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提點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天。只是說是聊天,大多數時候都是秦争一個人在介紹着大致的游戲背景,江聲則默默地聽着,只偶爾地應兩聲。

江聲唯一說了一大段話的時候,是在告訴秦争齊王來過的事,其餘時間就躺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秦争不斷開合的嘴和那張莫名被淩厲化了一些的臉。

他其實不是很喜歡這個仰視的視角,但是又無法,只慢慢地捱着,直到他抵不住困意,在不知不覺中合上了眼皮。

秦争注意到了,嘆了口氣。但是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床榻邊上獨自坐了一會兒。

像是被窗外聒噪的蟬鳴所驚擾,他伸出去的手在觸摸到江聲的側臉之前縮了回來。

江聲醒來的時候,公雞已經不知道打過幾次鳴了,只是還沒到真的日上三竿的程度。

一個丫鬟小心地推門進來,見他醒了,又嘚嘚地匆忙跑開了,想來大概是去禀告徐夫人了。

果不其然,那個丫鬟沒一會兒就跟在阮玉後面回來了,還端着一碗廚房剛溫好的白粥和幾碟精致的小菜。

江聲被攙扶着坐起來,好說歹說才免了被喂飯的可能性。

被兩個人盯着進食的感覺有些別扭,但江聲還是強忍着吃了八分飽才放筷子。

那個丫鬟麻利地把吃完的碗筷放回到盤子上,只是走的時候似乎略帶羞怯地看了江聲一眼。

阮玉坐了沒一會兒之後也走了,房間裏又只剩下了江聲一個人。

他仰面躺着,在想:不知道秦争是什麽時候走的,他的任務是什麽。

第二天的游戲生活對于江聲來說也是頭疼且無聊的。聽外面的聲響,大概來“看他”的人還挺多,可惜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們大多只是來寬慰和拉攏阮玉的,畢竟阮玉的對外态度基本就代表着徐常的意思。

而在他們眼中,就江聲這種小年輕的意見根本無需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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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有幾個來他房間走一遭的,要麽是打着長輩來看看小輩的旗號,做做表面功夫。江聲便只管裝睡,他們無趣地站一會兒也就走了。

要麽就是來窺探真假的,直到看見他病的滿面通紅,咳嗽不止,才唏噓一聲,象征性地寬慰一聲,叫他要好好養病。

江聲嘴上乖巧地應着,心裏卻在仔細留意着他們字裏行間的表态。

某個大抵四十來歲的禮部侍郎來過,據說是和徐常是同期當的官,态度恭警的像是個老學究。

可惜無論系統傳輸給那些玩家多麽完善的背景,長年的說話習慣是不會變的。

不管他怎麽極力僞裝自己,江聲還是一聽就知道他是個玩家,而且是現在宣王陣營的玩家。

是時他正在故作迂腐,在老生常談地講嫡長子繼承制的優點,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秦争當不好皇帝,宣王周勉才是衆望所歸。

只是照阮玉說的立場,那本不該是會當着江聲他們的面直說的。

江聲來了點興致。而後就聽見那人先是長嘆了一口氣,接着又故作沉重地說:“皇上這事辦的是真的不地道。”

江聲豎起耳朵聽他說:“徐将軍乃是本朝的頭等大功臣,倘若不是他,我們這些文臣和那些百姓又怎麽可能有安生日子過。”

江聲把這話記在了心裏,這樣也就能解釋為什麽那店小二看見他這個沒什麽真本事的小将軍的時候依舊是恭敬有加,不敢怠慢的。

只是他接下來的話卻有些超出江聲的意料之外,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他說:“世人誰又不知徐将軍和夫人素來疼愛小将軍,根本不舍得他受什麽苦。自然地,小将軍不比那些長年風吹日曬的糙人,又怎麽是能上前線打仗的料。”

“可當今皇上卻偏要一意孤行得派小将軍帶兵出征。”

“誰人不知這次塞外軍隊來得氣勢洶洶,此戰乃是極其兇險,恐怕一個不慎,小将軍就得折在戰場上。到時候,你們徐家可就絕後了!”

