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回見? (7)

時候還早,這裏睡不好,我們出去找地方住。”

也許練武的人就是這樣身體康強恢複快,他好象什麽問題都沒有了,我這麽大個人窩在他臂彎對他竟然構不成任何壓力,他步履輕快地抱着我一直走到醫院停車場,走到我們那輛車旁邊,然後還能騰出一只手來,拉開後車門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到後座上去。

“躺會兒,”他繼續安撫我道:“一會兒就好。”

然後他就開車駛出了停車場。

我躺在後座上看着駕駛座上他的側臉,那分明又是之前的那個陳桢會了,安靜內斂而沉穩,但似乎還是有些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跟小會融合之後,顯然是有些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明天我們可以做一個整體評估,”我虛弱地說:“也許……就可以結束治療了。”

“好,”他臉上溫順地挂起一個微笑。

但這個溫情四溢的微笑恰恰說明他根本連這個最後的評估都不需要了。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終于,在這粒星球上與我聯結最深切、關系最緊密的這最後一個客戶也要與我徹底分離了……

我麻木地閉上眼睛,在他平穩的駕駛中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兩個太陽穴與整個後腦勺都很疼,我忍不住□□一聲。

昏暗的房間裏一個人影迅速地晃過來。

“阿貞,”陳桢會俯過身:“怎麽了?”

“幾點了?”我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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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二十三,”他看了下手機:“你睡得有點久,都是這些天累着了——要起來麽?”

我兩只手撐着床面坐起來,但是頭還疼,一時還不想下床。

“我想透透氣,”我說。

陳桢會便兩下裏拉開窗簾,又再拉開茶色的窗玻璃。夏末暑熱漸消,從紗窗裏透進來的氣浪已經不太蒸人,但陽光還是格外明亮以至于有點兒刺眼,一晃就把室內照得一片通明了。

我眯着眼睛,有點兒傷感地看着紗窗外縱肆的陽光。

——這是地球上的光芒,應該我也看不了幾時了。

陳桢會替我倒了一杯水,又整理好我腰後的靠枕。

“餓了沒?”他又問:“想吃什麽我去買。”

我什麽都不想吃,連他倒來的那杯水也不想喝。可是陳桢會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确認沒有發燒之後把那杯水硬塞在我手裏。

“昨天哭了那麽久,”他說:“必須喝。”

我喝了那杯水。

他又倒了一杯過來。

我又喝了,然後迷迷糊糊地總感覺有哪兒不對勁。

陳桢會沒有再給我倒第三杯水了,我便靠在那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

還好最後想了起來。

“報警,”我說:“快報警,昨天那夥人不是好人。”

陳桢會輕輕拍了拍我。

“別想那麽多,”他說:“你還這麽累。”

“不,”我說:“快報警,那個人我見過的,不是好人,要報警。”

陳桢會有些錯愕地看着我。

“那個人我見過,”我解釋道:“就是昨天那個人,你看見了麽?那夥人裏有個怪人,小小的一個身材,卻長着一張成年人的妖豔的臉,看起來就象是個怪物——我在外景地見過她。”

“就是那天,”我繼續解釋:“那裏丢了孩子的前一天晚上,我見過她……而且昨天你看見了麽,他們拿了好多包裹,我總覺得……”

我忽然住了嘴。

眼前是陳桢會特別複雜的神色。

我們對視了好一會兒,他終于嘆了口氣。

“那個人,”他說:“我也見過的。”

“還是二十多年前了,”他緩緩道:“那天我在那輛吉普車的後輪胎上劃了一刀,然後就看着她抱着一個小布娃娃,高高興興地上了車……”

我看着他。

他慢慢伸手過來抓住了我的手。

我感覺到他手上的握力越來越大,直到最後好象全身力道都支撐在與我相握的那五根手指上。

原來那個人是……是……

“原來她真的還活着,”陳桢會的語氣極為艱澀:“當年肇事司機逃逸,事故過了一夜才被發現。可是那一夜過後,她的屍身就一直都沒有再被找到,連骨頭都沒有半根……原來……她真的還活着……”

