事,那微弱燈光裏的面目模模糊糊,我仿佛覺得就是昨天。

我們讀大學的時候,隔三差五地外出聚會,喝醉了,就互相吐苦水,把心裏的各種不快通通吐出來,席湘酒量最好,所以輪到她說的時候,周圍幾乎已經栽倒一片了,也就剩我一個還在那兒傻乎乎地舉着酒杯吆喝。

我清醒嗎?我不清醒,我壓根就不知道不久前在我們身上發生了什麽。

我甚至不知道我舉着的杯子裏裝的液體是酒,如果有人跟我說小心你杯子裏的血灑了,我肯定會連人帶杯一塊兒滾出去。

但是席湘她清醒啊,她清醒地攬過我,把我帶到一邊,也不管我是醉是醒,反正就是對着我開始了她漫長的往事回憶。

拿酒來壯膽似的,她紅着眼睛,一口一口地喝,又堅定不己地瞪圓了眼睛,把沉澱在心底的往事坦露。

“孟谖,你知道嗎?我其實特別羨慕你,你有一個疼你的媽媽,哪像我,是死是活,我媽壓根就不會在意。她在意什麽呢,帶着我住在弄堂裏的時候,她在意那個把她肚子搞大的男人會不會履行承諾來接她去過好日子,現在呢,她在意我爸那個風流人物會不會把其他的女人扶正,然後把她從正主的位置上踹下來。呵呵,我媽媽從來就沒有為我考慮過。我接那些老男人的金卡,是我媽媽授意的,因為我爸爸已經不給她錢花了。她還要我扮清純,去下賤地勾引人呢。”

她環着我的脖頸,盡管我掙紮得厲害,她也不放過我,似乎一口氣要向我說完她所有的委屈,“孟谖,同樣是做母親的,為什麽你媽媽就能那麽偉大,而她,就要那麽狠心!是我不夠乖嗎?”

她滾燙的淚水砸在我的手背上,我被燙得清醒了不少,我迷迷糊糊地去摟她,想擁住她,不想看她掉眼淚的樣子。

我把頭埋進她的頸窩,我感受到她輕微的顫動,喝斷片的腦海裏斷斷續續地串連起安慰她的話語,可是那時的我除了将她抱得更緊一點,把臉埋得更深一點,我似乎想不到更能夠安撫她的句子了,什麽樣的話語到了她的面前,都失了分寸。

我張了張嘴,淚水滾進了我的嘴裏,我無聲地比着口型說:“不是你不夠乖……”但,那又是為什麽呢?

“你相不相信,我曾經想過去死。”席湘伏在我的肩頭,我們之前的姿勢是什麽時候變動的,我迷迷糊糊的,全然不知,只知道緊緊地擁着她,感受她的脆弱從我們接觸的肌理上傳來。

“可是,我又對生的欲望很強烈,即便是活得有多不快活,只要能活着,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幸運。所以,你看,我茍延殘喘地活到了今天。我啊,早就應該死了。”

她用力把杯子擲出去,砸得稀巴爛,我聽着那悅耳的聲音,呵呵傻笑了起來,然後學着她的樣子,把我的杯子也投了出去,最後我們兩個對着流了一地的紅酒笑出了眼淚。

席湘說:“你看啊,同樣的顏色,不一樣的芬芳,一個叫酒,一個是血。”

我推了推她醉熏熏的腦袋,“得了吧,就你文藝。”

再過一個禮拜就是謝擇遠的婚期了。我媽和他爸張羅着忙進忙出的那股子激烈勁,好比熱鍋上團團轉的螞蟻,但是生命堪憂的螞蟻可比他們沒腦子多了。

我敢肯定,他媽都沒這麽上心。他媽坐在家裏別提多惬意呢,兒子的終身大事,居然勞駕他爸的小蜜一手包辦,想想都很刺激。

我媽靜下來想了想,決定還是邀着我們幾個小年輕,加上謝叔叔,一起外出吃個晚飯,因為謝擇遠婚禮那天,她不想到場,盡管謝叔叔強烈請求,但我媽仍然鐵着心拒絕了。

拒絕理由很簡單,我聽見她是直接朝謝叔叔吼的,“我拿什麽身份去?羅薔的親戚都在那兒呢,還要他們看咱們這一出大戲啊。”

我頭一次見着像是一頭母老虎發狂似的老媽,并且說話口吻居然還那麽的“席湘式”。

我坐在客廳裏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我印象中的老媽雖然偶爾會潑辣一點點,但不至于兇成這副樣子啊,果然,謝叔叔不合情理的要求是有多不靠譜。

“話不是這樣說的,你是長輩,不管是拿什麽身份去,都是可以的。而且,擇遠向來跟你親近,你去也不會折了他的面子。”謝叔叔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我掏掏耳朵,準備起身回房。我估摸着我媽聽了他這話馬上就要爆發了,他好自為之吧。

果然,我媽“哼”了一聲,嗓音又提高了好幾倍:“我怕你家裏那位會跟我打起來。還是算了吧,我提前請他們一塊兒吃個飯也是一樣的。擇遠既然親近我,我要怎麽做,他會支持我的。倒是你,你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連這些道理都不懂?”

謝叔叔認栽,一臉“你說什麽都是對的”乖巧模樣,七尺威猛男兒,說賣萌就賣萌,說他搖尾乞憐都不為過。

我站在房門口,“……”敢情到哪都是狗糧遍地啊,我還指望着他們吵得不可開交呢。

我媽請吃飯,他們那幾個平常神龍不見尾的小年輕們倒是來得及時,我家陸陸續續地迎來了他們提着大包小包的身影。

聞令是第一個來的,因為提前發過了短信,所以我巴巴地在門口望着她來,我媽叫我去廚房幫忙,我嘴巴一撇,一臉的不甘情願。

我媽:“……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像什麽?我都不好意思說,典型的小媳婦樣兒。要不是你媽我這腦子清楚地記得今天沒有把張綿陽叫到家裏來,我都快要懷疑你偷偷引了郎。”

我:“……媽,虧你普通話說得利索,不然我都快以為你把張綿陽比作狼了,嘿,我還引狼入室!”

