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惡人之死

雖然晚間的争吵不過是一個小插曲,但是玩家和NPC之間的關系卻驟然變得緊張起來。

不過唯一讓江聲和秦争在意的就是那個女人真的把他們倆的家長叫來了。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兩個家長都幾乎沒有退讓半步。

那個女人故意省去了沒到早讀時間卻讓他們罰站那一段,但江聲的爸爸只颔首聽着,等她一個人唱完獨角戲了就讓江聲自己解釋給他聽。

江聲如實敘述,順便着重點了一下那個女人不讓秦争的成績算入班級總分的事。

然後系統給了第二次警告:“玩家徐漾第二次觸犯本場游戲的尊師重道原則,如果超過三次,将被驅逐出游戲。”

秦争皺了一下眉,拳頭攥地更緊了一些,極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江聲則有些無語,原來這年頭說實話都能算侮辱老師啊?那他還就侮辱了,怎麽的吧?

他看見秦争的媽媽嗤笑了一聲,也沒有忍氣吞聲,說:“運動會的時候怎麽沒見你說不許算體育生的成績?”

“你這個老師如意算盤打得響啊。光讓體育生争光出力,卻不允許他們進入班級平均分。你怎麽不幹脆讓他們別考啊?”

她的話裏有針芒,卻聽得江聲渾身舒暢,實在是沒想到這個家長這麽剛。

那個女人被接二連三地堵得夠嗆,她的嘴唇上下碰了幾下,嘲諷地說:“怪不得。有什麽樣的家長就有什麽樣的孩子。”

江聲看着她漲紅的臉,大概是氣的。他在心裏想,如果她有那個權力的話,她應該真的不希望體育生去考試,免得別人說她的班級裏有勉強及格的人。

江聲看着他爸皺了眉,一臉不悅的樣子,似乎是忍耐到極限了,說自己還有事就先走了。還順路帶走了江聲。

秦争的媽媽更刺,她說:“要不你向教務處建議給他也轉移個學習環境?”江聲過頭去看着她,在思考那個“也”字背後的血淚。

而這個铩羽而歸的局面大概是那個女人沒有想到的。最終這場談話就這樣不歡而散。當然,這個不歡裏不包括江聲。

他還挺開心的。他盯着他爸開車的後腦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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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一直都在想,父母和子女之間究竟應該保持一種什麽關系,至少不是龍應臺說的那種單純的目送。

但是也絕對不是頤指氣使地以“我都是為了你好”來綁架孩子權力奔跑的方向的方式。更不是以自己局限的視角來判斷孩子嘴裏的對錯。

江聲看了一眼車內後視鏡中他爸只露出一角的臉,大致能判斷出來他正在嚴肅地開車。他忽然覺得這父子不和之下暗藏着的這種不聲不響的尊重就挺好的。

不用多親密。只要能夠做到對彼此有着基本的信任就行了。

不過這場争吵的後果就是兩個人沒有參加當晚的夜自修。只是也沒什麽人在意就是了,畢竟玩家內部也挺冷漠的。

原本說要找江聲合作的魏蒙和王可後來也沒再提了。畢竟在這個游戲裏待了兩天了,對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麽矛盾已經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了。

當下橫在所有人面前的問題就是該怎麽解決這種矛盾罷了。

江聲在自己的床上躺着,用手機和秦争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突然他的房間門被“咚咚”地敲響了。

他放下手機,喊了一聲“進”,然後就看見有一個把自己包的跟餃子似的白面團一路小跑過來,撲到他床上,又滾進他懷裏。

江聲有些欣慰:這個孩子好歹今天知道自己把自己裹起來了。

他拍拍被子裏鼓出來的地方,說:“好歹把頭伸出來,捂裏面不悶嗎?”那個孩子“咯咯”的笑着,抓着江聲的手往他的鼻子下探。江聲突然發現他沒呼吸。

江聲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作出什麽反應,要問他你媽媽知道嗎?沒必要。光是這個孩子冰涼的體溫都夠惹人懷疑了。可是他的媽媽仍然什麽都沒發現。

這個游戲處處都充斥着不合理的因素。也處處都是可憐人。

江聲耐着涼摸摸那個孩子的小臉蛋,問他:“你真名叫什麽?”他笑吟吟地回答:“我就叫江聲呀。”

江聲嘆了口氣,但是還沒等他說什麽,就聽見這個孩子接着說道:“誰來當我哥哥,我就用誰的名字。”

他平躺着,看着頭頂有些晃眼的吊燈:“有時候碰到誠實的哥哥,我和他同名媽媽都沒反應呢。”

他說完,又咯咯地笑了。江聲看着他依舊亮晶晶的眼睛,問他:“那在你有哥哥之前,你叫什麽?”

他歪了歪頭,思考了一會兒才說:“我忘了。太久了。”那麽小的身體,卻說着那麽令人悲傷的話。

江聲嘆氣,問他:“你媽媽是怎麽回事?”那個孩子想了一下:“不知道。”

他低頭撫摸着江聲的小指甲蓋:“大概就是拼了命也要嫁給哥哥的爸爸吧。”

……

當晚兩個人聊了很久。聊到後來江聲都有些困了,那個孩子還跟打了激素一樣清醒。

最後還是江聲先撐不住了,把自己被子罩他裹着的小被子上,還沒忘了給他一個晚安吻:“睡吧。哥哥累了,我們明天再繼續聊。”

那個孩子癟癟嘴,露出點委屈的神情。眼睛卻分裂地滿含着惡意,最後被江聲伸手蓋住了眼皮,他才怨念地點點頭,側過身去面對江聲睡覺。

江聲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熟了之後,那個孩子盯着他的臉說了一句:“我害怕你明天會被外面的俗事絆住腳,回不來了。”