而且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她還一直都沒有再長大。

而且還那麽扮相妖冶明顯是成了那個犯罪團夥中的奇葩玩物。

“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他艱難地道:“大致的眉眼都沒有變……哪怕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活着就好,”我只能這樣安慰他:“只要活着就好。”

他點一點頭,算是接受了我的安慰。

“嗯,只要活着就好,”他說。

當然,作為一個地球人的心理治療師,我知道對于地球人來說,他們不僅需要活着,其實還很需要向絕大部分人看齊,以便象他們那樣超級正常、無比正常、從來不越雷池半步地活着,事實上幾乎所有的非常态對他們來說都意味着不幸,譬如所有在我這裏求治過的偷窺癖異裝癖同性戀等等性變态,還有之前那個在幻想中把妹妹當成女友的陳桢會。

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我覺得自己又開始變得有力起來,頭也不疼了。

我的客戶他至少還需要我。

我也握住他的手:“你準備怎麽辦?”

“我想自己處理,”他說:“這都二十多年了,我不能保證她沒有跟着他們一起幹過什麽壞事……如果報了警……”

“但是情況緊急我們人手也不夠,”我說:“他們手上還有許多孩子,而且看那個情形,他們也未必只幹這一種壞事。”

陳桢會略微沉吟,摸出手機來打電話。

我的心在胸膛裏猛一跳,突然就聽見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

“墨琛,”陳桢會道:“最近忙不忙?我想跟你借兩天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

陳桢會不止跟林墨琛借了時間,也跟正在橫店拍片子的盧敏疇借了時間,而在這兩位騰挪時間還沒有到達的空檔,我們再一次出發去到那個山坳裏的大院子去蹲點以進一步摸清敵情。

這一回我們索性摸進院落裏去。

大院裏面原來還有兩進院子。大概前一進院子正常居家,有廚房客廳卧室什麽的,後一進院子被山坳拐過來遮住了大半陽光,無論是從位置還是感覺上都顯得格外陰森,大約就藏的是些見不得人的秘密了。

從前院到後院的穿堂裏有一桌形容不整的男人在吹着涼風摔撲克。

我們小心翼翼地從他們身邊繞過去,走到倍顯陰森的第二進院落。

這裏的房間大部分都上着鎖,這麽熱的天氣連窗戶也都關着,那窗玻璃還是磨砂的花玻璃,裏邊什麽都看不見。只走近了聽見那鎖着的房間裏也還是有聲音的,有人在裏面說話,有人在□□,還有一扇門直接發出了一種特別奇怪的響聲,仔細聽似乎是一個人的指甲在那裏狠狠地撓着門。

地球就是個修羅場。

我只能提醒自己不動心。

我們又重新繞過穿堂裏四個守門的男子,回到前一進院落。

這一進院落的建築是一幢兩層小樓,小樓拐彎處搭建的披廈作了廚房,其他的房間不是客廳就是卧室,至于二樓登高望遠又正對着大路,簡直天然就是個了望哨。

而且二樓的走廊上還真的坐着個了望哨,那個了望哨懷裏還摟着個妖冶的姑娘,小孩子般的身體抱起來毫無壓力感,他便能騰出兩只手來在這姑娘身上上下其手,而那姑娘也駕輕就熟地侍弄着他,一邊親着他的脖頸一邊用小腿貼過去蹭這男人突起的檔部。

我伸手捂住陳桢會的眼睛。

但他還是臉色鐵青,眉頭皺鎖着似乎胃病又要犯了。

“不要緊,”我安慰他道:“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把他帶下二樓,不去聽從了望哨那裏傳來的漸漸粗重的喘息聲。

時漸黃昏,這個團夥裏留守在家的婦女們有的坐在院子裏的小矮凳上擇菜,有的打水做飯,有的收拾庭院,廚房上的煙囪裏開始升起很有田園畫面感的灰白色的炊煙。

我走出這個大院就開始安慰陳桢會。

“記憶可以被清除或者被遮蔽或者被封印,”我告訴他:“無論是我或是地球上的催眠師,大家都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知道,”陳桢會勉強道。

“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我說。

他忽然低頭看我。

我覺得他懂了我的意思。

但是他又分明不敢懂。

或者說根本就不敢那麽着希望。

“就是那樣的,”我說:“你知道我只是個模板,這個模板既然可以裝下我的靈魂,那她也就可以裝別人的。”

他的喉頭忍不住顫動了起來。

“阿貞,”他顫聲道:“那……對你會有什麽影響?”

