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挑撥
阮玉略微遲疑了一瞬,然後自覺壓低了聲音:“聽齊王話裏的意思,試探肯定是有的,具體要站在哪邊倒是難說,不過倒是隐隐有要幫宣王的意思。”
宣王,上個皇帝在位時候的太子。
只不過那老皇帝突然間染上了急疫,讓宮中的太醫瞧了個遍也沒能看出問題,只開了幾幅萬能藥。
皇榜貼滿了城裏的布告欄,消息也傳遍了天下,可惜終究是回天乏術,撐了幾日後就一命嗚呼了。
據某個遠道而來的名醫診斷,這是多食了外域的某種稀有毒,無色無味,可入茶,也可入膳,若只是少量,銀針尚且測不出。皇上必定是食用了多次,才會致死。
此話一出,母親為異域女子的‘周川’自然被列為了第一嫌疑人。
如果只是這樣,他倒也不至于成為朝中那些忠臣的眼中釘,搜一搜住處便知因果。
問題出在老皇帝突然變更的遺诏:他要讓四皇子‘周川’繼承他的皇位,只封原太子‘周勉’做一個宣王,封地甚至不及二皇子。
此話一出,衆人皆嘩然。當即就有壓不住脾氣的臣子懷疑這是做假的诏書,要求示衆。
當時的太監總管還是現在這位,見風使舵的本事倒是有一些,先是請示了一下‘周川’的意見。
見周川同意了,他才莊重地把诏書展開了,在衆人手中傳閱了一圈。
他尖着嗓子開口:“老奴跟着皇上也有些時日了,平日裏皇上說什麽,做什麽,有什麽心思,老奴也算了解一二。”
“皇上他向來以為太子殿下的脾氣過于乖張,恐不能擔當國家大任,只是礙于是皇後所生,又是長子,這才難違規矩,立他為太子。”
“但要說最心儀的繼承對象,還得是四皇子。”他說這話的時候,擡眼看了一眼‘周川’,臉上是讨好的谄媚。
“而皇上害怕自己時日無多了,沒有時間繼續考察太子的定性了,于是為了國家和百姓着想,臨時改了诏書,決定要把皇位交給四皇子。”
他的眼神很定,表情卻十分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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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原本皇上是在想在明日早朝的時候宣布,可惜沒能撐到那時候。”
衆人面面相觑,似乎并不很相信這位太監總管的發言,只是老皇帝的字跡和玉玺的圖案明明白白地印在上面,總不可能咬死是假的,硬推‘周勉’上位。
于是隔日,‘周川’草草地辦了個登基儀式,皇位就算是換人了。
朝中勢力也自此大致分為了兩派,“保皇派”和“守舊派”。
江聲不知道這些信息,只接着剛才的話問:“那父親呢?”
阮玉嘆一口氣,說:“你父親他頑固了一生,自然是誰坐在皇位上他扶持誰,怎麽可能生二心。”
江聲見阮玉這姿态,便知道她的心裏大概不是這麽想的,于是問:“那您呢?”
阮玉回答:“我嘛,自然是跟你父親……”
江聲打斷她,裝作受傷的樣子:“什麽時候我們母子之間也要說假話了。”
她怔愣了一瞬,坦白:“說實話,我對宣王也有些恻隐之心。順風順水當了幾十年太子,結果臨了皇上卻變卦了。原先奉承他的那些人瞬間就變了嘴臉。”
“要我說,皇上改诏書的事是真是假尚且未知。只說是有重臣看見了,卻又沒說是誰,八成是編出來堵那些人的嘴的。”
“而且據宮裏傳出來的消息說皇上是中了域外的毒,細數宮裏和域外有關系的,可不就只有四皇子嗎……”
她喋喋不休地說着,使得江聲對此事大致有了些了解。
只是她此時語氣和口吻都有了變了樣,不再像原先那副溫婉的樣子,倒像是路邊的長舌婦,意外地有些陌生。
她在說完之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神情中似乎有些懊惱,匆匆忙忙地補充:“剛才那話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麽了,嘴就不受控制地說起話來……”
“其實四皇子當皇帝也挺好,至少百姓們的日子确實好過了些。”
江聲了然,剛才那段話大概率是系統借她的口給他做的背景介紹。只是其中卻不可能完全剔除了阮玉本人的态度。
江聲慢條斯理地給她分析:“四皇子生母來自域外的事衆人皆知,比起借毒,更像是有人故意栽贓。”
“外人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但老皇帝自己心裏大概是明白的。”
“以我之見,恐怕不是他真的覺得四皇子的才能優于太子,而是因為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不願意再傳位給太子,臨時改了遺诏。”
阮玉聽得一愣一愣的,有種兒子突然長心眼了的欣慰感。
江聲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索性表明了态度:“反正我是站在站在皇上那邊的。”
說完咳嗽了兩聲,阮玉回過神來,連忙給他重新倒上一杯溫水。
江聲接過來,仰頭喝了一口,而後面無表情地扔出一顆重磅炸彈:“其實我是故意讓自己發燒的。”
阮玉一驚,接着又聽江聲說道:“我上午出去喝茶,半路遇到了皇上。”
“他跟我說:回到家去就裝病。不管什麽人來,你都得裝成病得走不動了路的樣子。”
“當時我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現在想來,大概就是為了讓我逃脫下午的聖旨。”
阮玉被江聲突然的發言給驚到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千言萬語化成了一句為什麽。
江聲說:“他為什麽要提醒我?還是為什麽不希望我出征,又下了聖旨?”
