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六感

江聲他們走到教學樓的時候,早讀的結束鈴已經打響,五分鐘後就是江聲的英語課。

好在原本教英語的老師很認真,把幾年級教到哪兒了都标的清清楚楚,甚至貼心地給後面幾個課時也做好了教案。

所以江聲要做的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

江聲照着包內的課表,踏進五年級學生所待的班級。小小的教室裏擠着六十多號人,大概是整個學校最大的班級了。

他踏上講臺,這個他明明應該已經很熟悉了的地方,卻意外地有些緊張。

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被那麽多雙黑黢黢的眼睛盯着看過吧。

江聲清了兩下嗓子,打算開始上課。一雙小手卻高高地舉起,江聲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只好跳過這個環節,直截了當地問:“怎麽了嗎?”

那個男孩站起來,憋紅了臉,問:“老師,今天不用喊上課和起立嗎?”

其他孩子的目光也因為這句話而再度集中到江聲的臉上。

江聲語塞,只能不好意思地沖他們露出一個笑臉:“不好意思,老師忘了。謝謝你提醒。”

然後按部就班地走了個程序。

那個男孩臉上的紅卻蔓延到脖子,大概是個很害羞的孩子。

江聲瞥他一眼,記住了,料想這個大概是班長,沒想到課後叫英語課代表布置作業的時候上來的也是他。

江聲看着他被曬得黑紅的臉,故意裝作自己忘了讓他們寫到第幾頁了的樣子,讓他把自己的作業本拿上來給他看看。

然後對着日期,默默地把抄寫十遍單詞,寫兩頁課後作業本的作業布置下去了。

江聲不得不承認自己走出教室的時候松了口氣,但是接着卻又得奔赴下一個班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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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短短的走廊上和一個玩家打了個照面,微笑,然後繼續往前走,行雲流水。沒有停下來提醒他五年級的氛圍怪怪的。

畢竟那層詭異是隐藏在和諧的表象之下的,貿然提醒說不定會讓他以為自己是另有所圖。

相比起來,三年級的小朋友雖然沒什麽英語基礎,教起來很難,但是卻沒有那種令人心悸的第六感。

六年級的孩子們則意外地活躍,可能是他們因為距離逃離這座學校的日期很近了,又或者是別的什麽。

總歸他們的想法多得出奇,準備了一堆的課外問題,常常問的江聲措手不及。

以至于江聲不得不感慨,幸虧系統安排任教的是小學,不然以他的英語水平還真混不過去。

熬過漫長的上午,就到了中午吃飯時間。

好在江聲預想中的饅頭配鹹菜的情況沒有出現,大家都是拿着飯盒到屋外排隊,等着打飯叔叔給他們打固定餐。

江聲排在秦争前面,和他小聲講述了一下自己一上午曲折的心路歷程。

結果秦争說他更慘,講一篇課文得停下來給小朋友注半節課拼音。還得解釋各種成語和歇後語,實在是為難他這個理科生了。

還聲情并茂地表演一番當時的場面。

江聲失笑,連帶着原本郁悶的心情都沒有那麽濃烈了。

只是秦争雖然把江聲逗笑了,但自己的心卻還是懸着的。

就像江聲說的那樣,這個地方是真的邪門。

明明每一個孩子看起來都是天真爛漫的樣子,最多有幾個不愛說話的悶葫蘆;他們也有好好的桌椅可以坐,有書本可以看,有葷素搭配的飯菜可以吃。

但是一踏進那些教室,秦争還是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心被握在他人的手心裏,而自己能做的只是任由它不斷地收緊,然後獨自體會那壓抑到快要窒息的感覺。