說着,他還分心看了一眼江聲,期望從他的臉上看到一點負面的反應:驚慌失措,或者勃然大怒。可惜江聲兩者都不是。

江聲瞥了一眼阮玉的表情,果然已經肉眼可見地冷淡下來。

阮玉不複先前溫和的樣子,話裏也帶着槍棒。她說:“這些事還是不勞煩您費心了。”

“小兒雖然不似那些将士整日地風吹日曬,但是該做的早功晚功可是一點沒落下。倘若真的不幸殉國,我們認為臣民的,自當也是毫無怨言。又怎麽能怪到皇上身上去。”

江聲眨了兩下眼睛,對說話這樣犀利的阮玉感到有些新奇。

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我的孩子我怎麽說他都行,就是不允許別人說他一句壞話”的護短。何況那人說的确實不算什麽好話。

一譏諷‘徐漾’的能力不夠,二又說他們老徐家要斷後,以至于江聲有些懷疑他前邊的這四五十年是怎麽過來的。怎麽就沒被人打死。

那人面色一變,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妄圖補救,阮玉卻不想再聽了,準備讓人送客。

江聲卻慢悠悠地道了一聲:“且慢。”

他的頭還有些疼,但是并不妨礙他佯裝淡定地對着那人說:“您知道私下議論君王是犯法的嗎?”

那人語塞。江聲央求阮玉先把耳朵堵起來,說他與這位大人有幾句話要談。

阮玉以為依他的性子是要罵人了,傳出去自己聽而不管确實不好,不讓他罵吧又怕他憋壞了身體,于是背過身去,用手捂住了耳朵,只當是什麽也不知道。

那禮部侍郎的記憶裏确實顯示‘徐漾’是個張揚的不羁少年,于是有些緊張,害怕自己不能應對。沒成想江聲只是沖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過來。

他照做了,而後就聽見江聲輕聲在他的耳畔說道:“個人建議你最好還是回現實買一本《說話的藝術》、《為人處世的通行法則》之類的書讀讀。不然你在游戲裏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江聲的這番話充分表現了什麽叫用最溫柔的聲音說最嘲諷的話。

那位禮部侍郎面露驚訝,嘴大得足可以塞下一顆雞蛋。

他似乎想起身,卻被江聲按住了肩膀。大概是沒想到病重的人力氣還這麽大,他一時沒有防備,被緊緊地按在原地。

江聲接着低聲問:“你的任務是什麽?

他被江聲的低氣壓給震住了,顫聲回答:“系統沒說,只說要我們活滿七日。”

江聲眯着眼睛狐疑地看他一眼:“那你怎麽這麽着急站隊?”

他似乎是怕江聲真的把這話捅到皇上面前,着急忙慌地解釋道:“這不是這個游戲名就叫名正言順,擺明了就是要我們替前太子謀劃前景。”

江聲心下了然。這也就能充分解釋為什麽來他家拜訪的人基本都是現在宣王那邊的了。

他的心思轉了一個圈,立馬嗤笑一聲,說:“你可真是自作聰明。你是不是還在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拐着彎地猜透了系統的任務。”

那人被猜透了想法,于是低着頭不說話。江聲忍着腦子裏的嗡嗡作響,接着進行他的洗腦工作。

他說:“你以為的系統送分題,其實是送命題。”

那位禮部侍郎信以為真,沉聲問:“怎麽說?”

江聲咳嗽一聲,說:“朝中那太監總管不是稱是有重臣親眼看着皇上改的遺诏,那可不是為了讓當今皇上上位合法化的假說辭。”

“畢竟這種事,假的太容易被拆穿了。而之所以你們不信,不就是因為沒人公開承認過嗎?但是據徐夫人說,那個人是就是徐常。”

那人的表情有些凝重,只問:“我為什麽要信你?”

他說:“如果你不信,你就仔細回憶一下他到底有沒有站在皇上的對立面過。”

那人的神色明顯有些動搖,但還算謹慎,又問:“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江聲明晃晃地翻了個白眼,說:“你自己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你覺得這場游戲是可以獨贏的局面嗎?”

“很明顯,要想獲得最後的勝利,勢必要多方勢力的支持,而不僅僅是一個将軍府可以做到的。況且徐将軍自己分身乏術,我一個人又能做些什麽。

那人神情中的動搖表現地更明顯,于是江聲進行了最後一步洗腦:以退為進。

他故意“啧”了一聲,說:“再不濟,你就按兵不動,總歸是不會站錯隊的。”

“你如果盲目站錯了邊,到時候兩方交戰起來,你可能難逃一死。畢竟皇上有着數萬精兵,可宣王的武将兵力還沒有培育好呢。”

江聲狀似無意地“提點”了他一句:“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可是把機會明晃晃地擺在你的眼前了,要不要伸手去夠就是你的事情了。”

那人抹了一下額間的冷汗,似乎陷入了極度的糾結。畢竟這種性命攸關的事,再小心也不為過。

他低聲問了一個問題:“既然徐常是皇上陣營裏的,皇上又為什麽故意把他往邊塞派,又為什麽同意了讓你領兵出征的提議。”

江聲現在就屬于撒了一個謊,就要編一堆額外的謊話來圓的情況。

他故作高深莫測地說:“不這樣把表面功夫做足的話,宣王能不加緊練兵嗎?”

