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需要修改。好在要修改的地方也不是很多,只要把失憶的時間點往後再挪一挪,總之就是我一覺醒來,人就已經在山崖下,身邊除了随身衣物唯一的東西就是這張身份證。
嗯,就這樣說。
我嚴陣以待,可是一直等到深夜一點多那個聲稱要盤問我的雇主都還沒有出現。體內的生物鐘又開始用呵欠一陣陣地召喚我,但這回為了展現我優秀員工任勞任怨的形象,我總算打死忍住了,同時決定給我的雇主撥一個電話,以便明确他的行蹤。
“我知道男人要戰鬥!”
電話撥出後熟悉的聲音隐約自門外傳來,緊接着門上便是一片聲響。我慌忙撲過去開門,便有三個男人跌跌撞撞地沖進來,看陣容是兩個還有三四分清醒的架着中間那個十分沉醉的,一起往客廳方向沖去,轉眼便将我的雇主白永琏先生象卸貨一樣卸在長沙發上躺倒了。
“他醉了,”三四分清醒中的其中一個大着舌頭向我解釋,并揮手跟我道別:“再……再見!”
“再見,”我把他們送到門口:“走好!”
“分分秒秒……要戰鬥……”
一直響個不停的手機鈴聲忽然在音浪上有所波動,我關上門回頭,頓時吓得一個激靈——
剛才還躺在那裏人事不知的我的雇主竟然奇跡般坐了起來,并且伸手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手機極其準确地一把摁掉了電話。
“你……你……”
“我怎麽樣呵?”白永琏信手把手機扔在茶幾上:“是不是我不省人事,你就省事了呵?”
作者有話要說:
☆、五
我的雇主到底還是有些倦怠。
昨夜夜半與尹曉露一場歡好,然後帶我回家,本來就睡得晚,今天又多人聚會鬧到現在,坐在沙發上的那具軀體明顯沒有我剛見他時的明快,眉眼神情間都比昨夜裏惺松軟饧許多。再有,可能是飲酒過量的緣故,整個房間裏彌漫着一股溫溫熱熱的難以形容的奇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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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了定神,從鞋架上拿起他的拖鞋走過來幫他換鞋——這是傭家型家政員“服侍主人”項目下的一條,與之并列的另一條是更衣,房間內暖氣充足,他又酒氣蒸騰,額角看得出已有微汗,因此大衣是必須要脫掉的。
我幫他脫掉大衣,在挂衣架上挂好,又去廚房沖了一杯熱茶。替主人倒茶這一細事雖說并沒有明文羅列在服侍項目下,一個合格的家政員卻是必須見微知著舉一反三的。
黃山毛尖沖出來的茶湯碧綠瑩潔,一縷香氣悠然淡遠,瞬間将缭繞在鼻端的那股溫熱的酒味驅散于無形,照這個邏輯應該是可以解酒。
我端茶過去,發現我的雇主很容易就會陷入凝固這種非正常的生命狀态。
昨天我給他擦臉時他凝固住了。
現在他怎麽又凝固住了。
我又在他眼面前晃晃手,他才眼神閃動從剛剛我幫他換鞋脫衣時的姿态中解凍出來,緩緩地順着我的手勢去看我擱在那張地中海風格半舊灰藍色漆面的木制茶幾上的茶。
他伸手想去拿那杯茶。
但手伸到一半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你的學習能力,”他目無表情地看着我:“果然……”
我覺得這種沒表情的表情并不表示他對我學習能力的欣賞。
甚至這種表情倒很有可能是隐藏了一些□□的。
但無論正面負面,我的雇主都沒有繼續再往下表達了。
他頓住話頭,良久,仿佛撐不住酒後的軀體,挺直的身子往後一塌就陷靠在柔軟的沙發中,将深棕紅色的真皮沙發壓出一道又一道的細膩皺摺來。
他閉目躺在沙發上,半醉的氣息沉重而紊亂地充塞着整個房間。我在想我是否應該有進一步的服務行動,但是他猛地朝我一揮手——
“滾,”他從齒牙間吐出字來:“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這個地球人的邏輯從來都是這樣高深莫測的。
好在另一個地球人山裏青年張大元的邏輯我還比較能夠理解。
第二天張大元又跑上門來,主要目的還是來看新聞頻道以了解關涉到他的那件盜竊案的最新進展。
“哥那裏沒有電視麽?”我問。
“可不,”張大元的眼睛粘在電視屏幕上:“就算你能變一個給哥,那哥也沒有電呵!”