就像是他摔在泥潭,卻怎麽也爬不起來,還有一雙從沼澤裏伸出來,妄圖把他拽下去的手,而他除了掙紮之外無計可施,甚至連掙紮都是徒勞。

秦争看着隊伍後面還有心情嘻嘻哈哈的玩家,不知道他和江聲這份反常究竟是好還是壞。

只知道江聲現在的壓抑未必比自己少。

所以他的選擇只能是單方面的分擔,而不是傳遞。

江聲和秦争各懷心事地等待着派餐的叔叔給他們打菜,然後在所謂的教師辦公室裏吃完了午飯。

房間裏還有許多其他玩家,只是他們中的多數人似乎都把這個游戲當作了普通職業體驗本,還頗有閑心地聊起了家常。

說自己在現實是做什麽的,家裏有幾口人,關系又怎麽樣,瑣碎到有些無聊。

不知道是哪位姐姐突然把話題引到了找對象上,茶話會瞬間變成了相親現場。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某個姐姐在給自己的妹妹介紹對象的時候,居然越過了秦争而直指江聲。

江聲收筷子的動作一頓,面無表情地以自己還沒打算結婚婉拒了。

反正他說的也是實話,就是在性取向覺醒之前,他也從來沒有過要娶一個女人,再生一個孩子來傳宗接代的人生規劃。

結果那個姐姐還是不依不饒的,頗為熱情地說:“即使不結婚也可以談談的嘛。”

她殷切得有些過分的态度讓江聲感到有些不對勁。

他咽下一口礦泉水,裝作被說動了的樣子,神情自然地問她:“姐姐,你妹妹叫什麽名字啊?今天多大啦?”

秦争蹙眉,看向江聲的眼神裏帶了點緊張。

那個姐姐合不攏嘴地笑,以為是魚兒咬鈎了,忙不疊地介紹一通:“我妹妹叫何心,人長得特別漂亮,性格也特別得好。善良,孝順,而且什麽菜都會做。”

“重點是她今年剛從一本師範畢業,現在留在Z城當老師。這也算和你是一個地兒的人了,等你今年支教回去,就可以約她出來處處看……”

聽到她的這番話,原本和她聊得熱絡的那些人瞬間沒了言語。

說什麽今年支教回去,明明七天過後他們就要各奔東西了。

所有很明顯的,她已經分不清現實和游戲了。

之前那些還在嘻嘻哈哈的人都覺得自己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們在想,如果江聲剛才沒有問這個問題,而是打着哈哈糊弄過去了,那他們是不是永遠不會意識到這件事。

看向江聲的目光瞬間就變了,沉重中帶着點感激。

事實上江聲也只是誤打誤撞罷了。他只是覺得哪有人會在游戲裏聊妹妹的終身大事,還是跟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那個女人滔滔不絕的話口頓住,像是覺得有些奇怪,怎麽突然間,大家就都不說話了。

于是轉頭問江聲:“你不會是嫌棄我妹妹吧?雖然她是從農村走出去的……”

江聲想起來她是一個本地土著,不敢再應她的話,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就找村裏人來揍他。

也怕她一個高興就把他帶回家裏去見家長。到時候他能不能再從她家出來也是個大問題。

所以江聲只好折中回答,挑着對方撮合的理由下手,說:“我今年支教完之後要去S市發展,和你妹妹就不是同城了。”

那個女人臉上的表情淡下來,突然顯得有些可怖。

衆人呼吸一滞,瞬間覺得手裏的飯菜都不香了,匆匆扒拉兩口,就紛紛找借口提前離席了。江聲和秦争也混在其中。

出了大門,大家才感覺喘得上氣了。

其中一個男孩兒向江聲他們走近,大大咧咧地搭話:“哥們兒,你也太牛了,這麽快就看出來她不對勁了。”

江聲認出他是那個發表舔狗言論的青年,此刻在他的身邊還站着一個女孩兒,是上午祝他“一無所有”的那個。

他猜測這倆人是認識的,而且估計關系不錯,剛想回一句什麽,卻被身後“哐”的一聲巨響給打斷了。

江聲距離那扇鐵門很近,所以相對應的,鐵門合上時候的聲音就像是在他耳邊炸開的,猝不及防得讓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衆人見狀也皆是一驚。那個搭話的青年語調誇張地驚呼:“這是被游戲同化成NPC之後要殺人滅口啊。”