“就是人科院造出來的一具模板而已,”我說:“對我能有什麽。但問題是如果你妹妹轉成了模板,她這一輩子就将無法生育。”

“她現在應該也不能生育,”陳桢會嘆道:“而且……”

他說不下去了。

“而且我也不能保證這具模板的壽命,”我繼續說:“或者将來出現什麽料想不到的問題……”

陳桢會一把擁我在懷。

“阿貞,”他摟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謝謝你。”

我也摟住他,在他肩背上狠狠地拍了兩拍。

“不客氣,”我說:“我也要謝謝你給我這樣一個難忘的地球之旅。”

而且他給我的地球之旅注定是這樣難忘,我們回到入住的酒店,只見酒店外面停車場上的一輛車旁圍了一圈子看熱鬧的人。透過這圈子看熱鬧的人,可以隐約看見在圈子裏閃爍着的某種熟悉的色澤和款式……

那好象是……

盧敏疇那輛性能極好以致陳桢會當初帶我逃跑時還必須一再跟他耍花槍拖時間的炫彩色跑車?

但盧敏疇人不是在橫店麽?

我隐約意識到什麽,轉頭四顧只見酒店門口的兩棵大梧桐樹蔭下,林墨琛戴着一副銀色的墨鏡只把兩只大拇指插在褲子口袋裏很潇灑地站在那裏。

陳桢會朝他走過去。

林墨琛便把戴着的那副墨鏡從鼻梁往上推起來,一直酷酷地架到頭頂上去。

他們兩個走近了,彼此招呼了一聲。

“墨琛。”

“會哥。”

“這麽快呵你,”陳桢會感嘆道:“公司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麽?”

“那可不見得,”林墨琛很酸爽地回道:“既然您老人家都好了,我也犯不着再使那麽大勁了是罷。”

陳桢會一時就很無語了。

我也趁着兩人交談的縫隙上前插一聲:“林總好。”

林墨琛便轉過眼來看我。

“張大夫辛苦了,”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低下頭去。

“不辛苦,”我說:“應該的。”

“幹麽開這個車來?”陳桢會又道:“這不是你一向的風格呵。”

“難得你有事,”林墨琛道:“我還不抓緊時間跑快點兒。”

陳桢會又無語了一會。

“原來我還有這麽大的感召力,”他說。

“那是,”林墨琛道:“全集團都唯您馬首是瞻,您老人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

他們一路聊一路往酒店裏去。

我落後幾步跟着,只見林墨琛一反在公司時的正裝打扮,只穿了件藍灰色的修身T,連袖子都短短的,暴露出上臂處兩大截相當飽滿修長圓潤結實的肱二頭肌。

我把一顆心吞回肚子裏,忽然見他朝我扭頭看過來。

“想要什麽獎勵?”他笑問:“你這回功勞不小呵。”

我沒有吭聲。

陳桢會替我把話接了過去:“我已經答應替她哥哥在公司裏安排一個長期職位了。”

“那你自己呢?”林墨琛又問我。

“她不在北京呆,”陳桢會又替我答道:“她不是很喜歡這裏。”

林墨琛臉上多少露出些詫異的表情,上上下下地看了我一陣,然後就再也沒有問什麽了。

然後到晚上盧敏疇也到了,他們三個人便關起門來在房間裏密議。

我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心煩意亂,獨個兒在卧室裏看了會電視,亂翻了一會臺,有點兒犯困卻又怕他們呆會兒商議好了或者有什麽事要囑咐我,堅持着沒有睡,沐浴過後在床上半躺着打了會瞌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得哪裏似乎有什麽聲音。

得得得。

我醒過神來,又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是敲門聲,随手看了下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了。

得得得。

在這深夜的萬籁俱寂中,那個敲門聲又起來了。

我趕緊下了床去開門,卻見外面的那個人——

居然是林墨琛。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一

林墨琛似乎是剛剛沐浴過,換了件幹淨的白色緊身T,飽滿結實的胸腹肌都因此而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來,還帶着一股清爽幹淨的肌體香并混合着我所熟悉的那種極其淺淡的古龍水的味道,正含笑站在我門口。

我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幹嘛呢,”他沖我微微一笑:“睡了呵?”

