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回見? (5)

樣子,”我舔着他的耳珠,在齒尖厮咬、輕磨,在他耳邊暖暖地噓氣:“乖,你累了,多睡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十

他躺在那裏睡着了。

原先枯瘦的眉眼轉眼有了安恬的靜美,微微勾起的口角溢出一絲松透的甜意,就是原本失色的那張臉也有奇異的光輝從睡夢中閃耀出來。

我忽然發現我的厭倦症并沒有徹底治愈。

縱使歷盡十千劫,其實我不能沒有他,不能沒有他藏在記憶深處留給我的那一份溫柔。

在那個我所不知道的記憶角落裏,一定有着我們的開始,有着我們的結束,也有着從開始到結束的整個過程,以及充滿在這整個過程中的和風細雨的浸潤、雷霆閃電的推進和那麽暴烈深濃的恨不能與時光賽跑競速的生死糾纏。

而就從這一刻開始,這所有關于我的記憶都将不再存在了。

她們不再存在。

這宇宙中重新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我。

以及我所懷抱着的對于他的孤零零的記憶。

我們的開始,我們的結束,我們從開始到結束的整個過程……

我把車停在院門外。

“到了,”我輕聲說:“林總。”

林墨琛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只略微遲滞了一瞬,從後座上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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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也不早了,”我說:“要進去看看陳總麽?”

他稍微想了下:“不了,我直接回去。”

我便下車将駕駛位還給他。

他沒有馬上坐進去,而是站在車外多少有些惑然地伸出兩根指頭來碰自己的臉。

我從随身包裏掏出一張紙巾遞給他。

他随口謝了,這才矮身坐進車裏緩緩啓動,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用我遞給他的紙巾擦着臉,擦去我灑在他臉上已經風幹了的鹹濕的熱淚,也擦去我留在他身上的最後一丁點痕跡。

我看着林墨琛駕車去遠,返身進門只見陳小會還坐在院子裏乘涼,一看見我就嗖地一下超乎熱情地迎上來。

這又是要幹嘛?

“今天敏疇哥來了,”他答非所問地說。

“他又來教你幹什麽男人都幹的壞事了?”

“他的電影就要開拍了,他明天就要去外景地,”陳小會道:“不過還是沒有找到合适的男主角。”

“那你這麽激動幹什麽?”我說:“跟你有什麽關系?”

陳小會欲語不語,等我拔步要進屋的時候卻又叫住了我。

“阿貞姐,”他說。

我轉身看着他。

他也在淡淡的星光下緊盯着我。

“我想演男主角,”他忽然說。

我在一瞬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于是又重申了一遍:“敏疇哥今天說了,這個男主角有很多戲份都是帶面具出現的——我就想演那個戴面具的男主角。”

于是我就覺得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比較好,我繼續轉身進屋。

他一把拉住我。

“實在是太帥了!”他的興奮顯然已經抑制不住了:“你想想那得有多帥!我是男主角,我全副披挂橫槍躍馬!我戴着猙獰的青銅面具以掩蓋我的英俊美貌,我殺氣沖霄,在萬軍陣中來回沖突!”

“下次叫你敏疇哥拍個星際争霸的,”我開導他說:“然後你駕駛着飛碟在太空中穿梭來去消滅敵人,那個才叫真帥——這個一千年前的故事,你也不嫌她過時?老古董了!”

“那又不是真飛碟,”陳小會鄙夷道:“在電腦上搞點特效有意思麽?現在這個可是真刀真槍!”

“你喜歡真刀真槍呵?”我說:“趕明兒我們可以去哪個劇組搞一點來。”

陳小會終于惱火了。

“我不想再悶在這個小院裏了!”他跟我攤牌道:“我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是不是也應該去外面散散心旅旅游了!”