“況且,如果皇上是真心要派我出征,我又是怎麽恰巧病的?”

那人一驚,只瞪大了眼珠子,瞬間沒了言語。

江聲看見那人的表情,在心裏比了個“耶”,暗道一聲“計劃通”。

他乘勝追擊,鼓動道:“我還得接着裝病,所以等會兒你出了這個門,就可以代我轉告那些糊塗蟲,可別讓他們站錯了邊,減少了咱們的勝率。”

話裏話外都俨然一副哥倆好的意思。

那人點頭應下了,直起身來,向阮玉告辭之後就走了。也按照和江聲說好的那樣,把這個消息傳播出去了,只是沒有沒有提及消息來源。

他只說是自己用道具卡得來的消息,說服人的理由則原版照搬江聲的那套說辭。

他在太陽底下敲某高門大戶的門時,江聲正在家裏喝百合蓮子粥,樂得清閑地繼續裝他的NPC。

與江聲遇到的那個傻子不同,那些站在朝堂上的人可是一個比一個精明。

倘若不是‘周川’的戰略儲備夠豐富,秦争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他們接二連三的發難。

雖然從結果上來看,他們似乎是和平解決了那些問題,但是秦争卻知道,這不過是風雨欲來之前的悶雷罷了,真正的重頭戲還在後面。

而在風雨來臨之前,他要做的就只能是靜觀其變。

只是還沒等到正午,都城的風向就變了。

秦争不知道是從哪裏傳出來的消息。總之大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小到城牆腳下擺攤賣薄皮混沌的小販,全都在傳老皇帝改遺诏的時候,徐大将軍是在場的。

在宮裏有個一官半職的人臉色皆變,有些人是在慨嘆自己站對了人,有些人則大呼這是癡兒的妄言。

丞相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氣地摔了手邊的瓷器,旁邊的女眷面色都憂懼地看他,卻不敢上前勸阻。

他怒不可遏地大喊:“這簡直是胡說八道!老皇帝改遺诏的時候,他徐常怎麽會在場!在場的人分明是……”

他氣地渾身發抖,但終究是止住了話口。他的夫人是知情人,着急地走出來拍他的背,免得他喘不順氣。

幾個下人唯唯諾諾地看着,在心裏卻并不把他的話當真。

畢竟他是宣王的舅舅,所以自然比誰都希望宣王當皇上。況且他這一兩年明裏暗裏中傷當今皇上的事也沒少幹。

最常說的話就是當今皇上身體裏流着一半域外的血,以及他弑父篡位改诏書實為不孝。

如今後半段謠言不攻而破,前半段根本稱不上是一個強有力的反對理由,他自然就氣急敗壞了。因此他的這番暴怒,反倒像是坐實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至于平頭百姓之間就更簡單,他們可不知道朝中每天的明争暗鬥。

他們只知道徐常是保衛國土二十餘年的大功臣,而現今的那個皇上也是個減稅撥地的好皇上,不管消息是真還是假,他們反正都當成真的聽。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了京都。只是消息傳到下午的時候就已經有些變了形。

一個拎着菜籃子的女人小步跑到樹蔭下,跟旁邊正在補衣服的女人小聲說道:“我聽人說老皇帝飲食裏的毒是宣王下的,所以他才臨時把皇位傳給了如今這位。”

和‘周勉’久居宮中不同,‘周川’自年少時就跟着軍隊幾度出征。每每他騎着駿馬凱旋歸來的時候,總有一群待字閨中的少女遠遠地看着,偷偷羞紅了臉頰。

那些少女或許現在已經嫁做人婦,又或為人母,但當時的那份悸動還沒忘,于是傳播起這些消息來更任勞任怨。就像是主動給自己愛豆洗黑料的粉絲。

只是這傳聞飄進皇宮的時候,連秦争本人都沉默了一瞬。那太監主管的臉上則閃過一絲怔愣。

秦争沉聲問他:“這個消息是真的嗎?”

太監主管低着頭回答:“老奴不是說了,先帝當時改遺诏的時候邊上站着的是丞相。只是丞相站在宣王那邊,矢口否認了。”

他尖着嗓子說:“不過不管這個消息是從哪裏傳出來的,總歸是對我們有利的。”

“丞相當時不願意承認,現在再承認也遲了。再者說,徐将軍在百姓心中的分量比丞相還重些,更有利于增加可信性。”

秦争不置可否,只問:“那倘若徐将軍凱旋歸來之後否認了該怎麽辦?”

那太監總管的眼中閃過一抹陰光,說:“那就讓他光榮殉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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