阮玉自己也說不上到底是想問什麽,只默默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江聲擡眼,嚴肅地說:“無非就是他身為九五之尊,卻也不能事事做主。”
他添油加醋地說:“或許是上奏要我帶兵出征的人太多,又或者是權勢太重,總之他是不得已先應下來了。”
“只是下了朝之後立馬坐着轎子往咱們家趕,來提醒我們這事。”
阮玉還是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可是這事派個人來不就成了,何必親自來?”
江聲一時語塞,總不能回答說他可能是專程來看看我的吧。
思忖了一下才回:“大概是他身邊沒有完全信得過的人吧。”
他說:“如果替他傳話的那個人把這件事說出去了,那麽他身為天子一言九鼎的權威該往哪兒放;又或者那人懷有異心,不來傳話,那我應該如何?這旨我是接還是不接。”
阮玉愣了一下,說:“是娘考慮不周了。只是誰會是主導這件事的人?又是何居心?”
江聲自己也不知道問題的答案,畢竟他這一天概括起來不過是喝茶,遇見秦争,裝病。
秦争當時的情緒也不太對,并沒有和他多說什麽,只強勢地希望自己站到他的隊伍裏去而已。
但江聲還是本着壞事都往那個宣王身上推,給秦争拉好感度就對了的原則胡亂編了個理由。
只是他的表情卻裝得嚴肅:“我猜是宣王吧。”
“他只要自己不出面,讓那些站在他那派的臣子們聯合上書讓皇上派我出征就行了。他甚至可以象征性地反對一下,做做表面功夫。”
“到時候我戰死沙場了,父親在心裏難免會對皇上有些隔閡。到時候宣王再出面拉攏一下,父親心裏的那杆天平總會不自覺傾斜一點的。”
江聲感覺自己現在就挺像挑撥離間的小人的,滿口陰謀論。
不過好在阮玉對‘徐漾’的濾鏡夠厚,于是他說什麽她都信,只是有些心疼他的嗓子,趕忙讓他躺下休息。
她一邊幫着掖被子,一邊小聲埋怨:“皇上也說是讓你裝病,結果你倒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大夫可說了,如果你不好好休養的話,可會落下一輩子的病根。”
江聲抱歉地沖着她笑笑,點到為止,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阮玉自己也知道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沒有再多說。只在确認江聲的呼吸确實平穩了之後悄聲退出了他的房間。
皎潔的月光灑下,使得在黑暗中穿梭的某人的身上染上了一層清輝。
秦争終于還是沒忍住,盡量快速地批完了手頭的奏折,在一再告知門外看守的侍衛不許入內後,悄無聲息地踏進了将軍府的院子。
雖然是将軍府,但是守衛遠不比皇宮,秦争飛檐走壁進入地還算簡單,只要躲過夜間提燈巡邏的人就夠了。
因為将軍府房間多,但是徐常獨妻獨子,又不似尋常富貴人家那麽愛鋪張,下人也少,于是江聲的房間兩側并未有人住。
以至于秦争吱呀一聲推開門的時候,除了江聲以外誰也沒驚醒。
江聲抓住枕頭底下的匕首,但是在迎着月光看清來人之後卸了力道。
他的姿态明顯放松了一些,只是臉蛋照舊是紅撲撲的,顯示着發燒時的熱度。
秦争的眉頭擰了一下,朝他走過來,寬厚的大手貼在他的額頭,問:“這是怎麽回事?”
江聲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無意識地在挽留他的體溫。
江聲:“我這不是聽你的,一回家就讓自己病重嗎?這誰看了還不得同情一下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含了點笑意,眼尾和嘴角都是上揚的,倒是有些別樣的美。
秦争卻額角青筋暴起,忍無可忍地說道:“我是讓你裝病,不是把自己真得弄生病。”
江聲躺在床上:“我可沒那演技。我就這樣了,那個死太監還不信,要找太醫來看呢。”
說着,他小幅度地攤一下手,卻被秦争握住。
挺奇怪的,江聲原本還覺得挺難受的,現在不過是看了秦争一眼,說了兩句話,卻像是吃了仙藥,莫名地覺得頭疼減緩了許多。
更奇怪的是他原本也沒覺得自己病得有多重,對于阮玉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還覺得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但他現在卻突然覺得有些委屈,很想跟秦争撒個嬌。
他貧嘴道:“如果不是怕你偷偷來我家的事被發現,我可能會讓你去給我煮個粥。”
秦争的表情略微僵硬了一瞬,江聲捕捉到了,于是改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秦争不自在地松開手,說:“輕功。雖然聽起來很荒唐,但是确實可以飛檐走壁。”
江聲卻倏地笑了一聲:“開個不合時宜的玩笑。你現在的表情有點像偷偷翻牆去探望生病女同學的純情小男生。”
秦争的表情更僵硬了,似乎要走,但是被江聲拽住了衣角。
他聽見江聲說:“但是我很開心。你看我的眼神讓我知道你還是秦争。而不是這個世界的皇帝,也不是周川。”
“知道我們是朋友,而不是一個睥睨衆生,另一個卻只能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