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造反
可惜那個太監主管仿佛讀不懂情況似的,早在他進宮之前就已經當着衆人的面宣讀了遺诏。
等他踏進殿門的時候,對方早就把那些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交代清楚了。
遺诏已經在場傳閱了一圈,連帶着“當時有重臣在場”的消息也抖漏了出去。
所謂的“重臣”一出,自然不斷地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他矢口否認了。對方眸色一黯,無視了那些追問的聲音。
老皇後還靠在床頭哭得哀怆,礙于平時與世無争的人設,對着那張明明白白的遺诏辯了幾句之後就不再吭聲了。
那個太監總管倒是裝模作樣地和他走了一段路。他冷笑一聲,說:“李總管倒是說一套,做一套。”
對方握着自己手裏的拂塵,不卑不亢地回答:“哪裏的話,奴才自然是宣王的人。只是害怕老奴如果瞞下先帝遺诏的話,今晚就要身首異處了。”
他冷哼一聲,眼裏的輕蔑還沒有盡數褪去,總歸是沒有否認。
那位太監總管聞聲,擡起眼睛,沖他笑了一下,眼尾的皺褶收縮,看得他泛起一陣惡心,于是兩人在半路分道。
至于那人到底從何時開始,完完全全地站到‘周川’的陣營的,他完全沒有印象。
只知道現在自己是騎虎難下,聽着他原封不動的複述,除了蒼白的否認之外無話可說。
而現今‘周川’已經在那個位置上坐了兩年,勢力不容小觑。
別說那事确存,即便是假的,‘周川’倘若執意要問罪,他也無處可逃,只有孤注一擲這一條路可走。
沒成想在兩派的争吵發生之前,秦争自己先低聲打斷了那位太監總管的話。
他說:“行了,李總管。給丞相留些面子吧。”話裏的立場分明。
接着就是照例提問是否還有要事要禀告,無事就退朝。結果自然是誰都不願意在這個時間點去觸黴頭,于是全體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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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退朝”過後,秦争先行離開,而後底下的官員按着品階紛紛告退。
周勉擰着眉頭走近了那個丞相,刻意壓低了聲音道:“舅舅,既然他如此欺人太甚,不把你我二人放在眼裏,索性我們今晚就行動!”
對方一驚,問:“怎麽這麽急?”
周勉循循善誘道:“如今前方捷報連連,徐常凱旋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他既手握重兵在邊疆戰鬥,城內勢必沒有多少兵源可供周川調動,何況誰又能想到我們出擊地這麽早?如此我們便可以殺他個措手不及。”
“反倒是時間拖久了,等那個徐常打完勝仗回來了,那我們才真正地必敗無疑。”
他把這話說得堅定,其實最大的原因不過是他不能再等了。
今天已經是他進入游戲第四天了,進程已然過半,況且如果今天再不動手,只恐怕會有更多的玩家投入對方的陣營。
他話鋒一轉,說:“況且,今日折辱之事有一就有二,舅舅你應該也不願意再被那個閹人踩在頭上說事吧?”
那個丞相一想到太監總管那副咄咄逼人的樣子,臉色就變得有些黑。
但他還是保持着理智,沉吟:“只是先前我們以為那徐常是站在我們這邊的,疏于練兵。倘若今晚開戰,時間緊促,縱然能夠殺他個措手不及,恐怕也無法獲得最終的成功。”
“而且平白替你攬了個罵名。到時候徐常回城,即便他是要造反,也是名正言順的。”
周勉把“名正言順”四個字在心裏咀嚼了一番,而後嗤笑一聲,說:“我自然不會那麽蠢。”
他沒說的是這七天過後的罵名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受着的人又不是他。
但他為了最大限度地迎合系統的要求,還是多費了一番心思。
另一邊。秦争在下朝之後匆匆找了架轎攆,說是要出宮。
那太監總管順着眉眼,細聲細氣地詢問:“不知皇上這是要去哪兒?”
