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憶

周勉說到做到,第二天上早朝的時候特意當着文武大臣的面就此事參了一本。

他完全不提自己所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只避重就輕地說昨天他去将軍府拜訪的時候,江聲已然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跟傳聞中沒個十天八天好不了的描述簡直是判若兩人。

站在他那一陣營的大臣們自然是明裏暗裏地幫他說話。

反之,跟秦争一撥的人則紛紛為江聲證明。

其中以那個禮部尚書為代表,聲稱他們見到江聲的時候他病得根本起不來,絕對不可能是裝的。

反倒是向來巧舌如簧的周穹一言不發,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昨天經歷了些什麽。

周勉面對“保皇派”的反擊,冷笑一聲,提議:“既然這樣,不如各位大臣下了朝之後随我一道去将軍府看看?”

場面瞬間變得有些失控。秦争則因為那些你一言我一語的争論感到頭疼。

他倒不是擔心江聲病好了,以至于太醫去了檢查不出問題來。大不了自己替他編個理由,總歸都能圓過去的。

主要是怕那個笨蛋又一桶冰水倒下去,就又把自己變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那副破鑼嗓,他聽了都替江聲難受,更遑論他本人的感受。

想到這兒,他就皺了皺眉頭,讓底下那群人休要再議。

秦争板着臉說:“徐漾的情況我是親眼見過的,的的确确是病得無法出征。”

他的話裏不自覺地帶了些怒氣,厲聲對着底下站着的那群人說:“除非你要說朕看人的能力有問題,不然何來裝病一說?”

秦争這話一出,站在周勉那頭的NPC們紛紛低頭,沒有力争。

倒也不是有多相信秦争這話,只是在他們心裏,此刻還遠沒有到要為一個徐漾翻臉的時候。他裝病與否,欺君與否,都不是眼下該關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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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周勉本人恍若沒有感覺到秦争所施加的威壓,反而接着叫板說:“皇上您為徐家公子開脫的理由不是很簡單嗎?”

“徐将軍既然願意替你做僞證,你自然要順水推舟地還他一個人情,替他保下他的獨子。”

周勉這話說的嚣張,以至于周圍的人聽了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也有些人在暗自罵他蠢貨,怪他打草驚蛇。

秦争怒極反笑,說:“照宣王你的意思,朕這位子是坐的不正當?”

他的眼神冷下來:“那麽朕讓位給你如何?”

秦争說這話的時候,眼眸之中像是藏了寒冰,以至于掃過的地方都仿佛結了冰霜,以至于那些大臣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只是周勉先前既然敢把話說到這份上,也就意味着他不允許自己再退了。

他嗤笑一聲,不置可否,只說:“既然如此,皇上敢不敢問問您邊上的這位,父皇臨終前改遺诏時,在場的人究竟是不是徐将軍。”

周勉故意給對方遞了個臺階,道:“當着皇上的面說謊話,可是要判死刑的。”

因為他的記憶裏,那個太監總管也是他的人,所以很清楚對方會給出的答案是什麽。

沒成想那人眉眼一垂,沒等秦争提問就恭恭敬敬地答了:“回禀皇上,老奴作證,先皇改遺诏時,徐将軍确實在場。”

聞聲,周勉和那個冷面丞相的眼角皆是一跳。同時也對那位太監總管的說辭感到震怒。

秦争也在心裏怔愣了一秒,咽下了原本準備好的問話,拐了個彎,把“那在場的人是誰”改成了“那你告訴朕,除了徐将軍之外,當時在場的可還有其他人?”

那個太監總管的眼睛被帽檐擋住,聲音卻實實在在地在大廳裏回蕩着。

他尖着嗓子回答:“陛下健忘。先前老奴不是告訴過您,另一人是丞相大人,您還慨嘆了一聲先皇糊塗,怎的看不清立場。”

“但您又說得饒人處且饒人,讓老奴休要再在各位文武官員的面前提起。”

“您說,既然丞相自己不願意提起,硬逼他也沒有意思。不如給他留一個臺階。”

這話說的一石二鳥。一則拉那位丞相大人下水:既然當時在場,為何事後裝作完全不知情?無非是狼子野心罷了。

二來算是間接誇獎‘周川’宅心仁厚,之所以不發聲,是想給對方留個面子。不然如果‘周川’鐵了心要撕破臉,對方也無可奈何。

至于為什麽選擇現在讓那個太監總管說出來,衆人心裏也基本有答案。

只是秦争自己卻知道那根本不是‘周川’慈悲為懷。只不過是礙于對方背後的勢力,自認為還沒到該說出來的時候而已。

況且……他用餘光掃了一眼邊上低頭站着的這位太監總管。在那種時候聽信他的一面之詞無異于一場冒險。

只不過對方既然邁出了這一步,就再也退不回去了。

想到這兒,秦争收回視線,沒再看他。他想,反正會有人替自己收拾他的。

而除了那少數幾個事不關己的玩家之外,其餘的人聽了之後都是一驚。

其中幾個玩家仔細思忖了一番,心想那周勉已然被逼上了窮途末路,除了強行造反之外,似乎已經沒有其他登上皇位的可能性了。于是兀自改變了陣營。

先前私下裏談好的那些事瞬間化成了泡影,不再作數。

秦争瞥了一眼底下領頭的那人發黑的臉色,冷聲問:“丞相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那位丞相自然是矢口否認,一副勃然大怒的樣子,說:“不過是閹人的一面之詞而已,陛下怎麽可信!”