“這個沒有問題,”我說:“等明天我向林總打個報告。”

他又警惕地看着我:“我也不要跟着你到什麽天涯海角見不着人的地方,我就是想演男主角。”

這個男主角的問題我真是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而且地球這種低文明圈的人生我相信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沖動是根本不需要加以說服的,只要一晚好睡第二天自然煙消雲散,又或者她拐一個彎沖進到另外的軌道去了。

“OK,”我說:“明天再說罷,我累了。”

我真的是很累了。

勉強支着貌似堅定的背影上樓,一離開陳小會的視線我就開始步履搖晃。我搖搖晃晃地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就看見上師正站在窗口邊藏在他那副妖嬈的模板裏看着我。

“晚上好,”他跟我打招呼。

我沒有力氣理會他,自顧摸到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去,同時感覺到一股柔和的能量朝我流動過來。

“不用,”我拒絕了他的幫助:“我還行。”

那股柔和的能量便停頓在我的身周。上師走動起來幫我倒了一杯水。我其實也不想喝水,似乎累得什麽需求都感受不到了,但眼下這種情況對我是剛剛好,我什麽都感覺不到,也什麽都不想去感覺,也根本就不能去感覺。

我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

上師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臉托起來。

“地球就是個修羅場,”他凝視着我說:“蘇瑪,我們回去罷。”

我呆滞地看着他,過了好大一會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還沒有到期,”我說。

“管它到沒到期呢,”上師說:“我帶你回去。”

“那不行,”我無力地說:“我還有病人。”

“我分分鐘把那個撒嬌賣潑的第二人格塞回去,”上師道:“讓他變回原來的樣子。”

那樣的話陳小會就會立刻消失,而陳桢會也就會立刻恢複他的商業價值。

但陳小會明明是怕消失都怕到發抖的,而陳桢會也肯定不願意重新面對他那間繪有木乃伊與埃及女王的陰暗冰涼讓人乍一想起就倒抽冷氣的房間,他怕黑,怕孤單,怕一個人呆在那麽黑的孤單裏……

我搖搖頭。

“蘇瑪,”上師輕聲喚我。

我擡頭看見他又用那種銳利得刺人的眼光在看我。

“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他緊緊盯着我說:“哪怕我一直都在說服自己,說服自己你這不過是在瞎胡鬧一場,為什麽現在的感覺……竟然是我真的就要失去你了?”

我覺得他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對。

他其實哪裏談得上什麽失去了我。

他甚至也根本就不懂得什麽叫做失去,什麽又叫做得到。

哪怕他功能通神,到将來還會通玄,他也永遠都不會懂得我在地球這個修羅場所體會到的這種疼痛得直至麻木的感覺。

我才是真正地得到過。

如今又真正地失去了。

是這樣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失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一

“我要演電影。”

第二天我還是必須面對陳小會的無理要求。這一次他倒沒有罷工,但是越這樣出之于心平氣和,也就顯得越難對付。

“演電影那得你敏疇哥同意,”我只能跟他打太極。

“反正是戴面具,我人高馬大身手利落又不會給男主角丢份,” 陳小會道:“敏疇哥說只要你們沒意見,他那裏是沒有問題的。”

尼瑪這盧敏疇也是打太極的高手哇!

“還得李大夫同意,”我又說。

“李大夫說他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意見,”陳小會道:“只要你肯打報告,他會簽字的。”

那麽就剩下林墨琛那一關了。

當然他這麽忙我肯定不能在這件事上給他添堵。

“你這麽胡鬧,”我白眼翻他:“你媽媽知道麽?”

他果然警惕起來:“阿貞姐,你最近老是提到我媽媽。”

“你為什麽不喜歡她?”我說:“是不是斷了腿的媽媽就是一個可怕的符號,她就這樣把當年的悲劇永遠固定下來,然後天天在你面前倒帶重放?”

“切,”陳小會不屑道:“老姐你的毛病就是過度解讀,什麽事兒都想太多。”

“那你為什麽不喜歡她?”

陳小會哼一聲:“我不喜歡她就是因為她也不喜歡我而已。”

我看着他。

“她只喜歡我妹妹,”陳小會道:“就是出個差還舍不得跟她分開,非得把她給帶在身邊。而我從小長到大,天天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地讀書練武做一切他們要我做的奇奇怪怪毫無價值的事,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經常被他們趕出去自謀生路徒手生存,他們有想過我的感受麽?”

