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過去

餘樂,周穹剛進入娛樂圈時的第一個經紀人。

沒什麽背景,也不太會說話,因此這一路走過來也沒能為周穹争取到什麽好資源。

周穹雖然嘴上沒抱怨過,餘哥餘哥喊得熱絡,但是心裏真正的想法卻無人可知。

畢竟作為一個有顏值又有實力的演員,卻一直缺少一個真正走進觀衆視野的機會,再怎麽沒脾氣的人也難免會心生不滿,只是不表現出來罷了。

他那些小幾千的粉絲則在果斷在替他沖鋒陷陣,罵完公司的不作為和不公平的資源分配之後又去手撕經紀人的業務能力低下和沒本事,只是人微言輕,沒能激起什麽水花。

時間久了她們也就閉嘴了。

周穹也不是什麽傻子,不是不知道公司對他的态度,只是單純地因為他付不起違約金,所以只能忍着不吭聲。

究其原因大概是某天當着多數公司高層的面讓某個鹹豬手下不來臺了,于是這個還沒有正式踏進圈子裏的人就被阻隔在了圈外。

至于經紀人業務能力不行這件事,他不是沒想過要換個人。

畢竟餘樂确實不太會說話,在酒桌上也總是難讨那些大導演的歡心,除了一些可有可無的角色,他基本上沒帶回過什麽劇本回來。

只是在公司高層的眼裏,破鍋配爛蓋,實在是太合适不過了。

和他同住在員工宿舍的小張雖然跟了個大經紀人,但閑賦在公司的時間也不必他少多少。

可能昨天剛請客吃過飯的人,今天就又被他的經紀人罵得狗血淋頭了。讓人不禁感慨:原來從志得意滿到看謝長安花不過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令人欣慰的是餘樂至少人品還不錯,即使是對一個查無此人的藝人。

周穹有戲拍的時候,他就跟着周穹進組,夏天給扇扇子,冬天給灌暖水壺。

他知道周穹挑食,于是風雨不斷的加餐也沒少過,為此也沒少被人嘲諷是搞特殊,說他們“咖位不太,譜子擺得卻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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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樂裝沒聽見,把他們的酸話當耳旁風。

他自己不聽,也不讓周穹聽。只讓他好好吃飯,而後替他捂住了耳朵,像是哄孩子似的怕他難過。

殊不知他長這麽大,什麽難聽的話沒聽過,這些酸話在他眼裏都不過是小學生級別的,連去心裏走一遭的資格都沒有。

只是他這麽說過幾次之後餘樂都沒有把他這話放在心上,于是他也不再解釋,依着餘樂的性子去了。

畢竟這種事只要當事人不嫌煩就行。而且被人小心翼翼地呵護的感覺也不算太壞。

于是周穹裝作承了他的好意,笑嘻嘻地繼續扒拉着飯盒裏的飯菜,口齒不清地說:“謝謝餘哥,你對我真好。”

餘樂“哼”了一聲,不以為意地說:“你可是我帶着的藝人,他們憑什麽給你受委屈。”

周穹沒戲拍的時候,餘樂就跟周穹一起窩在員工宿舍裏,陪着周穹一遍一遍地看電影,扣細節。看周穹戲瘾上來了之後的臨場發揮。

有些片段好好放在電影裏的時候,餘樂也沒覺得有那麽出彩,只是被周穹摘出來表演過了以後,就突然明白入了心。

也正是因為餘樂偶爾會把周穹的演的好的那些片段放到自己的微博裏,這才給了網上的那些女孩兒一個驚鴻一瞥和發現寶藏的機會。

周穹不需要餘樂陪着的時候,他就借公司宿舍的公共廚房做做飯,盡量滿足周穹的需求。連帶着換下來的衣服他都能及時地給塞進滾筒洗衣機裏。

其餘的時間則大多躲在自己的房間裏打電話,要麽是給家裏報平安,要麽是在低頭做小地給各個選角導演說好話,求他們給周穹一個面試的機會。

周穹無意間聽過一次牆角,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在這個公司待了快兩年了。

他也慢慢地從一個十八歲剛剛成年,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了二十歲仍舊在等待機會的青年。是時餘樂也已經學會了一些圓滑的處世之道。