秦争蹙眉,倒是沒有想到對方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會搞人身攻擊這套。

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邊上那人,而後假裝沒有看見他眼裏閃過的狠戾,半真半假地為他抱了不平:“丞相這話說的恐怕有些不妥吧?”

他說:“朕倒是不知道丞相是如此勢利的人。”

“是不是倘若朕今天還只是個普通皇子,你就要以那一半外域血統為名,也禁令朕在這文武百官面前說話?”

秦争說這話的時候嘴邊擒着一抹笑,只是那笑是譏諷的,是傲然的。

對方的表情有些隐忍,只皺着眉頭回複:“微臣不敢。”寬大衣袖裏藏着的拳頭卻握得緊。

秦争冷笑:“既然如此,那麽還煩請丞相給朕一個解釋。”

他如猛獸狩獵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個丞相:“為什麽當初李總管提及這事時,你只當充耳未聞,不曾替朕向天下解釋過半個字?”

對方仍舊是咬死了先前的那番說辭,只說是那太監總管在胡言亂語,血口噴人。

秦争眯了一下眼睛,反問:“那不知道丞相你是和李總管有什麽宿怨?不然他怎麽放着這滿朝的官員不誣陷,偏要針對你?”

還沒等那個丞相開口,周勉就話裏帶刺地替他回答了:“我是不知道李總管和丞相有沒有過去恩怨,只知道如果丞相倒臺了,對皇上你個人而言倒是有益而無害。”

秦争輕蔑地笑了兩聲,剛要說話,卻被一道尖細的聲音搶先了。

他順着聲音看去,太監總管正板着臉在複述老皇帝臨終前說的那番話,一字不差。

時光回溯到那天夜半,老皇帝約丞相在宮內談話,研墨的宮女早已經被揮退,從窗戶的窄縫飄進來的幾縷涼風吹得案上的燭火晃動。

老皇帝坐在案幾前咳嗽了兩聲,而後開口:“太青,我既與你是多年舊識,便也不願意和你繞彎子。”

太青正是那個丞相的字。是時他正跟他最瞧不起的閹人面對面站着,只是誰也沒看誰。

他佯裝恭敬地作揖,說:“陛下請講。”

老皇帝先是假意抒情了一番:“朕現在基本是醒半天,昏睡半天,恐怕剩下的時日已經不多了,于是不免擔憂我兒周勉究竟是否真的能一下子擔此大任。”

“反倒是朕的第四子周川,在外歷練了有些年了,朝中的幾位重臣對他的評價也都還算不錯,認為他足以獨當一面。所以朕想煩請你一件事:等朕病逝之後,好好地扶持周川。”

“他脾氣硬,不會說軟話,所以還得麻煩你替他打點一下那些官員……”

說罷,他又重重地咳嗽了幾聲,綽綽的人影倒映在已經改好的遺诏上。

時針被撥回到現在。此時的太監總管正在一字不差地複述着,連語調都學得有模有樣,以至于那位丞相的背後出了一層薄汗。

他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位老皇帝的寝宮,只是耳邊的囑咐從原本寬厚沙啞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尖銳,險些劃破了他的耳膜。

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皇上這說的是什麽話。”

他先是假模假樣地說這不過是小病,吾皇萬福金安,一定可以康複的。

而後又拿周勉嫡長子的身份說事,總的來說就是在勸老皇帝三思。

他仔細地回憶了一下當時老皇帝看他的眼神,明明眼尾是彎着的,眼神卻那麽冰冷。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人心裏已經是明鏡似的了。無論是他們聯手搞的那些把戲,還是他們那蠢蠢欲動的司馬昭之心。

虧他還以為對方真的是在托付,不過是警告罷了。

他後來托人把這事告訴了他的妹妹,那人的皇後。但是在丞相府惶惶了一整日也沒等來回複。

不過第二天的傍晚時分,他就得到了對方最強勢的答案。

一聲尖銳的宣告,幾聲凄凄的啼哭,和那些匆匆趕來的後妃和皇子們,都在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老皇帝駕崩了的事實。

而那日的他病得沒上早朝,還沒有宣布改換太子的事。于是那張遺诏還在那個太監的手裏。

思及此,他眼中的陰沉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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