那他究竟住的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呵?
“那當然是四面通風空氣良好,”張大元道:“反正也就是臨時住住,總之房子會有的,妹子也會有的……”
他突然從電視上拔出眼睛掉頭看我。
“怎麽了?”
“切,”張大元又掉回頭去看電視:“你道行這樣差,問都不用問了,肯定是不知道我妹子在哪兒。”
他突然又把頭掉過來。
“不過你的道行會漲的罷?”他又問:“總不會一直就停留在這個初級階段的罷?”
我無言以對。
張大元也只有自問自答了。
“哥知道就漲也要好長時間,白蛇一千年,就青蛇也花了五百年……”
好在這個時候那盜竊案的新聞總算出現了。
這一回是那個瘦長條主播采訪一位年輕俊朗衣着入時的西裝男。
畫面在一片霧霾中對準了十米紅牆上一道長長的淡灰色印子,那應該是我摔倒後沾了一身塵土被張大元提起來又放下去而留下的痕跡。
“警方已經确定小偷就是從這裏越牆而過,”瘦長條主播道:“可是安裝在這附近的監控設施卻什麽也沒有看見。考慮到前天晚上的氣溫很低,大家認為可能是低溫造成了監控設施的某些故障。盧先生,請問作為恒遠電子的副總裁,您對這種看法有什麽意見,有沒有什麽需要跟大家解釋的?”
“恒遠電子的儀器還需要什麽解釋?”盧副總裁氣宇軒昂道:“我們的儀器性能早已證明是如此的優秀,以至于這個星球上所有一切最最極端的氣候都無法構成對我們的考驗,無論是南極洲的冰天雪地,或是撒哈拉的赤日炎炎,或是三千米以下的深海,或是四千米以上的高原——當然了,只除了一種氣候我們暫時還不得不承認那是很難加以克服的,那就是……”
我們豎着耳朵聽。
“象現在這樣的,”盧副總裁環顧四周:“到了夜間尤其嚴重的、可怕的、濃郁的、阻擋一切視線的、連汽車遠光燈都很難穿透的……”
張大元松了口氣:“還好,攝像頭也沒有看到。”
“……霧霾,”電視屏幕上盧副總裁得出結論,并繼續舌燦蓮花:“但這個世界上是有什麽可以難倒我們無堅不摧的恒遠人的呢?事實上我們正在進行新一輪的科技攻關,以期能夠生産出最新型的抗霧霾攝像頭……”
“小妖,”張大元問:“在這裏呆得還好麽?”
“他叫我滾,”我說。
“那你是被解雇了?”
但好象也不是。
至少酒醒後的今天早晨他并沒有提起這個茬。
“也許就是喝醉了罷,”我只能替他這樣解釋道:“清醒的時候他也沒有這麽粗暴。”
“那是喝醉亂性了?”張大元道:“結果你不肯配合,所以……”
所以說地球人的這個邏輯呵……
“所以你看人家喝醉了都不肯跟你亂性,”張大元更加感嘆了:“你還是抓緊修煉趕緊變漂亮罷,就算不幫哥找妹子,難得來人間一趟,總歸也得找個許仙的罷!哥給你一個寶物!”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半舊的紙盒子遞給我。
“真是寶物!”他強調道:“有年月的古董了,肯定能幫你修行的,先借給你用!”
我打開盒子看見是一支雖然歷經了歲月但顏色還那樣鮮澄澄的嵌着紅藍黃綠各色寶石的金簪子。
“那天哥偷的就是這個?”
“反正一時也找不着買主,”他一咕嚕從沙發上站起來:“你先用着!但是一定要幫我收好,哥找妹子可就指望它了,走了!”
他走了。
剩下我獨自把玩着這支美麗的簪子,把它收好。
照張大元的口氣,他是準備賣了這支簪子然後走南闖北繼續找他的妹妹——有這樣一個好哥哥,我倒真有點搞不懂這個張阿貞了,做什麽非得要離家出走呵?
