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種可能

李夢羽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顯得有些悲涼。

沒有任何預兆的,她突然開始說起她和‘徐漾’之間的事情。大概是她真的是憋得太久了,急需找到一個供她宣洩的出口,所以說起來有些剎不住車。

她說:“他是高三開學轉來的。那個時候我每天都感覺度日如年,覺得自己的高中就像是看不到頭那樣長。”

“我甚至想過就這麽退學一了百了。可就在那個時間段,他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裏。及時地就像是一道光。”

“而像我這種每天都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是根本無法拒絕他的溫暖的。”

說話間,她像是終于被撬開了的貝殼,露出她的柔軟的一面:“他能理解我所有的煩惱,能容忍我所有莫名其妙的抱怨和突如其來的負能量。他從來不會覺得我煩,總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江聲聽着她斷斷續續的回憶,突然想到了一句話:當愛情這扇門打開的時候,往往那裏站着的是誰,誰就會是她的一生摯愛。

李夢羽的回憶最終還是走到了傷心的十字路口,她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去回憶那些已逝的美好。她說:“但是我最後沒能留住他。”

周川在教室等了半天,始終沒見江聲回來,擔心他有危險,于是出來找了一圈兒,最後在樓道口看見了正坐在臺階上談話的兩個人。

但是他沒有貿然出去,也沒有離開,而是選擇了悄悄地站在一個能聽見他們對話的拐角處。

他聽見江聲問了李夢羽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你和他認識的時間有多久?七天?”李夢羽沒答話。

江聲換了個問題:“他為什麽走?”

李夢羽擡起眼來瞪着他,離奇地有些憤怒:“不是他主動走的,是這個學校不讓他留。”

江聲問她:“什麽意思?”她自嘲地笑笑:“時間到了,他就該走了。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律,我留不住他。”

江聲換了個切入點:“他走之後,你身邊才開始七天七天地換人嗎?”

李夢羽瞥了一眼他,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她低下頭來看着走廊燈暈下來的兩道影子,糾正,“是從我遇見他開始才出現的七天的時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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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和他相處的時間只有七天?”江聲低聲問,有些無法想象七天的相處時間怎麽會出現剛才那麽長一段的告白。

她像是在回憶什麽,眼睛裏有月光,還有黑暗。她說:“如果只有那一個七天的話,我可能也不會一直記得他。”

“他在離開後,又來了幾次這個學校,每次都在我快能夠走出他留給我的那些溫柔回憶的時候。”

“他有時候會帶一些他所謂的道具卡來,但是每次都是毫無收獲。七天到了,他也就要離開了。”

“有一天他突然問我,他一直留在這個世界陪我好不好,那一刻我幾乎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狂亂的心跳。可是那也是我唯一的、不自私的一刻。”

李夢羽笑了一下,像極了他們初見時的笑容,真心實意的那種:“我說,聽從你自己的內心。”

“因為即使我再渴望他留下來,我也不能夠擅自替他做決定,把他困在這黑暗的牢籠中。”

“然後他在第七天的時候跳樓了。就在這個樓頂。”

她的笑容陡然轉向凄涼,“我不知道那那個屍體,那攤血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是真正的死亡,還是另一種暫時離開的形式。”

“我只知道,大家都像沒有看見樓底下的那個屍體一樣,從上面坦然地踩過。而第二天,就又有另一個全然陌生的靈魂代替他待在這個身體裏。”

“我經常想,他到底還能不能回來,還會不會回來。又會在什麽時候回來。”

她把書翻了一頁,仿佛她真的能看進去似的,說:“你知道嗎?從前,不管我身邊的那些身體裏究竟住着哪些靈魂,他們在這個學校裏做了什麽,我的時間就只是正常地往前走。”

“可是自從他從樓頂跳下來之後,我的時間就再也沒有移動過。”她沒有用‘死了’這兩個字眼,“我一直在重複地過些七天。”

“他一直沒有回來,我也永遠無法逃離這個學校。”李夢羽說,“也有別的占用這個身體的人告訴我,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他說你們在這個游戲外有一個另外的真正的世界。”她垂着眼睛的時候睫毛的陰影落在臉上,“可是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就是我的真實。最壞的真實。”

“還有個自稱玩家的人告訴我說徐漾他可能是在那個真實的世界走上人生巅峰了,所以他不再來了。”

“他還說徐漾之所以總來這裏,就是因為有我給他帶路,這裏對他來說是一個最好過的關卡。”

她說到這兒突然綻開了一個笑容:“不過這個解釋已經比我聽到他死了好多了。至少我知道他現在別的地方過的很快樂。”

她站起身來,似乎要走。江聲也跟着站起來,打算說點什麽寬慰一下她,就看見她伸出手來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他聽見她說:“可是我不甘心。”

“不管他在那個世界裏究竟是活着還是死了,我得親眼去看看。”

江聲被推了個趔趄,眼看着就要踩空,順着臺階跌下去。

結果周川就像是有所預料似的,眼疾手快地沖出來,幾個箭步就邁到了江聲面前,迅速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摟。

江聲對她的舉動的有些始料未及,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剛才她應該是動了殺念。即使他從樓梯上滾下去摔不死,估計也得受個重傷。