可惜圓滑這個詞大概只是為那些游刃有餘的老油條發明的。對于他們這些一清二白的新人來說,只不過是點頭哈腰的卑微罷了。

而不管餘樂再怎麽學習進步,也沒能學會對着對面明目張膽的潛規則邀請不動聲色的地步。

于是他又急赤白臉地對着電話的那頭破口大罵,又得罪了一個名導。

對方妄圖潛規則的對象自然不是他,而是周穹。只是這也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他想,我好好地養了兩年的白菜,能被你一頭豬給拱了?這要是等以後周穹紅了之後爆出來,可就是一輩子也洗不幹淨的黑料。

他剛怒不可遏地罵完對方,一轉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周穹,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周穹聽見了多少,也不知道周穹會不會怪他多管閑事,畢竟他沒有明确表示過不同意潛規則。

而且對方也不算太醜,三十來歲,正值壯年,在業界也算是享有一定的聲譽,給的角色不算太小,是對方新籌備電影的男三號。

這麽一想,餘樂的表情就有些讪讪的,生怕周穹生氣,

畢竟雖然他的那些小粉絲雖然大多時候都不太理智,但是有一句話卻沒說錯:周穹這塊璞玉不應該被埋沒這麽久。

周穹一看餘樂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于是沖他笑笑,完全不提先前聽到的事,只問:“餘哥,咱們什麽時候吃飯啊?”

餘樂一看他這反應,就知道這事是翻篇了,于是樂呵呵地回答:“快啦!排骨海帶湯已經在鍋裏煮着啦,再等個二十分鐘我們就能開飯了!”

餘樂一邊往外走,一邊鼓勵周穹:“不過你也別太少傷心,我先前約了個導演,他剛才回話說要我後天帶你去試鏡。要我說,你肯定能試上……”

餘樂當時嘚啵嘚啵地說了一堆,周穹現在回想起來已經記不清他後來說了些什麽了,無非是照例給他吹彩虹屁,誇他未來可期之類的。

他現在唯一還能記得的就是那天中午的炒土豆絲似乎焦了幾根,但是排骨卻悶得恰到好處,一口咬下去的時候鮮味在齒縫間蔓延,搭配上軟硬适中的的海帶結,倒算是一頓美餐。

而那個試鏡的結果自然是無疾而終,無非是有另外的什麽人帶資進組了,或者是主角怕被他壓了風頭,不許導演用他。

總之是吹了,已經習慣了的周穹不會再自讨沒趣地上趕着去追問,算是給自己留的最後一點面子。

餘樂倒是去了,說是不問清楚不罷休,問清楚了之後又氣歪了嘴,卻空有滿腔怒火,無可奈何。

時間長了,周穹也就不再執着于什麽一夜爆紅了,只趁着合約期間還能吃上口熱飯,耐心地在家鑽磨演技。

偶爾也去餘樂的微博上看看,看看評論區裏那些人對他的評價和建議。

只是網絡門檻太低了,在一群舔屏的贊揚聲中,只有了寥寥幾條是在應要求認真填建議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堆指點江山的回複和夾雜着惡意的謾罵。

說他這演技不過就是網紅水平的,說他毀原作的,只會模仿的,還有站着說話不腰疼地說他“在網上拍視頻算什麽本事,有本事你去演大熒幕啊”。

餘樂自然也看見了,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讓他看評論。

自己倒是掏出手機上網搜了一堆冷笑話,挨個講給他聽,把自己嘴都說幹了,就為了逗他一樂。

周穹印象最深的就是有個姓孫的姑娘出去跟人相親,那人問她姓什麽,她回答說姓熏,那男子一愣,問:“哪個熏?薰衣草的薰?”

那個姑娘鬧了個大紅臉,沒好氣地說:“熏悟空的熏。”

當時周穹聽了尚且沒多大反應,餘樂自己先樂了,笑個沒完沒了的,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就紅了。

他說:“憑什麽呀?那些鍵盤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熱愛演戲,又有多努力在鑽研,他們憑什麽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诋毀你,否認你。”

餘樂說着說着就帶了點哭腔。周穹無可奈何地借了個肩膀給他,然後白襯衫的一角變得透明。

只有在這種時候,周穹才會意識到他眼前這個他左一個“餘哥”,右一個“餘哥”的人也才不過比他大了一歲,自己也還是個沒長大的少年,卻被那些所謂的粉絲逼得要替他扛起一座大山。