“林總有什麽事?”我遲疑地問。

就算是有什麽關于明天的計劃、任務需要通知,陳桢會肯定也不可能安排他來告訴我呵!

“孤枕難眠唉,”他說話還是那麽直接那麽露骨:“找美女聊聊天。”

我看見酒店裏一個漂亮的服務員從走廊那頭拎着一瓶水過來。

“美女過來了,”我向那邊指道:“趕緊去找她。”

林墨琛順着我的手指扭頭,我便“砰”的一聲用盡全身力道去關門!

但結果那“砰”的一聲卻并沒有“砰”出來!

我只感覺到門邊子砸在一個較為柔軟的東西上……

反正不是門框!

猛地再拉開門看!

果然是林墨琛的手!

他用兩根手指扣住門邊,另外三根指頭向外撐開,就這樣牢牢地撐住了我大力砸過來的門板!

噓——

我松一口大氣,突地警覺我的反應是不是也太緊張了……

我低着頭緩緩地調整面部表情,一邊看着他的手慢慢地收回了那撐開的三根手指,變成五個指頭都扣在門框上。

他就這麽一只手按着門框站在那裏。

我也終于整理好表情可以擡頭看他。

他半眯着眼睛,在用一種探索的表情鑽研着我。

“不早了林總,”我決定掐斷這種暧昧的持續:“我要睡了。”

他還是扣住門框不放,但終于開了口。

“為什麽不喜歡北京?”他問。

“霧霾呀,”我感謝這個城市有這麽現成的答案可以提供。

“那你喜歡哪裏?”他又問。

我決定起碼不在這個時間段跟他玩這樣的問答游戲。

“不早了,”我再一次提醒他:“林總。”

他的反應是向前一步,索性靠在我的門框上,逼得我不得不把門拉得大開,又往後退了一步,才能閃開他身上那一股子逼人而來既淺淡又強烈既十分清爽又無限魅惑的難以分說的男性氣息。

“你真是個奇怪的姑娘,”他看着我說:“對我這麽冷淡客氣有距離,但為什麽我總覺得這個不是事實呢。”

那什麽才是事實呢?

“事實是你用那樣的眼光看我,”他說。

我不知道我都用什麽樣的眼光去看他了?

他伸出露在白色短袖外面的兩只皮膚緊致筋肉飽滿的胳膊在我眼前晃。

“你喜歡這個?”他說:“喜歡就多看,我不介意的。”

這個蛇精病!

我簡直忍無可忍了。

“林總……”

“你喜歡她們,”他自顧說:“而且你還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每次被你冷不丁一看,就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純粹的一塊寶石,看來這全世界都沒有我珍貴;然後被你冷不丁再一看,原來這寶石還是塊無比脆弱的水晶玻璃,全世界哪怕是才出世的嬰兒都比我經摔——”

“林總……”

“你給我解釋解釋,”他繼續道:“你的這種眼神是個怎麽回事。”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氣了。

“心理學上有個詞叫……”我非常誠懇地看着他說:“自戀型人格。”

他看了我半晌。

“自戀就自戀……”

他還要再說下去,斜對面的一扇門忽然開了,盧敏疇從裏面走了出來。

“你倆在幹什麽?”他走過來問。

林墨琛瞅他一眼。

“失眠,”他說:“找心理醫生給治治。”

盧敏疇就嘆一口氣。

“你倆省省罷,”他朝陳桢會那間房努了努嘴:“呆會兒讓他聽見……這才好不容易好了……”

他嘆着氣就又回去關上了門。

林墨琛這才閉上了嘴。

他在我的門框上又靠了一會,終于一言不發地走掉了。

到第二天,林墨琛再看到我也還是一言不發。

不,甚至他連看也懶得再看我一眼了。

我們第二天在餐廳吃自助早餐的時候相遇。

三位總裁大人是一貫練拳有早起的習慣,我走進餐廳的時候就看見他們圍着一張餐桌差不多已經快到結束了。等我拿好食物走過去,他們則已陸陸續續地站起身來。

我禮貌地跟他們一一招呼。

“陳總、林總、盧總,”我點頭哈腰道:“早上好!”