于是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有些驚魂未定地在周川懷裏靠定了。心裏感嘆着好險。

周川單手摟他,另一只手撫上他的背拍了幾下,算是安慰。

江聲感覺到周川的手在剛把他從死亡線上撈上來的時候有些顫抖,大概也有些後怕。現在倒是鎮定下來了,只是似乎全身還都有些僵硬。

“謝謝。”江聲道謝,也拍拍他背上僵硬的那些肌肉。他往後退了一步,退出他的懷裏,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鄭重地道了聲:“謝謝。”

周川看着自己空了的懷抱,只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沒事”。

然後他轉過身去看李夢羽,雖然他背對着江聲,但是江聲還是能從他身上釋放的冷氣猜想他現在的表情應該不會太愉快。

李夢羽面對着秦争質問的眼神,自嘲地勾起嘴角:“我不知道我這麽做有什麽錯。是你們這些外來者一直在探究我的事情。”

“我已經把我覺得應該做的義務都做了,可你們仍舊不滿足,妄圖得寸進尺。”

她擡起頭來看着他們倆,眼裏卻閃着瘋狂的光:“我只是想出去。我想出去看看那個所謂的另一個世界……”

江聲抿着嘴,臉色有些差,不懂剛才還聊得好好的女孩兒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周川打斷她:“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是從外面的那個世界來的?”

李夢羽歪頭,似乎有些無法理解周川的話。她問:“什麽意思。我有我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幾年的記憶。這裏到處都有我熟悉的印記。”

江聲想起周川告訴他的關于游戲設計者的那些話,說:“這個游戲都能讓你無限重複這七天了,給你複制黏貼一段記憶還不是一件信手拈來的事。”

“況且。”江聲也有些生氣了,“你所謂的那些記憶是不是你的還不一定呢。”

“說不定是從前那個李夢羽跟着她的徐漾殉情死了,或者是兩個人回現實雙宿雙栖去了,結果把這些沉痛的回憶留給了你。讓你誤以為從前有這麽一個人,曾經對你那麽好。”

李夢羽語塞。大概是想到自己的臉和性格的确不值得一個人這麽三番五次地為她以身涉險。

只是值得不值得這種事,向來沒有一個準确的标準,全憑當事人的意願罷了。

江聲接着說:“而且你口口聲聲說着你等他回來,可是你卻連他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多麽可笑的感情啊。”

李夢羽反駁:“我怎麽不知道,他叫……”她的話尾停住,她突然想不起來他叫什麽了。她想,昨天他好像還不叫徐漾。

徐漾應該是眼前人的名字。可是他呢?他叫什麽?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叫什麽?

李夢羽極力地去追溯自己的回憶,卻始終難以捕捉那一閃而過的名字。

周川看了一眼為正在默默用自己的方式在出氣的江聲,原本高懸着的心才感覺踏實了一些。他想,這是活生生的江聲。

周川的嗓子有些啞,大概是對剛才的突發的事件還有些心有餘悸。眼看着江聲把氣撒的差不多了,就自動切入了正題。

他對着李夢羽說:“我說一下我的看法,你可以挑着聽聽。”

“首先,那個玩家告訴你的是真的。雖然這個游戲為你構架了一個完整的世界,但是我們在這個游戲之外确實存在着另外一個真實的世界。”

“而這個世界,不管你對它的記憶究竟有多少,都不過是設計者創造出來的一堆數據罷了。”

“我原本以為你可能是遺留玩家,只是無限的七日循環讓你忘了你正在進行游戲,誤以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

“不過,現在我不這麽想了。”周川盯着她,“因為你在這七天之外也有玩家進入這個世界闖關的記憶。”

“而我不覺得這個游戲關卡的設計者會憑空捏造出來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不幸者。所以我更傾向于你是一個死去的玩家,而不只是一堆數據。”

他說這話的時候,李夢羽的的唇咬得很緊,眼眶是紅的,但是卻沒有插話。

“至于你認識的那個徐漾,兩種可能。”周川的目光從江聲現在套的那層皮囊上掃過,

“一,你們倆是一起進來的玩家,只是你死了,系統把你設計成了這個游戲的NPC,而他還在現實裏存活着。所以你沒有了任何在現實世界的記憶。”

“照理說,他回到現實之後就會慢慢忘記你。但是他沒有。”

“他可能在回到世界的那一瞬間立馬給自己留了提示之類的。總歸是在洶湧的回憶消失之前給自己留下了一定要回來救你的信號。”

江聲看着李夢羽眼裏打轉着的眼淚,心裏想着如果她待會兒要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淚的話,他們要不要冰釋前嫌去安慰她。

周川接着說道:“還有第二種可能。”他把目光收回來,垂着眼眸,語氣裏有種晦澀不明的情緒,“不過這種比較浪漫。”

江聲和李夢羽同時擡起頭來看他,實在無法想象他嘴裏的浪漫具體是指什麽。

然後就聽見周川說:“第二種可能就是你和那個‘徐漾’從前真的沒見過,你們的相識就是在這個游戲裏。”

“如果你第一次見他也是向看見他一樣就是一頓訴苦的話,那麽他應該在第一次平安度過這個游戲之後放心不下你,想辦法再次回到這個游戲裏來了。”

“不過短短七天,你卻成了他在這個游戲副本裏的牽挂。”周川說,“畢竟你渾身上下都在散發着求救的信號。”

只是不管是這兩種可能性中的哪一個,對李夢羽來說都是美好的。

都證明着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那麽真誠地在意着她,甚至願意為了她而留在這個被詛咒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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