當然我也一樣。
都已經有了那麽一個般配的婚姻……
當然邏輯并不構成生活的全部。
可能生活還有與邏輯同等重要或者甚至更加重要的……
正當我深深思量這個深刻的人生問題的時候,那個毫無邏輯的我的雇主居然從第二天的同學聚會中提前回來了。
我聽見聲響迎上去,就見白永琏先生已經開門走到玄關。
那麽接下來的步奏應該就是:換鞋。
但我應當去幫他換鞋麽?
我理當按照一個合格家政員的本分去展示我優秀員工的風姿幫他換鞋呢,還是應該依從這位雇主的吩咐給他滾開,并且有滾多遠滾多遠,永遠也不要讓他再看見我!
萬能的星際大神聖瑪斯呵,請多少給我一點有用的提示罷!
很快地,聯盟大神所有超能力的主人聖瑪斯聽到了我的呼喚,她開始給我提示了。
站在玄關處的我的雇主慢慢地、慢慢地擡起一條腿……
然後就直接向我伸了過來!
我如釋重負地撲過去。
但那條腿又以比我撲過去更快的速度收回去了。白永琏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将我向上拎了起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時間還早,”白永琏松開我,低頭看了下腕表:“你吃過晚飯了沒?”
我還沒有叫外賣。
“一起吃罷,”他說:“金融街有幾家很好的餐館,你想吃中國菜還是外國菜?”
作者有話要說:
☆、六
還好模拟司對于用餐禮儀的模拟還算是那麽回事,我沒有在這頓飯中出現什麽大的失誤。然後呢就是喝了我地球人生中的第一杯紅葡萄酒,據我的雇主白永琏先生介紹這是舊世界五大名酒莊之一的法國波爾多酒莊的經典之作,但遺憾的是我初來乍到的味覺也品嘗不出什麽來。
“謝謝你,”我對我的雇主表示感恩。
“嗯?”白永琏瞅我一眼:“區區小事。”
“還有你給我的這份工作,”我補充道。
“就以你的學習能力而言,”白永琏道:“這也是區區小事。不過話說回來,你做什麽要離家出走呵?”
離家出走?
“那不是離家出走麽,”白永琏道:“可憐的公主什麽社會經驗都沒有,呆在酒店大堂裏準備坐一宿了,還不敢跟人說話……”
我看着他。
“同是天涯淪落人,”白永琏沖我挑挑眉梢:“說來我離家出走也十幾年了,把你那事兒跟我說說,說不定我還能給你出出主意什麽的。”
可是……
“是你爸娶二奶了麽?”我的雇主又揣測道:“也許是三奶四奶,你媽媽決定繼續忍耐,但你做慣了公主,一怒之下……”
我連忙打斷他:“不是那樣的。”
白永琏看着我。
我只有盡力組織了一下語言。
“那只是為了身心健康,”我說:“有計劃地離家十八個月而已,到期就回去了。”
“原來如此,”白永琏恍然道:“對公主們十分有益的社會實踐活動。所以那天晚上關照你的那個人,其實就是你暗中的保镖是麽?”
我這就真是不明白了。
眼前的這個人……他為什麽老覺得我就該是個公主呢?
“為什麽?”白永琏想是覺得這問題太可笑,頓了一下才探身伸指,指尖方向越過我的肩頭直指我脫下來披在椅背的上衣:“你看看你這件衣服,扣子呢?拉鏈呢?”
但這件衣服明明是套頭的呵。
“彈力套頭羽絨服,”白永琏點頭道:“這是哪家工廠為你獨家定制的款式?有時候服裝設計師太有新意也不是件好事——不過也許是你自己設計好了委托工廠代加工的?”
“我比較好奇的是,”當飯後我們一起去附近的購物中心閑逛消食,白永琏見我一進這暖氣充足的空間就不得不向上褪除那件為他所格外注意的上衣,就又有話說了:“你通過這麽一件特別麻煩又特別容易破壞發型的彈力套頭羽絨服,到底是想表達一個什麽樣的設計理念呢?”
是呵,我也很想問一下模拟司的這位服裝設計師,您到底是想通過這個特別設計來表達什麽呢?
