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回到鄉下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時,沈諾終于在經歷了一系列的掙紮後,果斷地選定了一家醫院,就跟我當時牙疼得死去活來,最後得知是智齒發炎而随便找個醫院拔牙一樣,她走進了一家私立醫院。
絕望,惱恨,像濁流一般交替着沖刷她昏昏沉沉的腦袋,她快要支撐不住了。
她來醫院之前,還是抱着一絲絲希望約了那位始作俑者,不過如她預料,那位始作俑者臨陣脫逃,不敢來見她了,她在茶餐廳點了一杯水等了差不多一個多鐘頭,後來實在是太失望了,才忍着惡心打車去了醫院。
坐在出租車裏,一閃而過的是繁華城市的身影,寂靜敲打着鮮紅的心髒,她的眼淚頓時像決了堤的洪水,嘩嘩嘩地直往下掉。
她以前在江邊看過春季的漲潮,遠遠超出了平常的水位,她覺得她現在就像是盛了滿滿一江春水,眼淚在洶湧。
醫院冷漠的冰雕護士小姐翻着病歷,一面在病歷上寫寫畫畫,一面眼也不擡地翹着一根手指頭,指着空位,說:“我是過來拿點資料的,袁大夫應該很快就會回來。您稍等。”
然後,這位似乎忙得無時無刻不低頭揮筆簽名的護士小姐終于找到了需要的文件,矯健地離開了消毒水味充斥的這間小工作室。
袁大夫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成熟女人,如果她沒有笑容可掬地做完一篇長達二十分鐘的自我介紹的話,沈諾一定認為眼前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女人其實快到更年發病期了。
袁大夫大致講了一下堕胎的流程,當然她在說“堕胎”這兩個字眼時,幾乎是拿起了敲木魚的佛門中人的表情,她說:“這對女人傷害很大,我們一般不贊同這麽做。”
沈諾想,如果沒有寧願承受傷害的女人沖鋒陷陣地往堕胎這條路上擠的話,你們婦科醫院的大門絕沒有現在裝飾的這麽豪華氣派。她們可是衣食父母。
不過,沈諾只是蒼白着病态的臉,堅定地說:“我要拿掉它。”
畢業之後,我們各卉東西,忙起來的時候,接連一個月都不會彼此問好,就算是拿着微信不停地刷新消息記錄,我們也沒有閑工夫似地要向對方道一聲“最近過得怎麽樣”。
我們覺得那些廢話如果出現在彼此的對話框裏,會顯得愚蠢而做作,因為我們自認為我們的友情經得住時光的考驗,根本不需要靠着無聊的問候而度日。
樂嫣老是抱怨我從來不主動聯系她,而她每次給我打電話,我不是沒接到,就是被我媽接到,她很不喜歡這種操作。
我雖然知道能被一個人挂念着是一件幸事,她能一直記得我,也挺讓我開心的,畢竟我這人就像席湘說的,極度缺愛。
可是,我受不了我們把所有的時間都荒廢在一事無成的聊天上,況且,畢業後的我,堪稱負能量歸納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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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樂嫣在微信上找我聊天,一如既住地責怪我沒有想起她。說實話,不是我沒想起她,而是我的負能量堆積到讓我崩潰。
我當時就怼她說:“難道要我和你聊我的負能量嗎?要聽我罵你XX嗎?”
