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人們(一)(3)
”
“六下不夠的。”谷奕人決心要把“六”這個數字從西西腦海裏抹去,“他那麽不争氣,要打一百下!”
西西很贊同:“對,一百下!再罰他劈柴挑水做飯洗碗,晚上還得給西西講故事。”
“所以我們不好回去。打人不好看,給小假留點兒面子,免得他太羞愧了,要自盡!”
西西猛點頭:“嗯嗯嗯,士可殺不可辱!小假雖然懶,但我們要給他面子,不回去。”
“走,我們摘花去。拿回家送給娘親。”
于是西西繼續歡喜喜牽着谷奕人的手往村外去了。丁濬抱着東東跟在後頭,心裏頭對谷奕人萬分崇拜,崇拜萬分。
另邊廂,醫館天井裏那一場拳腳卻實實在在打了快有一刻鐘了。
起因是杜槐實一句用意不明的質疑。
前日裏聽建業叔說起往事,感念生死瞬息間二叔對自己的顧全,晴陽心裏頭一直暖暖的,伴着些傷感。舊屋裏又走一圈,斷斷續續的,還想起一些童年的溫馨。
陪伴嬉戲都已是平常,尤記得五歲上晴陽出疹子,高燒反反複複好多天不退,還傳染。村裏有人不免擔心會殃及自家孩子,蔓延成疫病,七嘴八舌地議論着,想把晴陽趕到山上的土地廟裏去隔離。
這麽小的孩子又病重,本來不宜搬動。加之山上氣候不比村裏,日常起居更不方便,慢說二叔蘇羽之不舍得,阿爺羅漢也不答應。姑姑羅檀幽的脾氣更是潑辣,抖摟了晴陽換下的髒衣在門前,放言:“誰敢有壞心害我們家晴陽,姑奶奶管叫他斷子絕孫,全家死光!”
如此,才得留在醫館,卻終究閑言碎語不絕于耳。蘇羽之便發了狠,找來木板釘子,從裏頭把自己和晴陽封在房間裏,只留窗上一個小口遞送飲食和湯藥,硬是熬了七天。
七天後,羅漢親自劈開封鎖的木板将門打開,蘇羽之抱着清醒過來的晴陽邁出門檻,好好的七尺男兒硬是活活瘦了一圈兒,眼窩都凹進去了。擡頭看了眼家裏老小,沒說上一句話,便直挺挺摔到地上人事不知。
這件事兒,晴陽既想起來,就能記一輩子。
“二叔說,那麽高的山崖沒有摔死我們,他又怎麽能允許疾病把我奪去?任何人,任何事,除非他死了,否則,覺不許他們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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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陽坐在屋中看着書桌前瀉下的流光,一些灰塵浮在光裏,會亮。
槐真靠在他肩頭,笑容溫存:“沒有二叔,我就永遠遇不到晴陽哥哥了。二叔是我的恩人!”
晴陽握住她手,沒再說什麽。二人相依而坐,将思緒留在停止的過去,任憑時光在心裏駐足,靜靜地,無需言語表達。
“你有沒有想過?他抱着你一起跳崖,原也是要帶你一起去死的。”循聲回眸,杜槐實抱臂靠在門欄上,臉上冷冰冰的,話也冷冰冰,“他為什麽不把你留在崖邊?為什麽,情願殺死你,也不把你交出去?他真的別無選擇嗎?”
嘭——
晴陽回答了他,用拳頭。
“這就是天下第二的輕功啊?!”丁濬和小堂站在檐廊下看着,為那快至眼花缭亂的身法而癡迷,一時竟沒想到去阻止。
“天下第一是誰?”趁着西西和東東堆沙子玩得高興,谷奕人忍不住好奇問一句。
丁濬一臉嚴肅告訴他:“當主夫人!”
谷奕人翻着眼睛想了想:“淩家當主啊?淩煦曈的老婆,晴陽的義姐?”
丁濬指摘他:“你怎麽直呼淩當主名諱啊?”
“那該怎麽叫?容寧?赤眼鬼王?還是跟着沈晴陽喊他姐夫?”
“你倒是不客氣哦?還姐夫,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切!”
谷奕人大手一揮:“他淩煦曈頭上長角啊?未必有錢小爺就要去巴結他,不稀得!”
話不投機,索性撂下,只看孩子嬉鬧。
回頭去看醫館裏頭,覺出晴陽真起了狠心,招招使力,杜槐實狼狽招架,心裏頭不免有氣。化解兩拳隔住他腕子,低吼一聲:“沈晴陽,你瘋啦?”
槐真也在一邊喊:“晴陽哥哥饒小弟一回吧!”
杜槐實怒目圓睜:“姐姐求他作甚?我又沒錯!”