好在白永琏沒有就模拟司的服裝設計思路提出更多的質疑,他一轉眼上了電梯,然後帶着我直奔女性內衣櫃臺。
那裏琳琅滿目挂滿了鮮豔華美浪漫精致的各式文胸。
“自己挑,”白永琏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很随意地看着我:“我那裏可沒有這些東西。”
我看着他。
他好象并不覺得帶着女生來挑選這些東西是一件可尴尬的事,用下巴指了指那些華美的商品。
“內衣無所謂的,”他道:“如果你的社會實踐活動需要,外衣我們當然可以去買地攤貨……”
我突然又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好象是一股溫熱的水流湧上這具模板的胸口,在那裏轉眼周流一遭。
可是,這應該也不是我來到地球需要尋找的那種不幸福的感覺。
“快點兒挑,”白永琏催促道:“這都幾天沒安生了,買好趕緊回家——要不小姐,你幫她挑幾款罷。”
售貨小姐便熱情地上來服務:“美女喜歡什麽風格的?象這種性感的?浪漫的?甜美的?還是……”
但我是來尋求不幸福體驗的。
那就還是……
“難看點的罷,”我說。
售貨小姐看我一眼,最後在一片華麗的妩媚的蕾絲的海洋裏給我挑了幾款造型簡單運動款的,幫我測了胸圍之後,帶我進試衣間去試效果。
效果當然是比模拟司的設計要好得多。
售貨小姐便替我開票以便去收銀臺付款。我拿着票游目四顧,這時候才突然發現——
白永琏人呢?
白永琏沒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兩個正在挑選文胸的顧客,而其中的一個……
居然我還認識。
“因為這裏頭有肯為我拼命的人呵,還有白三郎這張天下第一帥的臉呵……”幾天前她依在白永琏的胸口這樣撒嬌,而現在她嬌滴滴地攀附在另一個男人的臂彎上。
“還在生氣呵?”尹曉露撫着那男人胸前挺括的襯衫,好象就是在撫平他胸中的氣惱。
“不生氣,”那男人也就順勢握住她的手:“比之幾個破監控器,還是拍電影更适合我是罷?”
破……監控器?
我油然發現這個男的居然我也認識!
不就是今兒早上在電視裏被那瘦長條主播采訪的那什麽恒遠電子的盧副總裁麽?穿的衣服都沒換,還是一身剪裁合體的時尚suit,只臉上已經完全不是電視上那副氣沖宵漢的表情了,所以第一眼我竟沒能認出來。
盧副總裁似乎也發現了我在看他,扭頭沖我一笑。
我莫名心頭一抖,手上拿着的票據瞬間飄灑一地。
“那我去試衣服了,”尹曉露似乎已經見慣不怪,勾勾嘴角便拿着選定的文胸朝我剛出來的那間試衣間走去,關上了門。
然後盧副總就一手挽着尹曉露的大衣,一邊朝我走過來。
——他朝我走過來是要幹什麽?
我一邊震驚一邊就發現原來是自己多心了,盧副總并不是向我走來——他走到離我還有一半的距離,便以一個極其潇灑的姿态半蹲下去,用剩下的那只手去撿灑落在地上的三張票據。
我趕緊向前兩步去接他撿起來的東西:“謝謝。”
盧副總卻毫無把手上的東西交還給我的意思。他笑吟吟地看了我一會,突然繞過我直奔櫃臺那邊去了。櫃臺那邊售貨小姐正在整理我選定的文胸,一只只收好,準備裝進包裝袋去。
“70A,”盧副總翻着文胸的标簽,又掉過頭來仔細觀察我扁平的胸部:“沒關系的,只要胸罩合适,一樣也能擠出B杯的感覺。”
我臉紅了,伸手向他追要單據:“還我。”
盧副總捏着單據的手往身後一背,臉卻沖我湊了過來:“不還!”
邏輯呢?邏輯呢?這位盧副總你的邏輯呢?
我實在應付不了這個比我的雇主白永琏先生還要邏輯不清的地球人,臉紅耳熱中一時間就只見盧副總含笑的臉在我眼前漸漸放大、放大,他慢慢地向我逼近了、逼近了、逼近了……
“盧敏疇!”
尹曉露終于試好衣服出來了。
這個叫盧敏疇的家夥戀戀不舍地從距我鼻尖還有一厘米的地方徐徐後退,同時扭頭看向尹曉露:“怎麽樣?合适麽?”
“整天就知道逗小丫頭玩!”尹曉露很不滿意地看着他:“這都多大的人了——看你老婆将來怎麽整治你!”