江聲卻是無話。他低頭看着自己被刮破了一點邊角的衣服,覺得自己大概明白系統說的“不要多管閑事”是什麽意思了。

可他剛才真的只是想自保,并不是有意要幹涉那位姐姐的拉皮條行為。

只不過系統還是義無反顧地給了他一個□□裸的警告。

有的玩家似乎在暗自慶幸惹怒NPC的人不是自己,有的玩家則認定是江聲點醒了他們,所以對待他的态度比剛來的時候熱情了一些。

尤其是那個青年,拽着江聲邊走邊自我介紹:“我叫林序,來這個游戲快一年了吧,也算見過點世面了,可惜還是沒辦法抵擋游戲的陰招。”

他無奈地聳肩:“所以每回都只能指望着有大佬願意帶帶我。”

江聲裝作聽不出他的話裏的潛臺詞,默默地聽他繼續絮叨着。

那個青年又伸手指了一下他邊上的那個女孩兒:“這是王寶兒,進游戲也大半年了,可就是玩不通透,每回兒跟個傻子似的,一點兒心眼都沒有。”

說到這兒,他故作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半真半假地吐槽:“她但凡遇見個人就掏心掏肺的。大概得怪她爸給她取的這個破名兒。”

話裏的熟稔和親昵卻不言而喻。

王寶兒聞言則用胳膊給了他一拐,大概是典型的歡喜冤家。

江聲瞥他一眼,禮尚往來地進行了自我介紹:“徐漾,不是大佬。剛進游戲兩個月。”

但是并不願意因為一次歪打正着就被誤認成大佬,更不願意充當他人的冤大頭。

然後江聲就看見林序把眼睛瞪圓了,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連帶着王寶兒都有些詫異。

林序張大了嘴:“我看你面無表情地這麽淡定,而且頭腦清醒,一點都沒被游戲影響的樣子,還以為你起碼得是半個職業玩家。”

“再不濟也得是個玩了四五年的資深玩家,沒想到……”

江聲偷瞄了一眼某位真.六年玩家,沒說話。

但是林序話裏的“玩”這個字眼卻讓他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舒服。

他悄悄地和皺着眉頭的秦争對了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江聲想,頭腦過分清醒嗎?如果非得說出點原因的話,大概就是江聲明确地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

而且這個學校裏的每個角落和每個人都讓他覺得不舒服。

不知道為什麽,江聲總能在他們狀似不經意的每個舉動中解讀出點別的意思來,頗有種狂人來任教了的錯覺。

以至于他實在無法對這個世界生出一份歸屬感。

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是神秘的第六感在催促着他快點離開這裏。

江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拉了一下秦争的手腕,以下午還有課為由先走了。

林序沒有挽留,就那樣站在原地,眼裏卻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就像是一只随時準備跳出來捕獵的花豹。

可惜江聲走得潇灑,沒有回頭,自然而然地也就錯過了這一幕。

只不過他那異常靈敏的直覺,在某種程度已經對林序的怪異有所意識。

秦争則全程就是被江聲拽着走,沒有反抗,只是默默地跟着。

可惜這個學校連廁所隔間都是用磚塊累積的,沒有門,還漏風。

不然江聲大概會向秦争讨要一個擁抱,或者是一個安心且纏綿的親吻。可惜江聲只是拉着秦争轉了一圈又一圈。

兩個人繞着學校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後才停下來,停在某個隐蔽的拐角。

江聲吐出一口氣,說:“我現在其實有點不安,可是卻不知道自己的那份不安究竟來自哪裏。”

畢竟有恐懼不可怕,可怕的是恐懼不知來處,也不知去處。

秦争最後還是給了江聲一個結實的擁抱。

他在那個瞬間突然想起了那扇鐵門上震落的鐵鏽,和順着門下的縫隙流淌出來的一道蜿蜒的紅。

擡眼,視線對上了在陰影中某個小孩子不懷好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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