晴陽一步跨前,臂上催勁又一壓,直将杜槐實迫了出去,撚足扭腰提身拔起,淩空送出一記回旋踢腿。杜槐實擡掌擋了下,居然沒能卸去勁道,一腳直掃到面上,将他橫踢出去跌在檐廊裏。
揩一下嘴角的血痕,杜槐實從地上爬起,眼中升起殺意。
“沈晴陽,今天我打服你為止!來呀!”
言罷提氣翻掌,足下走了一個八卦步,移形換影般閃到身前,一掌橫推,後手拍上,竟發出了一股氣旋,帶起了勁風。
晴陽與他單掌相撞,被逼退幾步,抿着唇,神情冷峻,倒也不顯出慌張。後足跟發力跺下一個足坑,屈膝沉身,下盤紮穩,居然與槐實硬拼。
“開什麽玩笑?”杜槐實又驚又怒,“你沒修習過內功,那點兒真氣拼沒了你就廢了,找死啊?”
說着想撤掌,卻忽覺一股大力将自己牢牢吸附。
“修羅海量!”杜槐實不由面色慘白,“不可能,冉雲居然将家傳心法傳給外人?!”
晴陽終于說話了:“什麽冉雲?不記得!”
恍然這人記憶還混亂,拳随心走,武功雖記着,授藝的人卻全沒了印象,再說也是無益。杜槐實氣急,也動了真,運足了勁又催一掌。
“我倒看看,你能吃我多少功力。撐死你!”
鬥氣幹耗,兩敗俱傷,豈是兒戲?須得趕緊将他二人分開。只是拼內力忌幹擾,外弱內強,勸架的反而落身傷,重則喪命;外強內弱也是同樣,恐怕震蕩他二人經脈,适得其反。沈嵁自幼習武,若說內功修為該是比他二人都高些。但單憑圍觀,實難推測他們究竟使了幾成力,沈嵁投鼠忌器,一時沒了主張。
“我來!”言到身到,就見落歡提着根扁擔直直奔入天井。不及沈嵁喝阻,飛身魚躍,雙手高舉扁擔用力打下,正落在二人相合的手掌上。登時,院中飛沙走石,氣旋暴走,三人各自跌飛出去。只是晴陽和槐實尚得補救,半空凝氣旋身,及時反應,落地雖踉跄,好歹是立穩了,也并無受傷。
卻看落歡直摔向後頭,硬生生撞在廊柱上,又重重跌落在地,人就似個裝滿了土的麻布口袋,任由摔打。
“這憨子!”沈嵁氣急敗壞地跑過去,和趕過來的小堂一起小心将落歡翻過來躺平。就見他面色慘白,嘴角淌血,氣息極是不穩。
沈嵁罵他:“蠢貨!你找死!”
落歡咳出一口血沫子,虛弱地笑起來:“嘿嘿,事在人為!不拼一下,誰知道成不成呢?”
“那也不能拿命拼啊!封了修為但憑肉身去闖氣陣,你差點死了知不知道?值得嗎?”
“死了當然不值,可我不是沒死嘛!那就值!”
沈嵁動情,一下子紅了眼眶,扭頭望向武鬥的兩人,張口喝罵:“都是自家人,鬥來鬥去的痛快了,解恨了,是嗎?弄成這樣你們是不是很高興?門口放炮去!去叫大家都來看看,見識一下什麽叫兄弟阋牆,什麽叫自相殘殺!”
小堂心疼落歡,跪坐在地上嚎啕:“小師叔,小杜爺,你們別再打啦!落歡哥哥傷得好重好重!”
杜槐實黑着一張臉,賭氣站在一邊,不看誰,也不說話。
沈晴陽站在天井裏,頭頂上碧天薄雲,陽光直直照下來,投出腳下一抹單薄的陰影。他舉起雙手癡癡看着,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又仿佛如今的自己也是陌生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想做什麽。心裏頭有一個聲音,埋得好深好深,努力吶喊着想讓自己聽到。可是他聽不清,聽不清!
“晴陽哥哥!”槐真捧住他手,擔心地望住他面容。
終于他哼了一聲,落下淚來。
“對不起!”歉意那樣沙啞,聲音微小而脆弱,“對不起!我不想任何人受傷。我只是,只是,”他投進槐真的擁抱裏,額頭輕輕抵靠在她肩頭,“不能接受有人那樣說二叔。他不是那樣的人,不是的。我知道!因為,因為……”
“因為原本掉在山崖下的,”沈嵁起身,神情怆然,“應該是我,不是你!”
晴陽猛擡頭:“大哥你,胡說什麽呀?”
通往藥鋪的小門被大力推開,建業叔站在門後,森寒的臉上傷疤猙獰。
“滾回家去,沈晴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