“怎麽,”盧敏疇委屈道:“你不準備給我當老婆呵?”
“我要給你當老婆,”尹曉露發狠道:“第一件事,就要戳穿你這兩只賊溜溜的眼珠子;第二件事,劃殘你這張嫩粉粉的小白臉兒;第三,再剁掉你這兩只不安分的雞爪子……”
“真是戲如其人,”售貨小姐就在一邊笑了:“尹小姐演的角色果然也都是這樣美豔潑辣的。”
尹曉露轉向她,語氣這才緩和了:“開票!”
開了票,盧敏疇的雞爪子拿到第二份單據,這才兩指夾着他撿到的第一份單據遞還給我。我伸手去接,那單據卻并不停留,幾張薄薄的紙片被兩根指頭撐得硬挺堅韌如一把鋒利的刀片,且輕且還帶着分明的銳感,緩緩然而毫不逗留地劃出我掌心去了。
他拿着這兩份單據向收銀臺而去,不一晌回來,這兩份單據都蓋了章。
“再見,”盧敏疇帶着尹曉露離去,擦過我身邊的時候又回眸一笑,低低地沖我耳語一聲:“太平公主!”
又是……公主?
我的破綻難道真就有那麽大!
作者有話要說:
☆、七
白永琏等這兩個人走後才從另一間試衣間裏悶悶地冒出來,并向售貨小姐詢問了一個技術性問題。
“剛才那兩個人往哪兒去了?”
他們是去樓上繼續逛了,所以安全起見,我們就只能下樓回家。
然後下樓回家的一路上白永琏都沒有再說話。
我也就只能緊緊地閉上嘴巴。雖然按理說,這種時候是應該進行心理疏導的。但這是智家型家政員的活計,如果越俎代疱,依我對這位雇主平日邏輯的理解力,最後非得是要搞到弄巧成拙不可。
因此我就只能是謹守本分,只望努力完成一個傭家型家政員的本職工作并提升之。
首先是簡單的動作精細化。
譬如換鞋這一工作小項,乍一看沒有什麽技術含量,但是動作的力度卻大有講究,重一分則粗魯,輕一分則粘滞,至于如何拿捏在不輕不重之間……
再次是人性化。
一個高度靈敏的機器人與一個活生生的家政員做出來的活計給雇主帶來的心理感受,總歸是有所不同的罷?
再次是藝術化。
當然這也是所有工作的最難點與最高境界……
我不清楚我的服務究竟達到了以上這幾種境界中的哪一種,反正從雇主白永琏先生的反應裏是很難看出這一點。他換了鞋脫了大衣,就直接去了陽臺,因此我便将随後泡出來的一道茶也送過去。
陽臺沒有開燈,昏暗中只見一點紅紅的煙頭在明明暗暗地閃爍。
我推開門就覺得一陣寒氣徹骨。陽臺上沒有暖氣,連本來密封的鋁合金玻璃窗也一直打開着,特意留下一個開敞流通的空間,在一角種了一大棵枝葉茂密的常青樹。
白永琏便一手夾着根煙,坐在這株植物下望着被北京城的萬家燈火洇紅的天際出神。
我将茶放在他手邊的小茶幾上,覺得這樣的氣溫肯定不适合更衣,又回去将他的棉家居服拿過來替他加上。
然後我就知道了他對我所有這些精細化、人性化、藝術化服務的評價——
“你煩不煩吶!”他斷喝一聲。
我想我終于還是找到了……
對,就是這種感覺!
不幸福應該就是這種感覺!
就好象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從頭到腳都給潑得瓦涼瓦涼的!
瓦涼瓦涼的……
瓦涼瓦涼的……
我默默地站在那裏打了個寒顫,就只能退回到自己的卧室裏去了。
再過了不久卧室門口好象有了動靜。
我擡起頭,只見白永琏穿着我替他加上的那件家居服站在那裏。
“要添茶?”我在一片寒冷中記起自己的職責。
但是白永琏看着我沒有立刻回答。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嗯,”他終于吭了一聲。
“就來。”
我往廚房取了暖水瓶走去陽臺添水。陽臺還是昏黑一片,白永琏又已經坐在那棵枝葉繁密的常綠植物下了,不過這一回他沒有再抽煙,而是在一片昏暗中掉頭觀察我的動作。
我打點精神往他喝了幾口的那杯茶裏注水,但這種細活兒在昏暗中真的很難操作,我迅速感覺到那杯水溢了出來。
不好……
“你,”白永琏忽然在暗中開了口:“是不是覺得我脾氣太臭?”