陳總與盧總都十分友好地回應,陳總還特別走過來幫我拉開一張餐椅以讓我落座。

我坐下去,眼看着只有那位林總一言不發,就連眼皮都沒往我這個方向轉動一下,一手拿着他的手機,擡腿就從我身邊擦過去了。

需不需要這樣傲慢呵!

當然,如此……也甚好。

我一個人坐在那裏吃完了飯,回房間的路上看見那三個人都無所事事地坐在酒店的休閑室裏。

陳桢會與盧敏疇在聊天。

林墨琛在看手機。

但好象也不是在看手機。

他是拿着那部手機仿佛在研究着什麽,一忽兒拿近了看,一忽兒又拿遠看,一忽兒九十度垂直了看,一忽兒又一百八十度放平了看,一忽兒又擺出一個銳角斜刺裏看……

終于盧敏疇吼了他一聲。

“你那幹嘛呢?”

林墨琛充耳不聞,又把手機磨了個身,翻過去看那機殼兒。

我一路走一路跟陳桢會和盧敏疇照了個笑臉兒。

“阿貞,”陳桢會道:“我們馬上出去,你一個人呆着小心點。”

我點點頭,只見林墨琛頭都不擡,依舊在忙着他那部舊手機。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二

這三個人不一晌都去了,留下我在休閑室裏呆着,過不一會兒,看見昨晚走廊上那個拎着熱水瓶的漂亮姑娘可能是下班了,換了一套便服從樓上下來,一轉頭看見我,沖我笑了下。

“早上好,”她跟我招呼。

“早上好,”我也跟她點點頭。

她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朝我走過來,一矮身在我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了,把單肩包甩在一邊。

“住得慣麽?”她問:“我們這裏條件不好。”

“挺好的,”我說。

她搖了搖頭。

“你們一看就是大廟裏的菩薩,”她說:“我們這裏供不起的,我們酒店都沒有星級。”

“挺好的,”我說:“這裏很安靜,住着很踏實。”

她頓時高興起來了。

“那倒是,”她說:“小地方就是安靜些……你們準備住多久呵?我在前臺看你們是付了三天的房費。”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辦完事,又準備住多久。

她便很明了的點了點頭。

“身體不舒服呵?”她突然又問。

“呵?”

“我看他們沒有帶你出去,”她解釋道:“你臉色也不好——要是不舒服可以問小楊要紅糖水喝,白天她當班。”

我謝了這位熱心的姑娘,眼看着她站起身,拎着她的單肩包走了。又過了一會兒,一位穿着工作服的漂亮姑娘端着一杯水過來了。

“是你要紅糖水麽?”這位姑娘簡直比剛才那位還要熱情:“給。”

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謝謝你。”

“小岑說你不舒服,”小楊道:“出門在外不方便,有什麽事兒你就說。”

“謝謝,”我說:“我沒什麽事兒。”

“趁熱喝,”她說。

我只好把一杯水都喝掉了。

一邊喝一邊還莫名想起曾經有個人也這樣照顧過我,他給我放假一天,還給我買了用紅糖熬制的黑黑的四物糖,他也提醒我這種湯要趁熱了喝……當然這種富于手段的花花公子對每個姑娘必定都是這樣的,尹曉露一定也喝過他泡的湯,還有上次見過一面的裘舒舒,還有其他好多我不知道沒見過的姑娘……

“好點沒有?”小楊又問。

我勉強跟她笑笑:“好多了。”

她拿過我喝完的空杯子,卻不忙走,也象小岑一樣在我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看起來是要跟我聊天。

“你們來這裏做什麽?”她好奇道:“我們是個小地方。”

“路過,”我只好說:“自駕游,路過。”

小楊的表情顯得不是很信服。

“我不舒服了,”我只好再解釋:“所以……”