我媽提起鍋鏟,一本正經地望過來,吓得我趕緊把門拉開一道縫,做好她一扔我就逃之夭夭的準備,但我媽的鍋鏟只是提了一下下,就放進了鍋裏。

她皺着眉頭說:“現在再把張綿陽叫過來還來得及不?我怎麽就把他給忘了,他是我的準女婿啊。這麽重要的人物,我居然也給忘了。”她陡然變得殺氣騰騰的目光瞄向我,“你!你怎麽不提醒我?那是你男朋友嗎?家庭聚會,你倒是也能把他忘得幹脆!”

我:“……”這能怨我嗎?

見我委屈巴巴地立着,我媽于心不忍,擺擺手,說:“算了,反正那是你的男朋友,你不珍惜就不珍惜吧,我也管不着,不過你要是将來嫁不出去,跑到我和你謝叔叔跟前來礙眼,可別怪我們閃瞎了你的狗眼。”

我:“……媽,我現在算是明白了,我肯定不是你親生的。就你這擠兌我的勁兒,說是我後媽,別人都會信。”

我媽:“……”眉頭一挑,“這是你跟媽說話的态度嗎?別磨叽了,趕緊給張綿陽打個電話,咱們這兒也就是添一雙筷子的事兒。上回你倆鬧別扭,死活不回家,他在我們家小區樓下不知道苦等了多久,就沖這股子魄力,我敢肯定他是一個好女婿。”

我:“……媽,聞令到樓下了,我去接她,您可安安心心地炒幾個拿手的好菜吧。等會謝擇遠他們也該到了。”

我媽敲鍋鏟,“你不打電話是吧?行,我自己打。”說着,便利落地解下圍裙,去客廳拿起了手機,電話一接通,就是喜笑顏開地招呼,“啊,是小張吧,今天有空沒,有空來阿姨家吃個便飯噻。阿姨今天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就差你了……啊?你正好要過來找孟谖啊,那正好,阿姨等你。”

我:“……”迅速在微信的聊天記錄上找到張綿陽,發了一個表情過去。

他回得挺快的,一看就是在我媽的甜言甜語下得了個神清氣爽,他說:“你們家今天是有什麽喜事嗎?”

我說:“能有什麽喜事?還不是我的終身大事。”

張綿陽這次的回複慢了一些,我想應該不是網速的問題,而是他開啓了別的腦洞,果然,他愣了那麽久,就給我發了一個害羞的表情。

我:“……”

其實我和張綿陽的和好也挺有戲劇化的,他竟然在我離家出走的一個周末內,連續在我家樓下不畏嚴寒地苦等,我媽那顆老少女的心都快被他感動化了,但我媽卻死也沒有打電話來支使我從聞令家回去,她可真狠得下心啊,幸虧張綿陽底子厚。

不過我媽事後諸葛亮地跟我說:“媽媽我這是在幫你鍛煉他呢。小夥子年輕,但感情牢不牢固,誰說得準呢。”

張綿陽也夠執着的,明知道我不出現,也照常等,直到我那天終于從聞令家回來了,他在路燈下一擡頭看到我,估計激動得直想掉眼淚。

他一見着我,立馬趕了過來,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只局促地望着我,最後脖子一梗,操着不熟練的情話,很誠懇地說:“我以前沒有過喜歡的人,自然不明白心動是什麽感覺,但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不過我知道,那大概就是喜歡了。”

我加完晚班,才從出租車上挪下來,我家小區的門口就等着張綿陽了,并且他一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我表白了一通,盡管我在他磕磕絆絆的表述中懵懵懂懂,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當然,我還是比較清醒地沒有大叫保安。

“你好端端的,跟我說這些幹嘛?”

他真是太熱烈了,我的手都被他拽疼了,不過這不是重點,而是我覺得我和他的關系還沒到互相剝明心跡的時候。

況且,我可是一直認為我單戀,至于他會不會喜歡上我,我也壓根沒抱太多希望,我就是想着跟他的一拍即合能在我媽那兒留點私人空間,別一個勁地相親了。

世界上的奇葩那麽多,要全折我這兒了,我豈不是罪過?

再者,張綿陽長得那麽好看,就是拿出去說說這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挺自豪的,真的,比起席湘那個除了錢就是錢的男朋友實在是好太多了。

“孟谖,我是來和你解釋的,你誤會我了。那天同我一塊兒吃飯的是我發小,她失戀了,我就安慰她呗,誰知道就跟你撞一起了。”

他委屈巴巴地拉住我的衣角,看到我移過去的目光,他立馬松開了,而且還後退了好幾步,他說:“我不是故意要動手動腳的。就是怕你不理我,不聽我說話,所以我才先拉住你。”

“那你說完了沒?說完了我可要上去了。”我把跑錯了片場的一縷發絲往耳後別。

“你就沒什麽要跟我說的嗎?”張綿陽小心翼翼地擡眼看我,手又不安分了起來,似乎又想來拉我。

我微微朝旁邊躲了躲,“那你想聽我怎麽跟你表白,是我喜歡你,還是我愛你?”

然後,我就聽到了張綿陽羞澀的笑聲從緊捂着的指縫間溢了出來。他伸開雙臂,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在被他包圍的溫暖裏,回抱了他。輕輕蹭了蹭,我們多幸運,我們喜歡的那個人也正好喜歡着自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