“但你是個男孩子,”我寬解他道:“而且你們的家族都是這樣教育孩子的。”

“那我也不喜歡他們這樣對待我,”他說:“我讨厭死我妹妹了,好罷我就是羨慕嫉妒恨,我就在他們出差那輛車的輪胎內側劃了一刀——你知道我的武功跟智商都還不錯,我算着大概她們在跑了一百公裏之後也就是已經入夜而且上不巴村下不巴店的時候差不多就要出問題了。”

我看着他。

“我想她們也應該多嘗嘗這種深更半夜露宿街頭的滋味,”陳小會道:“但是後來事情演變成那個樣子,我妹妹從此就從我眼前消失了,而我媽媽……你覺得我幹得怎麽樣?”

我咽了一口唾液。

“幹得怎麽樣?”陳小會又問。

我總算鎮定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小會又道:“我想他們是在連續彎道上避讓來車的時候輪胎破裂的……”

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是輪胎不破裂,”我說:“這世界上的車禍也根本多得數不清。”

他就不再說下去了。

過了好大一會,他又想起來舊事重提。

“我要拍電影,”他說。

“我這就打報告,”我說。

我打好報告,先由上師簽了字,又去木铎那裏找盧敏疇簽了字,最後遞交給林墨琛。

林墨琛這一次不曾拖延,當場看了我的報告,然後還沒看完就用一種類似看着不可與語的精神病人的眼光看着我。

“張大夫,”他說:“我還記得你在交來的第一份報告中暗示你的客戶是一個心理扭曲的性變态,現在你又在這份報告中繼續暗示他是一個少年行兇的殺人犯——二十幾年前的車禍至今已無從考證,你就那麽确信一個心理年齡只有十八歲的第二人格說的話是可靠的麽?”

“還有,”他忍無可忍道:“你提議、你還提議讓恒遠集團的董事會主席去當男主角拍電影——你确信你自己不需要去看心理醫生麽?”

他看起來又有點兒暴躁,我就站在那裏讓他發洩完畢。

“李可呢?”他又問:“他幹什麽去了?這樣的報告還給你簽字?我想問問這所有的報告上都是你與陳主席在面接訪談,他呢?他幹什麽去了?”

“由于陳主席不接受其他的醫生,”我安靜地回答他:“因此李大夫一直只是在督導我的治療工作,他給我簽字,就說明他是認可我的。”

林墨琛冷冷地看着我。

我盡力在禮貌允許的幅度內打量他。

他清瘦的臉上開始有了一些光澤,臉色與唇色也已回暖,整個精氣神都比我清除他記憶的那一天顯得飽滿而有張力。

“二十幾年前的車禍是陳桢會人生中的重大事件,”我繼續安靜地陳述道:“從那個事件中産生的強烈的罪惡感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長,将他轉變成一個內向壓抑不喜交流的人,直到十八歲那年很可能是受到林總你離家出走的外部刺激,他在內部也發起了一場出走,那就是他終于承受不住這個秘密而分裂出他的第二人格,并由這個人格獨立承擔起了這整個的罪過。”

“分裂後的陳桢會就變得幹淨了,”我說:“他不再記得這件事,那個被他憎惡的妹妹只在他心底留下漂亮可愛被嬌寵的印象。這個妹妹此後一直活在他心裏,出于潛意識裏的負罪情緒在今後的歲月裏陪着他一起長大——你還記得我曾經描述過的他卧室裏的木乃伊圖案麽?在他心裏,他妹妹并不曾真正死去,她還在跟着他一起成長,就好象家族裏的其他姑娘們一樣,她還在他內心的那個舞臺上跟着所有的姑娘們一起跳舞、健身。”

林墨琛沒有打斷我。

“但這樣的結果是他将兄妹關系投射到所有的異□□往中,”我繼續陳述:“他因此對于女性有一種特別奇怪的緊張态度,可能就是出于這種血的經驗——當妹妹沒有照顧好,她就有可能不幸地死去。因此他會在最不舒服的時候毫不遲疑地出手幫我,但如果有姑娘因此而對他産生好感,并想與他進一步接近,他就會出自本能地加以排斥,因為對他來說,這只是兄妹關系的投射,那些被他照顧的姑娘其實都是他的妹妹。”