這個解釋終于被接受了。

“你男朋友對你好體貼,”小楊說:“那天我也是白班,不過聽小岑說你睡着了,他一路把你抱進房來的,連話都不敢多說半句,怕吵醒了你——還是她先帶着開了房間然後才去辦手續的……”

我尴尬道:“那個不是我男朋友……”

“我知道,”小楊道:“開跑車的那個帥哥也在追你……”

我愕然看她。

“那個帥哥我接待的呵,”她頗有些得意:“昨天來了就一臉的笑,我還以為是對我笑,仔細看了他兩眼,媽呀這眼睛裏哪有我——我還想這魂是被哪家姑娘勾了去,原來是你。”

我還是只能看着她。

“他真的是一直在笑,”她說:“好象憋不住似的,嘴角就一直那麽樣勾着,連房間裏都沒怎麽多呆,幾乎放下行李就出門了,然後就一直站在外面那樹蔭底下等人,我還一直好奇着……”

“兩個帥哥都挺好,”她又糾正道:“是三個都挺好,果然是大地方來的,看上去都好氣派好有氣場……”

我呆呆地聽着,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小楊已經不見了。周圍的環境也已經不是我才剛呆的那間休閑室了。而且門上又起了三聲響。

得得得。

我行屍走肉地過去開門,看見是早晨出去的那三個人又回來了。林墨琛跟盧敏疇都一邊斜刺裏立着,只有陳桢會站在門口看着我。

“等急了沒?”他問。

我搖搖頭。

他又問:“午飯吃過了麽?”

我又搖搖頭。

他的表情就有些急切了,似乎完全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腕表,然後想說什麽又閉了嘴。

“一起吃罷,”他最後只道:“走。”

我跟着他們來到餐廳,已經過了飯點,偌大的一個廳堂裏只有我們四個人。等菜來了一起開吃,我沒有作聲,林墨琛跟盧敏疇也不說話,只有陳桢會坐在我身邊頻頻給我布菜。

菜都是他照我平時的口味點的,但我也還是吃不下。

陳桢會立刻就發現了,轉頭低聲問我:“不舒服呵?”

“沒有,”我說:“還好。”

“多吃點,”他說:“你這幾天都沒吃什麽。”

我最後也只喝了幾口稀粥。那三個健壯的男人吃得居然也不多,點了正常四人份的飯菜,倒有一半剩下了,很是辜負中國政府新近大力提倡的杜絕奢侈浪費的“光盤行動”。

飯後各自散開休息,只有陳桢會跟着我一起回了房間。

“阿貞,”他看着我。

我有氣沒力地看着他。

“怎麽了?”他柔和地摟過我肩膀:“你今天很不對勁。”

我想我是不太對勁,甚至有兩道眼淚在我還沒有來得及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燙灼灼地滑落臉龐。

陳桢會一邊替我擦眼淚,一邊卻笑了:“這可不象我從前見過的那個姑娘。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你那時候的氣勢都跑哪兒去了?多大個事兒,還發抖……”

但我确實是那樣害怕。

“我怕……”我顫栗道:“我怕他還是忘不了……”

陳桢會的笑容便在我眼前凝結住了。

然後他又苦笑了下。

“阿貞,”他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其實我也忘不了的。”

“那不一樣,”我顫聲道:“他性子要比你偏得多,他偏太多了,我怕……”

陳桢會深深地看着我,似乎要深入到我心底最不見天日的地方,把我埋得最深沉最隐密最不透光的想法都挖出來。

“那就留下來,”他最後說:“要是你這麽擔心他。”

但是我只是一具模板。

而且我還不能告訴他我是一具模板。

而且我還不能騙他說我不是一具模板。

反正總而言之我就是一具沒有任何未來的模板。

陳桢會點了點頭,微微俯身在我額頭上輕輕親了下。

“我懂了,”他柔聲說:“晚上我們一起行動。”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三

但是陳桢會把我也拉進行動的這個想法明顯驚到了其他那兩個人。

林墨琛終于從對手機的持續不斷的探索中擡起頭來。盧敏疇看了看我,表情也很驚異。

“雖然事兒不大,”這兩個人對視一眼,最後由盧敏疇開了口:“也不能說一絲風險都沒有,主要是我們不清楚他們有沒有重武器……”