第三天,江聲起床,重複着前兩天的流程,上午倒是過的平靜,下午則目睹了唐易和陸時雨的那件糟心事,大概是那個女人把昨天的火氣也攢到今天一起發了。

當天晚上,江聲回到家的時候被趴在窗口上張望的某個虎頭虎腦的小朋友閃了下眼。然後兩個人又是一通徹夜長談。

只是所謂的徹夜長談,就是那個小孩告訴江聲說他白天做了什麽,從前那些哥哥又和他一起做過什麽。江聲可恥地希望從中窺見點通關的秘密,可惜無果。

最後江聲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聽見他說:“我的心好像變成兩半了。”一半希望你平安地走,另一半則讓我留下你。

第四天,江聲耳聞了家長們聯合寫信到校長辦公室要求給他們班換語文老師的事。

他聽到的時候着實愣了一下,原來還是有學生會反抗的,只是連反抗都要挑軟柿子捏。可惜就這軟柿子他們也捏不爛。

最後那封信徑直來到了那個班主任的手裏,她叉着腰,站在講臺上冷嘲熱諷了一整節課。

她當時的總結語是:“有些學生挑老師的時候也不看看自己,怎麽不想想老師難道就想教你們這些差生嗎?”

江聲看着她那張橫上天了的臉,毫不懷疑她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她對他們确實是不滿意的:嫌棄這個班級沒有辦法給她帶來榮譽和利益。

課間,李夢羽來找了江聲,把她所謂的“下次”兌現了。她紅着眼睛吹着風,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我終于要解脫了。”

如果說江聲本來還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的話,那麽随着午間走廊上的一聲驚呼、蜂擁而出的人潮,還有在樓梯間以極其扭曲的姿勢躺在血泊中的那個女人的屍體。江聲瞬間什麽都懂了。

那個女人口中的會永遠在她背後給她當靠山的“T中”成了她在世界上看的最後一眼,只是不知道最後的那一秒驚恐對她來說算不算輝煌。

教導處主任匆匆地來了,大力地撥開人群,擠到她跟前,大聲喊着“查監控”。

江聲回頭,看見了已經快淹沒在人群裏的李夢羽。他突然有些緊張,手心裏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只是最後查監控的結果卻挺奇葩的:學校沒開監控。人群裏爆發出一聲噓聲。

江聲捕捉到一個人吐槽的聲音。他說:“上次我們這層都丢了幾千塊錢了還不開監控。”

那一刻,江聲心裏的正義天平其實失衡的。他不得不承認他在聽到結果的時候松了口氣。

他看着眉頭緊鎖的秦争,走上前去伸手彈了一下他眉間的皺褶。他嘆了口氣,感慨道:“這個結果其實挺好的。”

“如果她不動手的話,估計我今天就得把你那張寶貝道具卡給用掉了。”江聲說。

秦争轉過頭去看他,試圖從他眼裏看出一點開玩笑的痕跡,結果卻失敗了。他應該能猜到的,這像是江聲能幹出來的事情、

學校官方似乎企圖掩蓋這件事,結果居然是一個別班的學生唏噓着報了警,用他那個如果被那個女人看到了,鐵定就是一套行雲流水的沒收嘲諷外加叫家長的手機。

警車一路響着警笛地匆匆來了,開始輪流叫學生去審訊室提問。令人意外的是她在其它她教過的幾個班級把面具戴的挺好。

也可能是她真的欣賞那些好學生,欣賞他們能給他們班主任帶來的名譽。所以那些學生對她的風評意外地還不賴。

即使是她自己班級裏的學生也有一堆在說場面話的人,仿佛生怕一個不小心露出惡意來就會被列為嫌疑人。

還有一部分人本着死者為大的觀念,對她的怪行一概閉口不提,只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這讓江聲無故想到了那句“當她死後,世界開始愛她”。

可是如果死者生前有罪呢?江聲認為:那麽即使她死了,也是要背負那罪惡到地獄去接受制裁。

然而最令江聲不解的是居然還有“好心人”報了幾個平時和她矛盾沖突比較大的同學的名字以供他們參考。

又在得到警方一句官方的“謝謝”之後就自以為萬事大吉地洗清了嫌疑,瞬間就全身心地放松下來。結果該被盤查的事情一點沒落下。

倒是有少數幾個女生在斥責她在這幾年之中對她們所進行的精神侮辱和言語攻擊。

兩個警察坐在對面,一個說“所以你就把她殺了”,另一個則假意勸另一個警察說話別太極端。還有一個犯罪心理學家在審訊室外盯着顯示屏。

典型的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還有一個等着甕中捉鼈。

輪到李夢羽的時候,她倒是出奇地淡定。只是象征性地吐槽了幾句那個女人,只是說的那些事件中的主人公都不是她。也都是那幾個女生普遍吐槽過的。

她把自己表現的像一個局外人。對面的警察還是照例恐吓她:“所以你就殺了她是嗎?”

她嗤笑一聲,說:“如果殺人不用償命的話。”

她表現地很放松:“不然我可沒有這麽有正義感。”她借用了那個女人從前用來嘲諷他們的話,“為了讓她死把自己的命搭上可不值當。”

話裏的惡意十足,卻有無懈可擊。

因為這是個游戲,所以她所熟悉的那個人的軀殼還站在這裏。沒人記得那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沒人覺得她有必要的作案動機。

直到最後她平安無事地走出警局的時候江聲還覺得有些不真實。他想,原來虛僞有時候反而是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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