但我其實不是跨過宇宙空間、飛躍星座星系并以超光速粒子流為媒介,又是模板又是壓縮的,這樣千曲百折特為尋找他的臭脾氣而來的麽?
我忽就釋然了。
“沒有呵,”我一邊回答一邊不動聲色地用抹布擦去水漬毀屍滅跡:“再說也是可以理解的。”
“為什麽可以理解?”白永琏詫異道。
“當然也有不可理解的地方,”毀屍滅跡後我就變得從容些了:“情敵相逢,為什麽就要躲起來呢?”
“情敵……呵,情敵相逢。”
“為什麽要躲起來呢?”
“你的意思是要我沖上去跟他決鬥?”白永琏道:“你知道盧敏疇是什麽人麽?人家打小練的童子功,佛山詠春拳名家葉問的嫡派傳人,我要是沖上去被他三拳兩腳報銷掉了,你就得重新找工作了明白了沒有?”
我明白是明白了:“但那也不一定非得躲起來呵。”
“那倒是的,”白永琏道:“要是你長得夠争氣的話。”
這又是什麽意思?
“你要知道,”白永琏利落地解釋道:“當兩個男人站在一起,實力差不多的情況下,能比拼的就只有站在他們身邊的那個女人了。”
好罷……
果然不愧我冒着被霧霾嗆死的危險穿越銀河系來找他!
我在地球上的不幸福體驗是不是以後就全靠他了!
“我給你丢臉了,”我只能這樣低調。
“知道就好,”白永琏道。
我拎着暖瓶要走,但是他又把我叫住了。
“還有,”他道:“你到底叫什麽名字?我總得跟你有個稱呼。”
我決定試試反抗他又會得到哪一種不幸福的體驗。
“反正就是一個稱呼,”我說:“你就叫我張阿貞罷。”
“也好,”白永琏道:“張阿貞!”
“嗯?”
“你肚子疼不疼?”
我為什麽要肚子疼!?
“剛才我好象看見你褲子上多了點什麽東西,”我的雇主頓了頓,跟着又細致地補充道:“紅色的。”
……
半個小時之後,白永琏帶着一包棉柔型360度防側漏任翻滾超薄護翼夜用衛生巾以及一包日用巾以及一包清爽護墊重新出現在我面前,同時還帶着一付對我目不忍睹的表情。
“張阿貞,”他搖頭嘆息:“你的社會實踐、再加上人生實踐的路,真的還有很長、很長……”
在這個無比混亂糾結茫然若失不知所措的長夜裏,我幾乎是平生第一次對享譽星際的聯盟高精尖單位人體科學院産生了無窮無盡無法消化的碎碎的怨念:偉大的聯盟人體科學家們呵,你們真有必要在區區一個地球人的模板上注入如此之多的心血,至于把她做得如此逼真麽!?
至于麽!?
至于麽?
至于麽……
作者有話要說:
☆、八
聯盟高精尖單位人科院的偉大傑作導致我放假一天。
我的臭脾氣雇主這樣看來還是一個富于人道主義精神的雇主,但我胸中還是有茫然混沌糾結無措的碎碎念不已。
我只能四處蹓跶以散發這胸中的碎碎念。
從小區往西走,是一條寬闊開敞綠樹蔥茏的大道,昨晚白永琏就是帶我到這條金融街上吃的飯,并且還在逛街的時候撞見了他的情敵并躲起來。
而東邊是一條與居民區相匹配的較為生活化的街道。有賣日用百貨的超市,有餐館藥房,有美發店服裝店,還有一個兼賣綠植的花店将小型盆花在店門外擺滿了兩個花架,曬那霧霾天裏稀薄的太陽。
我忽然感受到一種想要購物的沖動。
——話說傭家型家政員的工作裏,不是還有一條“美化房屋”的內容麽?