那個時候的周穹二十一歲,在公司待業三年,距離合約到期還有兩年,期間沒演過任何一個男四號之內的角色。

他事業的轉機發生在他在這個圈子裏默默無名的第四年,不知道是哪個好心的粉絲,替他買了一堆小範圍推廣。

于是随着曝光率的增加,他的私信裏也多了一條來自某個新人導演的邀約。

沒有試鏡,就直接問周穹要不要參演他的電影,語氣挺沖,但是并不妨礙餘樂在确認過那人既不是開口頭玩笑和企圖讓他們帶資進組之後興奮地一晚上都沒睡着覺。

連帶着一向自信的周穹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直到雙方談攏了合同之後他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就像是從天而降了一塊燒餅,恰好砸在挨餓了很久的他頭上。

他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啞,于是連忙清了清嗓子,問:“為什麽選我當男主角?”

“我沒流量,也沒口碑,也沒後臺,你為什麽願意選我?”

是時對方戴着副墨鏡,正準備起身離開,聞聲頓住了身形,嗤笑一聲:“你以為這是什麽美差?那你最好再确認一遍合同內容。如果你現在反悔的話我還能考慮不收你違約金。”

周穹沉默了半晌之後道謝:“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是真的喜歡演戲。”

對方冷哼一聲,卻意外地沒有說什麽場面話,也沒有嘲笑他的說辭幼稚,只冷淡地回:“我知道。”

餘樂倒是重新看了兩眼合同,金額雖然不算高,但是對于他們這種在娛樂圈裏完全查無此人的新人來說,給的還算是中規中矩。于是也沒有什麽怨言。

而且這可是男一號的劇本啊,他和周穹做夢都希望得到的一個角色。

兩方最終在咖啡廳告別。因為是新人導演,周穹在網上也找不出太多的有關于他的資料,只找到了他前幾年在大學時候拍的期末作業。

但是這點視頻已經足夠折服他了。

一個月後,周穹帶着餘樂,跟着劇組進了深山拍戲:演一個從深山裏妄圖考出來追夢的少年。

那個少年有着不幸福的家庭,不屈的個性,和唾棄自己所生活的山溝的白眼狼氣質。

副導演在誇那人眼光毒辣,這角選的可真好,又轉過來問周穹是在哪個電影學院念書,師從哪位高人,怎麽能□□出他這麽好演技。

周穹笑笑,說:“早就沒上學了,只是閑的沒事就在公司宿舍裏看電視,把那些經典電影看了幾十遍之後也才從中學會點皮毛。”

那位副導卻從中品出點失落的意味,也自知失言,于是在這部電影之後又找他演了個男二。一是對他演技的認可,二算是補償,算是奠定周穹後來節節高升的基石。

話說回那個新人導演,原本以為對方只是随便拍個電影試試水花的,沒想到每一個細節都要求達到極致,但周穹卻意外地做到了。

結果就是看慣了周穹演戲的餘樂都被驚呆了。如果說之前是看完之後只會鼓掌,現在好了,看完之後連鼓掌都忘了。

只有周穹自己知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其實算是本色出演。

六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他被夏日歷的蚊蟲咬了滿腿的包,包消了之後又被冬天的冷風凍得生了一手的瘡。