“她只是留在外面,”陳桢會道:“沒有問題的。”

盧敏疇還想開口,陳桢會打斷了他。

“她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他道:“讓她留在這裏她也是白擔心,一起走罷。”

因為那輛跑車太刺眼,我們都坐的是陳桢會新買的SUV。陳桢會自己開車,讓我坐了副駕駛座,還跟我表現得特別親昵,伸手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

“非要跟着來,”他取笑道:“呆會兒等我們都走了,看你一個人會不會吓哭掉。”

我根本就不敢去看後視鏡裏林墨琛的表情。

“我這還不是擔心你嘛,”我撒嬌道:“老公——”

這一下連陳桢會都被我的稱呼給雷住了。好在他也只愣了一瞬,一只手就伸過來摟住了我的頭,然後他的頭也慢慢地朝着我欹側過來。

我昂起頭跟他親吻。

車廂內頓時寂無聲息。

許是整輛車都掉進蟲洞裏去了罷……

我們又從蟲洞裏爬出來,開着車向目的地進發。

這次的計劃是趁着薄暮迂回至大院後側的山坡上,然後等夜晚降臨整個大院都入睡了的時候發動襲擊——這真得感謝百多年前搏命于上海灘的他們的祖輩以及祖輩們為兒孫立下的艱苦家風,使得這次的潛伏與行動于這幾個後生晚輩很可能只是一碟小菜而已。

但我還是心有不安,跟着他們一起下了車。

“放心,”陳桢會安慰我道:“留在這裏,我們一會就回來。”

他把我送回車上,又臨別吻了我。

“我們馬上回來,”他說。

“我一會兒把車開過去,”我在他耳邊道:“在前門等你。”

他們就要走了,我一眼看見林墨琛還在忙着他的手機。他把手機放在他的右邊褲袋裏,似乎覺得不放心,伸手拿出來又換了一邊口袋。

“手機都關機,”這次行動的發起人陳桢會道:“拿出來放車上。”

但是林墨琛并不完全買他的帳。

他把手機拿出來,看起來是想放在車上,但是手臂沒伸直就又迅即改變了主意。他又縮回手去,把那枚手機換了個地方深深地插在褲子後面的口袋裏。

他明顯與這部手機有一種特別的分離焦慮。

那也總好過他與我有分離焦慮。

我隔着車窗玻璃看着他把手機仔細放穩,并且還相當慎重地扣妥了褲子口袋外面的紐扣。

斜陽西逝,他們趁着薄暮的光影迅速地沒入山林裏去了。

我便把車開回大路,再隐了形重新開過來,一直開到這間庭院的大門邊我們從前蹲點的地方,等待着這幾個人功成凱旋。

那薄暮的光影終于漸漸地消失了。

夜色四下降臨,先是淡淡的灰黯的薄紗輕攏,然後似乎只是一晃間,頭頂上的穹窿便象口大黑鍋似的往下扣嚴實了。

鄉間沒有路燈,整個世界除了屋子裏的燈,便只剩下那個院子走廊上吊着的一支足有一百瓦的大節能燈泡,發出刺眼的雪亮光芒将整個院子照得一片通明。

我呆在光芒之外,在等待的過程中無聊地看着院子裏跟走廊上我所能看到的一切活動——晚飯開始了,男男女女們端菜拿碗了,有人添飯了……院子裏還停泊着我們見過的兩輛面包車,這兩天應該都被清理了下,被擦得也算是幹幹淨淨的了。

隐隐約約,夾雜在一片嘈雜中,我還是能聽見後院裏若有若無的一兩串嬰兒的哭叫聲。

他們吃完飯了。

女人們開始收拾,拿抹布,收剩菜,收髒碗,掃地,打水……

男人們則轉眼四散,第一進建築的二樓上亮起了燈,他們進了各自的房間。過了一會兒,似乎又重新聚集起來,輔之以極其響亮的骨牌噼噼啪啪掉在硬板桌上的聲音……

聽聲音還不止一桌。

他們打起了麻将。

我只能默默地向聖瑪斯祈禱他們不要象尋常中國人在節假日時經常做的那樣,一打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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