“他本能地排斥這現實世界中所有的異性親昵,”我說:“但他仍然深感自己是個罪人。事實是男性的生物本能需要發洩,而人間的每一個女人都變成了他的妹妹。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出現在他性幻想中的那個女人就是從童年時代起就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妹妹,他有時候會情不自禁地用身體去表現他對妹妹的寵愛,由此他才只能用埃及文化來寬解自己——當那些高貴的法老們為了保證王朝血統的絕對純正,他們世代都只是兄妹通婚,事實上被他挂在牆上的那位托勒密王朝的王後,她的丈夫應該就是她的親兄弟之一。”

林墨琛還是沒有說話,貌似是聽進去了。

“因此當我成為他的移情對象,”我說:“他就從這種讓他感到罪惡的性幻想中暫時解脫出來,但問題的症結其實是沉睡在他潛意識中的那個事件,也就是說,他一直認為是他造成了他妹妹的死亡。”

“很有可能他妹妹的死确實與他有關,”我說:“但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有十歲的無助的孩子,他現在是個成年人,理應足以承受這樣的沖擊,所以我想在某個适當的時刻讓他的潛意識浮出水面,也就是說,讓他的第一人格将第二人格的記憶吸收進來,以完成兩者間的融合。”

“但那樣做是需要一些條件的,”我看着林墨琛:“雙重人格在現實中極為少見,在精神病學界裏也沒有行之有效的現成的治療法則可依。因此我就只能憑借自己的直覺行事——而直覺告訴我,對于一個壓抑的人格,宣洩,臨近極限的宣洩很可能是有益的。”

“我想看到他在萬馬千軍中沖突,”我最後結案陳詞。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

林墨琛久久地看着我。

“你确定,”他半晌才開了口:“你所描述的這個人姓陳名桢會麽?”

我不解其意。

“我的意思是說,”他道:“你所描述的這個人跟我認識的那個陳桢會完全就不是一個人。”

但他說話的口氣并沒有要求我解釋的意思。

“所以他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挑挑眉頭自己給了答案,突然又咝地抽了口涼氣:“我在想……假如我成為你的客戶,你會不會也這樣一翻分析,然後就把我也描述得面目全非?”

但他在我心裏早就已經面目全非,完全不同于他呈現在衆人眼前的模樣。

“心理醫生真是一種可怕的生物,”他自言自語道。

雖然如此,他并沒有截然反駁我。

我便繼續為我的結案陳詞添加砝碼:“林總要是還有什麽疑惑,可以給盧總撥個電話,如果他也認為這個計劃是可行的,并且可以采取一定的措施以保證陳主席的身份不至于暴露,那麽……”

林墨琛拿起手機撥電話。

我注意到他的手機換掉了。

他的手機換成了他曾經借給我的那個舊手機——這個手機在年前一直被我使用到火車到站,跟他通過話報平安後便一直關機,然後我就坐火車又再回來把它連同房門鑰匙還有他非得塞給我的兩張白永琏名下的現金卡統統整理出來放在已經人去樓空的客廳茶幾上,再然後就是我替我已決意與之分離的情人雇主最後一次打掃了房間……

往事不堪回首。

白永琏,不,林墨琛打完了電話,又轉過頭來盯着我看。

“你幾乎說服了我,”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我一向都喜歡那些格外聰明的姑娘,所以……假如今天晚上你肯陪我共進晚餐的話,我就會很樂意地簽署掉這份文件。”

我看着他。

那個花花公子神情暧昧地看着我。

“這個意思是說,”我說:“如果我不陪你共進晚餐,那麽你就會不太樂意地簽署掉這份文件。”

林墨琛哈哈大笑。

然後他就簽掉了那份文件。

“我不應該在一個心理醫生面前玩什麽花樣,”他笑道:“但是你今天晚上真的不能陪我共進晚餐麽?”

“不能,”我說。

“Why?”他問。

“因為已經有帥哥約了,”我答道。

他笑問:“那麽明天?後天?”