她沒回我了,大概是被我的“你XX”吓到了。
我自知我一直是一個負能量爆棚的人,此外,我還特別容易把失控的怒火牽扯到其他人,進入社會後,我唯一學會的就是把所有的情緒漸漸地藏起來,也許有時會發洩給身邊人,但至少對于我相隔千裏了的好朋友們而言,我再也沒有給她們灌輸過什麽負能量了。
世界上的千萬種變化磨平了我們青春的棱角,卻也鋒利了部分人的爪牙,他們張牙舞爪,将整個世界弄得兵荒馬亂,并且自信地認可着,總有一日,成為偉大世界的主宰者,然而忘記了薄弱的身軀終會被洪荒泛濫的世界淹沒,如一葉扁舟般零丁無依,伸手想要抓住同行的人,後者卻已經化作萬朵浪花裏的泡沫,絢麗而過,折射了陽光的溫暖與爆破了海水的微鹹。
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實有很多,不僅有我從畢業那天開始就下定決心要跟大學任何相關的一切老死不相往來,也有我這輩子是不是真得一個人一條路走到黑。
大學的時光過得實在是太快了,我拍畢業照那天對着鏡頭勉強笑的時候,我恍惚覺得我那是在拍軍訓的落幕照。
大概是因為我們年紀大了,對留住美好擁有了一種近似于偏執的情感,于是我們的畢業照拍了一次又一次,最後終于敲定下來,也不是滿足了我們所有人,而只是因為畢業的時間來不及了。
不管是我的小學、初中、高中,還是大學,我對于留念都不甚上心。
畢業時分看着同窗們哭紅了眼,就差沒抱着腦袋繼續一番撕心裂肺,而我,平靜得格格不入,我甚至毫不掩飾我由內而外迸發出的鄙視,是啊,這又不是死別,以後不論是真的不見還是會再見,我們的感情也會随着時光的流逝慢慢消耗殆盡。
而清醒如我們能做的,就是順其自然,一切随緣,事事莫強求。
樂嫣不止一次問過我,“我們畢業後還會聯系嗎?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嗎?”
我出于在學校裏的平易近人,不管是有多不看好她的言辭,我仍然會昧着良心說:“那當然啦,我初中高中時候的同學沒一個聯系的,那要是還跟你們斷絕往來,那我真成孤家寡人了。”
盧沁舉雙手贊成,因為我和她在某些方面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但事實是,我們即使未通過表面的分析也依然可以斷定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
說起來,我和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只或多或少的在某些方面類似,根本談不上知己好友,而我也擅長表面功夫,竟然和她們維持了四年的深厚友誼,可是一畢業,各奔東西,我便立即把他們抛之腦後了,更過分的是,我時常面對他們的問候不屑一顧,甚至感到了煩躁。
當然,我的煩躁也不是全無理由的,我承認我是樂嫣口中那個脾氣古怪的人,但我對他們的反感,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他們。
我原以為我們畢業後就算不風光無限,也不應該是互相比慘的,于是我接受不住我們存在的現狀,我厭煩他們的柴米油鹽,也同樣厭煩着跟他們處在同一個水平卻連煩惱轉移的資格都沒有。
我聽夠了他們的各種慘痛經歷,其實根本算不上有多慘,只是他們學會了誇張,恨不得讓我的同情泛濫。
真的,有時候,不管我多麽痛不欲生,我都能從他們身上得到活着的啓發。
那一刻,我真不知道是應該感謝他們呢還是繼續憎恨他們。他們之于我還真是強大的存在。
沈諾曾經是我最好的搭檔,是我在大學宿舍裏的哥們,如果要問我誰才是那個可以陪我瘋癫的人,那我一定會說沈諾,我有很多的快樂都是她帶給我的。
但是,作為經歷了半輩子蹉跎歲月的人兒,我們都知道,人肯定是會變的,有的人會越變越好,但有的人,只會讓人一寸寸寒心,就比如沈諾。
在我們剛剛落戶在同一個屋檐下的時候,樂嫣就對沈諾下了評價――“她真是一個純樸的人”。
沈諾在剛剛踏進大學的那年,的确是一個純樸的人,可是後來呢,因為經歷,因為自我的蛻變,她漸漸沒有了原來的輪廓。
“誰說一部電視劇開始時被鏡頭第一個掃過的就是主角?那也有可能是主角他媽或者他爸,七大姑八大姨也有可能。主角不是都得保持一下神秘感嗎?”