因為他低着頭,加上被帽檐擋着,以至于秦争對于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但秦争卻深深地知道現在還遠不到完全信任彼此的時刻,更不能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軟肋。
于是他真假參半地回答:“去将軍府。找徐夫人商談一些具體事宜。”
那太監總管似乎想跟着,但是被婉拒了。
秦争拐着彎地說:“我料想宣王這幾日這幾日一點會有動作,所以打算把城中剩餘的兵力也調到宮中來。”
“但還是勞煩李總管你吩咐下去,讓那些宮中的侍衛加緊防守。也仔細檢查一下,免得其中混進了奸細。”
秦争把這話說的誠懇,以至于那太監總管雖然覺得他獨自出宮的事情另有蹊跷,但自己總歸還是被信任的。
于是他也就不再追問,表現出一副全盤信任的樣子,只讓他路上小心。
秦争坐着轎攆到達将軍府的時候,江聲正乖乖地躺在床上等待着來圍觀的群臣,或者是秦争下達的一道暫時關押的聖旨。總歸是不怕的。
只是沒想到左等右等,等來的确是攜着清風緩步而來的秦争。
木門吱呀響了一聲,江聲慌忙閉上眼睛開始裝睡。
然後他飽滿的額頭就被來人曲起的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不疼,但是卻像是撓在了他的心上。
江聲輕笑一聲,伸手抓住了那只惡作劇的大手。
幾乎是同時,秦争開口:“徐夫人可是說你的病快好了,你這是裝睡給誰看呢?”
江聲掀開眼皮看他,笑着說:“裝給你看呗。”
說完之後眼底的笑意更甚,補充:“不過我可不信那是她會跟你說的話。”
秦争語塞。的确,這話是他自己編的,阮玉的原話其實是:“小兒徐漾的病反反複複,就是怎麽也不見好。這不,昨晚還燒了一整夜呢。”
不過此刻秦争卻不想承認自己不被阮玉信任的事實,嘴硬道:“不管你信不信,就是徐夫人說的。”
江聲冷哼一聲:“恐怕是周勉說的吧。”
秦争手頭上的動作一頓,擡眼問:“你知道?”
江聲狡黠地一笑,索性也不裝了,坐起身來,繪聲繪色地給秦争描繪了一遍昨天下午的場面:周勉是如何趾高氣昂地來談判,又如何想拿他做人質要挾阮玉,結果被反秀了一手的故事。
還重點講述了一下周勉離開時氣急敗壞的樣子。
語畢,還伸出三根手指頭,說要對天發誓自己這話裏絕對沒有一絲一毫添油加醋的成分。
秦争原本的表情還是淡淡的,但是在聽到周勉妄圖讓人拿刀架在江聲脖子上,并以此來作談判條件的時候,臉色還是黑了下來。
但最終還是被江聲刻意逗樂他的動作轉移了注意力,于是跟着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周勉負氣離開、一點便宜都沒占到的畫面,不由地失笑。
江聲就那麽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雖然此時還只是上午,秦争卻魔怔地覺得自己在對方漆黑的眼眸裏看見了日月星辰。
秦争略微移開視線,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地說:“你的眼睛很漂亮。”
江聲聞言眨巴了兩下眼睛,覺得對方突如其來的誇贊有點不走心。
畢竟他自認為自己的眼睛充其量就只能夠上個普通雙眼皮的标準線,還遠不至于讓某位長着标準桃花眼,不笑也含情的人誇獎。
江聲思忖了片刻,了然,然後微笑地仰起頭來看他,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秦争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尴尬,于是順着江聲抛出的“臺階”下。他抿着嘴唇問:“什麽話?”
江聲回答:“愛就像咳嗽一樣,是根本藏不住的。即使閉上了嘴巴,捂住了耳朵,它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
他彎着眼睛說:“而你之所以能夠成為第一個誇我眼睛好看的人,大概是因為你也是第一個看見我的眼睛裏滿含着愛意的人吧。”
他說完之後看着沉默不語的秦争,以為是自己的非主流土味把對方尬到了,于是找補道:“這話是我從一個學生的空間裏看到了,雖然非主流,但我覺得還是有些道……”
秦争看着他的眼睛,問:“你真的喜歡我嗎?”