“也不行,”我說。

他挑着眉頭看我。

“因為我的行情一向看好,”我說:“林總你在我這裏已經排不上號了。”

林墨琛又哈哈大笑。

“看來我真有必要成為你的客戶,”他又那樣意味深長地跟我調笑:“才能跟你近距離多接觸,就好象陳主席曾經做過的那樣。”

我沒有對這句玩笑話作出應答。

他又開了口:“你這樣機靈,怪不得我會想要保護你——我一直在保護你,你總知道的。”

“謝謝林總,”我說:“我知道的。”

不管怎麽說,一個無證無照的開黑診所的黑醫生需要對她所有失敗的治療負責任,而一個興風作浪的前女友那就無論再怎麽矯情、再怎麽作死也都沒警察什麽事兒了是罷?

林墨琛看着我,似乎在期待我以一頓晚餐來答謝他的拯救。

但我注定要傷害他多情的心靈。

“我可以走了麽?”我問。

他揮一揮手。

我便轉身走了,拉開門的時候聽見他又在身後嘀咕了一句什麽。

我沒有聽清那句話。

但我覺得應該就是剛才他某句感嘆的重複。

“心理醫生真是一種可怕的生物。”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這天下午我回去的時候看見一地狼藉。陳小會雙手各持一只長長的手柄,正在庭院裏使喚着一把園林大剪刀潑風般修剪着入夏以來瘋長的灌木。

但這不是前幾天才剛剪過的麽?

所以說這個人确實太閑了是罷?

可能是聽到我的步聲,陳小會驀地扭過頭來。

我頓時就呆住了。

“站住!”我大喝一聲。

但那個人還是走掉了。

陳小會松開一只手,單手握着大剪刀朝我走過來。

“阿貞姐,”他笑着說:“今天回來這麽早呵!”

我不動聲色地查看着他的眼睛。

“你又剪枝呵,”我說。

他低下頭去看了看手上的剪刀,又再看看滿地剪碎的枝葉。

“嗯,”最後他勉強道:“剪剪更健康。”

這确實不是陳桢會了,但我總有一個說不出的感覺,似乎那個剛剛離去的人還藏在某個我看不見的地方在偷窺着我……

“我不在,”我随意問:“一個人悶呵?”

他“嗯”了一聲:“你每次去見墨琛哥,都好長時間。”

“你介意呵?”

但真正介意的那個人應該不是他。

“批了沒有?”他突然想起我這次去的目的:“墨琛哥同意我去了沒有?天吶,你這麽快回來……”

“同意了,”我打斷他不祥的猜測:“把院子掃幹淨,收拾行李,也許很快就能動身了。”

陳小會這天下午便高興得快要瘋掉,從知道這個消息起直到晚上休息阖上眼睛之前,喉嚨裏都連續不斷地飄揚着各個年代的表達興奮歡樂的歌聲:

“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

怎麽愛你都不嫌多。

紅紅的小臉兒溫暖我的心窩,

點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

而我在收拾好行李之後,晚上将要入睡的時候忽然收到一條短信,居然是林墨琛發過來的,只有短短的四個字:

臉笑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三

攝制組駐紮在黃土高原上一個看起來很荒涼的鄉村西邊。我們下了飛機,又轉火車,最後才被劇組的面包車輾轉接過來,三個人一起住進嵌在半山腰上的一個獨立的窯洞裏。

然後上師就被拉去試鏡了。

對,你沒看錯,被拉去試鏡的那個人——

就是上師。

據盧敏疇的解釋,上師這副尊容就是他腦海中男主角的理想型。這位男主角他不僅貌美如花容顏絕世以至于不得不在戰鬥中戴上面具以增強殺氣,同時還有着極為清晰的大腦與異常強硬的精神,象這樣的一個人……

簡直非上師而誰何!