“行了,就你會貧。”
“切,我不光會貧,我還會編,我當年可是要立志當編劇的人。”
“幸虧沒當成,不然得播此劇前傳了,專門講他爸和他媽的事兒。”
人人都說我和沈諾适合組一個雙簧,我倆也的确有這個想法,不過我們就像是被耽擱了的段子手一樣,根本沒處發揮我們的此項天賦,我們僅僅是在宿舍裏無聊地鬥嘴。
譬如有一次,她在整理床鋪,我真是太無聊了,我就盯着她專心致志地鋪被子,然後她從床上下來了,我看着她像一只壁虎似地挂在那兒對床拍拍打打,忽然迸發了一個想法。
我沖她嚷:“別下來,下來就機關槍掃射。”
她愣了數秒,硬是沒把笑憋回去。
當我們笑作一團的時候,宿舍裏的其餘人等都很無語作聲地望着我們兩個,轉開目光後,我們兩個當事人也能感受到詭異的氛圍,因為整件事情下來,對于我和沈諾來說是笑點,而之于她們,簡直就是無趣至極。
當然,我從不苛責她們的不捧場,因為這确實是一段無聊的小插曲,甚至她們中間的某兩個人由于一個笑點哈哈不停時,我也會生出一種漠然的情懷,不光是我,我們其餘的人就像是約好了一塊兒裝聾作啞似的,事後她們會問為什麽你們不笑啊,我們一般都會一笑置之,并且理由各有千秋。
是的,時常,你看得頂重要的一段感情,在這段感情的另一個主人那兒未必也有些殊榮。
類似于這樣的事情,頻繁地光顧着我們這群表面上嘻嘻哈哈形如堅固不摧的姐妹花們,我們心生異變,盡管拼命地維持着風平浪靜,但事實是我們都清楚,我們的感情破綻百出,只是為了應付一個時代。
我記得我們在宿舍拍視頻做留念,盧沁拿着照相機一個又一個地讓我們入鏡,我們雖然都對着鏡頭在笑,雖然都在各自地說着作別的矯情話,雖然都在戀戀不舍我們的情與誼,可最後的我們依然只是付諸一笑,甚至懶得對着鏡頭留下過多的廢話。
大概是我們知道這個時代會造就我們的相親相愛,每一天都可以在冰冷的機器借助下看到對方的面容。所以,我們并沒有因為一時的分離而要死要活,抱頭痛哭。
我和沈諾在畢業後的交流,基本上全是通過視頻完成的。她瘋狂地愛上了這個玩意兒,甚至在跟我開視頻的時候,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她是在我們的視頻當作一個直播間了。
我之前就說過,沈諾平凡了二十多年的人生終于在踏進職場的那一刻開了挂,她不僅踩着高跟鞋做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白領一族,而且還有無數前撲後繼的追求者。
“其實我挺煩的,特別是這樣,我又不想談戀愛,而且我覺得談戀愛好麻煩的。”
她擺得最多的一個表情就是愁苦地在視頻裏望着我,然後扶住她的額頭,那一股子矯情勁,她總是做得那麽地理所當然。
但是,她上一次在視頻裏憂心四起地這麽對我訴衷腸時,她告訴了我一個驚天大秘密。
我當時吓得捂緊了嘴巴,沉澱一秒後,我放下手,非常平靜地說:“別鬧了,我還不知道你,你要是肯跟領導上|床,你至于換了幾份工作嗎?”
“我說的是真的。”她眉頭皺得更深了,可事實上,她老喜歡用這樣一副面孔來戲弄我。
“可我不信啊。”
“你說我現在應該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你又想騙我呢。上次盧沁宣布在西藏交了個男朋友,率先跨出我們的單身行列,你就直接整出個兒子超越她是吧?別鬧了,你有那個膽,可絕對沒有那個心。”我嬉皮笑臉地扯着。
沈諾的臉立刻垮下來了:“孟谖,我是信任你才跟你說的,你幫我出主意啊。我要怎麽辦啊。”
我瞬間就懵了,确認性地問她:“你剛剛說的,是真的?”
“嗯。”她煩躁地別過臉,“是真的。我騙你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