江聲不知道這是對方第幾次懷疑自己的心意,但是不意外地也能理解。
畢竟在對方眼裏,自己還只是一個只相處了十幾天的陌生人。
而對方又是那麽一個小可憐,能承認兩人是朋友就夠他開心的了。除此之外再無妄想。
江聲點頭:“喜歡啊。而且是那種非你不可的喜歡。”
他斂去臉上的不正經,嚴肅地回應:“或許你不信我說的那些,但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用行動來向你證明的。”
秦争嘆一口氣,回應:“不用,我不在意那些。”
他想,我不在意你說的話是真還是假,只要我能認清自己的想法就夠了。
他把話題轉回正事上,給江聲大致講了一下早朝時候發生的那些事。
江聲舔了一下自己幹澀的嘴唇,預判:“我猜最遲明天晚上,周勉一定會有所行動的。畢竟他還得留兩天肅清一下朝中有異心的人。”
語畢,江聲的眼珠子一轉,眯起眼睛問:“既然你已經把我裝病的質疑強力鎮壓了,那你這是幹嘛來了?”
秦争語塞,江聲莫名地從他的表情裏看出點別扭,于是湊近了又問了一遍。
秦争後退了一遍,把兩人的之間的間隔變回安全距離,而後才沒好氣地回答:“怕你又曬一早上,澆一身涼水,然後又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他說:“我不希望看見那樣子的你。”
江聲原本只是逗逗他,但是在切實得到對方不是情話,卻勝似情話的回答之後怔愣了一瞬,而後露出一個不甜不要錢的笑容。
他想,自己的愛還是有好好地傳遞給對方的嘛。
事後,雖然江聲想要挽留秦争再待會兒,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原因無他,畢竟兩個人還來日方長,但是整理軍隊和‘周川’養的那些暗衛的事卻必須在這一朝一夕之間完成。
只是周勉比二人料想中的更加沉不住氣。
夜幕剛剛落下,便有一群異邦人聲勢浩蕩地闖入城中,又一路過關斬将,殺進了皇宮。
好在秦争有所準備,已經做好了排兵布陣的工作,又早在軍中預告過此事,所以他們迎敵的時候倒是遠說不上慌亂非常。
只是兩方既然交戰,兵刃相接之時,勢必就意味着一些人的犧牲。
或許是擔負着守衛國家重任的士兵,又或許只是幾個路過的太監,無辜的宮女。
總之,他們都在用生命為某些人的貪念買單。
說實話,秦争只以為周勉會在短時間內大量地招兵買馬,卻沒想到他是直接借了幾支成熟的域外軍隊來逆反。
只是不知道他需要‘周勉’替他付出的代價是什麽。
但好在‘周川’麾下的那些士兵都不是吃白飯的,而真正有信念的士兵也從來不畏懼任何敵人。
不管前方迎接他們的是勝利與功勳,還是死亡與鮮血,他們都只管奮勇向前。
他們甚至不需要瞻前顧後地保護某些權貴。因為秦争在下達指令的時候已經說過:宮中所有人的生命都與他們同貴賤,不必費心。他們便只管奮勇向前就是。
當時他們答應地格外響亮。大概是沒有想到這種話會從皇上的嘴裏說出來。
只是‘周川’從前養的那些暗衛卻暗自覺得奇怪,以為不過是煽動之策。但礙于腦子裏根深蒂固尊主的觀念,一聲不吭地記住他的命令。
只有秦争自己知道,那是因為在他心裏這些NPC之間确實沒有什麽尊卑貴賤的差別,都不過是被設計者掌控了生死的沙粒。
唯獨‘周川’的那位母妃是和自己借用的這具身體有些關系的,所以額外地派了幾個暗衛保護。
這也算是為了那些生活在國土之上的百姓着想:至少給那個冷血的人留了些對于世間的念想。
在城牆外那些一發接一發的炮彈的硝煙中,在宮室內冷兵器的不斷碰撞聲和宮人凄厲的尖叫聲中,鮮血遮蓋了寶劍原有的寒光與鋒芒,暈花了地毯上的紋路,也染紅了那些士兵的眼。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個王朝的夜晚有宵禁。