我在花店裏買了兩盆盆景還有一抱鮮花回去。
兩盆花一盆喜陰的放在北面書房,另一盆對光線要求較高的則放在朝南的主卧,至于鮮花那就插在花瓶裏喽。
花瓶則是現成的。
工作第一天我就看見有個特別紮眼的水晶花瓶閑置在書櫃裏,用料相當厚重,瓶身且還切割得如鑽石的切面一般繁富多姿,随着我的走動稍微變換角度便折出一片華光四射。
我把這個花瓶拿出來插上花,雖說跟這個地中海風格的舊茶幾有些兒不般配,對比混搭那也是一種美!
做完了這些事心裏總算好受多了。
我又消閑地打開電視來看,剛出來的畫面還是張大元最常看的那個新聞頻道。這一回瘦長條主播沒再采訪什麽人了,只是很簡單地播報道:“故宮隆裕太後點翠嵌寶赤金簪一案尚在追查之中,希望廣大市民積極提供線索,協助警方盡早破案……”
我突然想起昨天同一時間在這個頻道裏看見的盧敏疇。
其實盧敏疇那副不可一世的飛揚派頭還是蠻搞笑的——這個世界上是有什麽可以難倒我們無堅不摧的恒遠人的呢?事實上我們正在進行新一輪的科技攻關……
我将昨晚由這位盧副總掏錢結帳的幾款文胸拿出來清洗,然後悄悄地挂在我卧室的門背後,不管怎麽說,還是不要刺激到白永琏為好……
然而不管怎麽消遣,今天的時間還是顯得有點兒漫長。
我又去看電視,拿着遙控器漫無目的地亂翻,看了一會兒小寶寶在地上亂爬的奶粉廣告,又看了一會兒大力推介一款減肥器具的購物頻道,看了幾輛汽車咔咔兩下子變身為幾個高大方正的機器人,又看了一個美女氣沖牛鬥地将一個毫無反抗精神的帥哥在一張簾幕深深的大床上猛可推倒了,而且這個美女還好面熟……
尹曉露這演的是什麽故事呵?
好象是一個年輕守寡的什麽皇太後,看上了她年輕英俊的大臣……
我叫了外賣,一邊吃飯一邊忍受她霸氣側漏的表演,終于還是換頻道了。
然而隔壁頻道也是霸氣側漏的,那是一只臉帶刀疤的灰狼,戴着一頂打着補丁的樸素的貝雷帽,可能是被這種艱苦的生活磨練出了兇狠的狼性,它眼中閃着兇光,口裏露出狼牙,十指尖尖嚓的一聲亮出了鋒利的狼爪子,惡狠狠地向前一個猛撲,就掉進了小羊的陷阱……
我繼續換頻道,于是又看了一會兒小寶寶滿地亂爬,看了一會減肥前與減肥後的強烈對比圖,還看了一個中國古裝戲裏的包頭黑衣的年輕婦人用一種好象是把聲音吞在喉嚨裏的悶騷撩人的奇怪嗓音在那裏咿咿呀呀地唱:
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我換一個頻道,又換一個頻道,又換一個頻道,突然一個熟悉的名字從切換中蹦了出來:
“……盧敏疇……”
我倒退回剛才那個頻道,見是一男一女兩個主播在那裏讨論剛剛收盤的股市。
“消息是下午剛剛發布的,”女主播道:“沒幾分鐘這就已經漲停了。秦老師,您能談談這其間的……”
“恒遠電子副總裁主持木铎文化,”秦老師道:“新股民們可能不知道,這其實也可以算是一家企業的內部調動。恒遠電子、木铎文化再加上我們也都很熟悉的元亨銀行,這三家的關系其實是有些象西方早些時候的合夥人制度,三家人互為董事交叉持股,歷史呢,還要上溯到近百年前的上海灘時代……”
“說起來也是我們這個時代裏罕見的老牌企業了,”女主播道。
“不錯,”秦老師道:“還在上海灘時代,那時候的民族企業家們就曾經有個口號,叫作‘實業救國,文化興國,金融支持’,所以這三家實質就相當于現在的某些大集團公司了,恒遠做實業,木铎搞文化,元亨呢就幫這兩家做融資,有一個十分完整而成熟的資金鏈……當然到了建國以後,這三家都是有一些波折的。然後到□□結束,政府發還民族資本家財産……”
“因此作為一個現代企業,”女主播道:“這三家的真正□□還是在這裏?”
“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