至于陳小會嘛……

既然已經過來了,就沖着他的這個身板與身手,還是可以安排幾場戲的,戴着面具沖鋒陷陣,就算是上師的替身罷!好在這樣的戲一來不多,準确的說整部電影也就只有兩場戰鬥,第一場戰鬥出現在影片開始算是為男主角的英勇張本,第二場就以戰鬥結束了男主角勇武的一生;二來反正是在混戰中也不容易被人發現穿幫……

只能說盧敏疇的大腦跟一般人那不一樣……

而且上師的大腦跟一般人也是不一樣的……

他居然會就那麽同意出演男一號了……

難不成他正在使用的這具模板是不需要回收再利用的?想當初阿南讓我拍一組照片我都死活沒答應,現在他居然跑去演電影?作為聯盟的精神導師與道德楷模,他這樣幹真的好麽?他到底有沒有替後來再使用這副模板的人們考慮清楚,這樣做真的不會造成他們在将來的困擾麽?

好罷,其實我知道上師只是又換了個新身份去泡妞——看起來真是修苦行的緣故,他這個模板天生就帶着問題,以至于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裏就算是夜夜春宵都不能令他平複,現在來到這個四野荒涼鳥不生蛋的地方,他要不出演男一號那還有什麽機會去泡女一號、女二號、女三號直至女N號呢?

當然以上師的那個高度,無論他幹什麽,我都管不了他。

甚至現在我都管不了陳小會了。真正是應了中國的那句老古話:天高皇帝遠,在這個窮鄉僻壤、界限模糊的地方,尤其是自從套上了那一副穿起來叮當作響八面威風的盔甲,他就在與我漸漸地分離。

陳小會拍的第一場戲,是挽着缰繩駐立高坡,猙獰的青銅面具殺氣騰騰地扣在臉上,呼應着他斜挂鞍鞯的□□。

他駐立在高坡上注視着坡下的戰場。

戰場上兩軍交錯,一片聲紛亂喊殺。

而他孤零零的身影象嵌入西北雄壯山巒的一座石雕。

只有他□□的戰馬時不時掀動前蹄,噴鼻搖尾,似乎等不及就要沖進坡下的殺氣陣雲中去。

從這個鏡頭直到他沖下山坡,仿佛挾雷霆之威撕開萬馬奔騰的軍陣,為了拍出應有的震撼性的視覺效果,這場戲反反複複拍了整一個星期,陳小會每天拍完都汗透重衣,累得連話也不肯多說,飯也吃不了幾口,頂多去山腳下一條混濁的小河裏打個滾,收拾收拾就躺炕上睡了。

然後第二天一早起來又要拍戲。

這樣整整一個星期過去,他都顯得似有若無,既在我身邊,又仿佛遠隔天涯,我朦朦胧胧地覺得有什麽變化正在發生,但是又拿捏不清楚,而一個星期已經過去,又是向恒遠集團的現任執行官林墨琛作周彙報的時候了。

我拿着手機出門,在光禿禿的山坡上找了個地方坐下,打開短信,首先就看到林墨琛在一個星期之前發來的那條——

臉笑疼了

這條短信我沒有回,事實上也沒有辦法回。我是該說他的修辭手法太誇張了呢,還是寧肯相信這只是一種誠實的描述,由于這段時期裏他那種災難性的心情,所以他久不活動的笑肌在沒有熱身的情況下才剛剛運動了兩次就這樣被嚴重地拉傷了?

我看了會這條短信,又在腦子裏整理了下周彙報的內容,還有打電話時應該采取的态度……

“呵——”

突然一聲顫抖的嘶吼響在我耳邊。

我吓得一抖,手機嗖溜一下從手心滑出去,打在我腳邊兩具□□裸的人體上,從上面那具人體的肩膀擦過去,又掉在下面那具人體的肩背上。

那兩個被打擾了的人一起扭過頭來看我。

借着大西北幹淨清爽無污染的仲夏夜的星光,我也在一剎那間看清了他們。

下面那個艱難地從趴伏中側扭過來的是上師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完美的臉龐,即便是在如此表情痛苦的□□的抽搐中,看起來也別是一番韻致。

至于上面那個暫時還沒到□□的……

是男二號。

話說這部電影中固然是有女一號、女二號、女三號直至女N號,但具體到眼下這個西北戰場……

戰争讓女人走開……

所以上師就只有男人可泡了……

他應該是将這個男人封閉在他營造的結界裏,但不幸的是他這個模板是有問題的,而這個問題很可能就是對于□□的特別敏感……

于是乎他就這樣破功了……

他破功了……

我看着這兩個男人。

這兩個男人一個還在抽搐,另一個則一臉興奮茫然遲疑昏亂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慢慢彎下腰,從上師漸漸平靜下來的背脊上去撿掉落的手機。

上師一反手,突然從肩頭勾過來抓住了我的手。

那個在臉上還殘留着興奮茫然遲疑昏亂不知所措的各種表情的男二號于是就明白了。

“你女朋友呵?”