那些百姓都此時都好好地在家裏待着,而不是在城內狼狽地避難或逃竄,總的來說是減少了許多無辜生命的犧牲。
随着戰火的升級,那幾支外域軍隊漸漸地有些力不從心。
于是秦争抓緊了機會動搖對方的軍心:“你們與其繼續戰鬥下去,鬥的兩敗俱傷,倒不如直接棄械投降。”
他說:“我保證事後不會為難你們,可以放你們平安離開。”
他在停頓了一瞬之後繼續挑撥:“但倘若你們執意要再戰鬥下去,那麽即使你們戰勝了,成功地砍了我的項上首級,結果也不過是被周勉遲來‘援兵’給就地正法。”
站在敵軍後方的兩位将軍一愣,互相對視了一眼。
秦争繼續加磅說:“周勉承諾給你們的那些利益,我也可以酌情滿足你們。你們與其去信一個存有逆反之心的叛賊,倒不如直接助我這位現成的皇帝。”
秦争的語氣失了點溫度:“況且,你們繼續頑抗的結果也只能是失敗。”
敵方兩位管事的将軍看着地上橫陳着的屍體,最終還是喊了停。
倒也不是什麽于心不忍,而是覺得秦争的那番話有些道理,再怎麽以卵擊石,恐怕結局只能是全軍覆沒。
在皇宮外懶散站着,準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軍隊最終被沖出來的軍隊給重重包圍了。連帶着一起被捕的還有周勉和他的舅舅曹丞相。
周勉被幾個士兵強迫着跪下的時候還極度氣憤地瞪了一眼那兩位外域将軍,無聲地在斥責他們的出爾反爾。
秦争側耳聽着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來報,露出一個微笑,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宣王你又何必為難人?”
秦争斜了周勉一眼,說:“更何況,即使那二位不投降,這場戰役中失敗的人也必定是你。”
周勉剛想說話反駁他,就被一團抹布似的布團堵住了嘴,于是他只能發出幾聲氣急敗壞的唔唔聲。
倒是那位丞相認了命,自從被抓之後就再也沒發出半句聲響。
随後,周勉及其府上的妻妾、丞相及丞相府裏的家眷、還有那位在慌亂中被劃破了臉的太皇太後一道被收監。
而那些戰死的将士則被收殓,葬進山陵,他們的家人也會得到厚待。
那些太監、宮女的屍體倒是不知該如何處置,只好尚且在陳屍房放着,如果有人來領,便讓他帶走。
如果沒人來領回,那麽最後就逃不了被一把火燒了的命運,只好做這世間的一縷孤魂野鬼。
其中那個太監總管倒是還算好運,堪堪躲過不長眼的武器,只是年歲已高,被那場面吓掉了半條命,此刻已經有些說胡話。
至于那些域外來的幫兇,秦争倒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處置。對方畢竟是殺了那麽多條人命,雖然他們付出的代價或許更慘烈,但他卻做不到果斷地放他們安全離開。
于是暫且留他們在宮中修養幾日,把對于他們生殺決斷權還給了真正的‘周川’。
當這一切事情都處理妥當了的時候,已然快三更天。
他站在高臺上俯瞰,看着眼前重新複歸的寧靜,突然想起下午自己問江聲,倘若他真的生在這個時代,他的選擇會是什麽時對方給出的答案。
他說:“倘若還是将軍之子,那麽自然是子承父業,專心習武,好率領群兵上戰場,守衛這方疆土。”
“不過,”他狡黠地眨了兩下眼睛,話鋒一轉,“倘若只是平常百姓家的孩子……”
“那麽大概是:不登冰雪堂,不會風雲路,不幹丞相府,不谒帝王都。樂矣村居,門巷都載樹,池塘盡養魚。有心去與白鷺為鄰,特意來與黃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