期間餘樂看着為了一個長鏡頭而在雪地裏杵了好幾天了的周穹,差點沒忍住哭出來。

他想,這個世界還真的是不公平,有些人唱歌跳舞演戲樣樣不行,卻照樣紅透了半邊天,随便在臺上說兩句話就能拿錢拿到手軟。

可有些人拼死拼活,熬了好幾年才得到這麽一個角色,一個不知道有沒有未來的角色。

但那個導演對此還是不滿意地擰着眉頭,最後還是在副導演再三的勸阻下才給過的。

好不容易殺了青,周穹才算是真正受到了人生第一捧劇組送的鮮花。

他想,如果戲裏的那個男人沒有被那些事情絆住,然後成功走出大山就好了。只是這似乎有違該導演的悲劇美學理念。

接着就是路透,電影宣傳期,他原本空空的假期被排滿了日程。他也就在那腳不離地的忙碌中,毫無準備地紅了。

先是路上有人認出他來了,然後是公司裏突然變的熱絡的同期生和後勤人員,最後是餘樂那個微博賬號在一夜之間破了百萬的粉絲。

然而這還只是一個開頭,電影下映的時候,創下了十億票房的佳績,而餘樂送給他的那個微博賬號的粉絲已經直逼千萬。

這一切都體現着他紅了。

只是人紅是非多。總有人标新立異地以為和風向倒着走就是有态度,于是一堆人湧進他的微博黑他,也罵餘樂。

只不過罵後者的隊伍裏除了黑子之外,還有那些被老粉科普到的新粉絲。

但周穹當時忙着,都沒空管那些罵自己的留言,更別提能想到還會有人揪着自己的經紀人不放。

他忙着拿新人獎,忙着拍廣告給公司創收,忙着進那個副導演的劇組。

于是他沒留意到餘樂整日響不停的微信驗證,以至于最後他不得已地關閉了一切添加他的渠道,還差點錯過了一個重要的商談。

以及他收到無名快遞時的色變和他臉上越來越淡的笑容。

最後周穹進組的時候,餘樂沒有跟着去。問及原因的時候對方勉強一笑,借口是自己家裏有急事需要他趕回去處理,這次就不能跟組了。

他說:“現在你紅了,你終于可以向公司申請換大經紀人了。”

周穹的表情一滞,他想,原來餘樂什麽都知道。他只是不說而已。

最後那個已然大紅大紫的人還是坐着頭等艙走了,身邊跟着兩個随行助理。

夕陽下的少年在确認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之後打車回了公司。

餘樂在收拾好東西之後又買了一張回老家的火車票。一瓶即将被吃完的藥瓶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滾進床底。

他最後對着周穹的房間揮了揮手,告別了自己四年的青春那個終于開始發光發熱了的人。

周穹在這個新劇組待得比先前輕松一些,本以為在閑暇時候會收到幾封來自某個唠叨經紀人的郵件,結果只等來了公司說給他重新配了個經紀人的電話。

周穹面色不愉地問:“那餘樂幹嘛?”

電話那頭的人回答:“餘樂他都離職好幾個星期了,還提他幹嘛。他居然走的時候都沒跟你說,果然就像網上說的是個十足的白眼狼……”

周穹黑着臉挂斷了電話,然後乘着閑暇時間逛了一圈微博,接着就看見了一群颠倒是非信口雌黃地編出了一堆餘樂的假料,然後就是跟風的全網黑。

其中有從某購物網站商家那兒洩漏出去的聯系方式和地址,甚至還有連周穹都不知道的老家住址。

周穹心急如焚地嘗試撥通餘樂的電話,結局自然是無果:對方為了躲避那些騷擾電話,早就關了機。

周穹抱着僥幸的心理想,餘樂說的只是“這次不能跟他進組了”而已,那麽等他休整好了心态,等自己替他在網上澄清了以後,對方一定會再回來的。

至少總不至于因為那些人的話就和他斷了聯系。

只是一個月後的兩條熱搜打破了他最後的幻想。一條是餘樂的名字後面跟着死亡兩個字,另一條則跟着跳樓。

周穹顫抖着手點進去,卻發現網友說了那麽多次假話,這次卻是真的了。還是有視頻為證的那種真。

周穹自虐般得看了很多遍,直到眼淚唰得流下來的時候才驚覺自己這幾個月究竟在幹什麽。為什麽沒能保護好他。

那個人把他把送進了光明,自己卻義無反顧地走向了黑暗。

來叫他準備開拍的副導演還不知道網上的那些破事,一見他這樣,驚訝地說:“小周啊,不是我說你,你幾個月前要是這麽演的話,馮導還至于讓你重拍那七八十回嗎?”

周穹沒吭聲。他想,原來希望破滅之後的感覺是這樣的。

縱然旁邊的小助理在寬慰他說餘樂只是走出了時間而已,又在那兒掰扯什麽人的一生有兩次死亡,一次是□□上的,一次是精神上的。

他說:“只要我們別忘了餘助理,他就可以在我們心裏永存。”

周穹卻懶得理會他的這些廢話,只糾正他說:“他不是我的助理。”

“他是我的經紀人,最好的經紀人,是我……”他突然擡手遮了一下眼睛,有些說不下去了。

那部電影出來之後又是大爆,他這個男二號的讨論度甚至隐隐蓋過了真正的主角,于是一時風頭無二。只是和他一起熬過低谷的那個人卻不能陪他走上巅峰了。

周穹走下風光的頒獎臺,坐在臺下機械地為後面上臺領獎的人鼓着掌,心思卻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他想,其實給孩子取名字也算是種特殊藝術。

例如有些人的名字叫“穹”,可他的世界卻那麽小;有些人的名字叫“樂”,最後卻死于網絡暴力和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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