“嗯吶。”

男二號就只有失落地從上師身上爬起來,摸摸索索地穿好了扔在一邊的衣服,形單影只地拔腿走掉了。

然後這個地方就只剩下了一個男人,在這樣明亮的星光下,帶着聯盟人體科學院精心打造的如此充滿設計感的無懈可擊的倒三角身材比例,性感地誘惑地□□在了我的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十四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給這具性感的誘惑的□□的倒三角胴體穿上衣服。

但是這兩位基情四射的夥計也實在是太基情四射了!我往東一百米找到了上師的T恤,再往上二十米又發現了他的腰帶,他的鞋有一只挂在半山腰上的小樹枝頭,還有一只趴在山坡上的一個凹坑裏,還有他的平角小內內我也放亮眼光居然從稀稀拉拉的幾棵小草叢裏扒出來了……

我四下奔走終于集齊了他身上的所有穿戴用品,抱了一大抱過去,發現他還一動不動地枕着手趴在那裏。

西北的星光清亮明澈,照見他趴卧的曲線一波三折,緊致優美而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傷。

是因為太美好,所以令人心碎嘛?

我拍拍上師的肩膀:“起來了。”

他還趴着不動。

我只有抖開T恤當頭向他罩下去。

他還算配合,先昂起頭讓T恤套在脖子上,又伸出兩只胳膊從T恤的袖孔裏穿出去,最後做了一個俯卧撐把肚皮擡起來,好讓我将衣服往下拉平。

我又幫他穿上小內內。

套上長褲。

穿起皮帶,把上衣塞進腰帶裏整理好,扣上。

最後幫他穿上皮鞋。

這具胴體就失去了他的全部光彩而重新變得人畜無害了。

“走了,”我又拍拍他肩頭:“還趴這裏幹什麽?”

他忽然翻身坐起來把頭埋進我的肩窩裏。

“怎麽了?”

“這就是凡人的感覺麽?”他低低地說:“我感覺很不好。”

“……空虛寂寞冷?”

“我不知道,”他聲氣弱弱的:“就是很不好。”

我繼續拍着他。

“沒事兒,”我給他加油道:“過不幾天甩掉這個模板,咱就又是一條英雄好漢,你就又是那個無所不能的上師了!”

“蘇瑪,”他深深地向我懷裏貼上來:“抱緊我。”

我伸出雙臂用力地把他抱在懷裏。

他的臉緊貼着我的臉。過了一會兒,我忽然覺得臉上涼飕飕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正在體驗到的感覺,一轉臉果然看見有兩道晶亮的淚痕挂在上師臉上。

“不,”他有些狼狽地解釋道:“不是我在哭。”

我懂的,只是他不幸陷落于其中的這具凡人的模板在悲傷而已。

“蘇瑪,”他伸手去擦那不停湧出來怎樣都擦不幹淨的眼淚:“這樣的感覺你也經常有麽?”

“有時候,”我說。

“原諒我,”他說:“我不知道……我以為……”

他以為所有的凄涼無助憂愁哀傷無可消遣支持不住都是可恥的,因為他是如此強大無所不能精進奮發從來不知困難為何物的上師呵。

我又緊緊地抱了他一會:“好點了沒有?”

他流幹了眼淚,默默地點了點頭。

“回去罷,”我說:“明天還要上戲。”

上師還在我懷裏貪戀了一晌,才最後順從地站了起來,一只手還緊緊地摟着我的肩頭,好象這就是他在這個颠倒混亂迷茫痛苦的地球修羅場上唯一可以着力的地方。

我把上師送回窯洞,一直看着他在防禦洞開中虛弱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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