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十七夢

經過一系列繁瑣的禮儀之後,我的身份才算被真正承認。父親開始帶着我出去結交。杜之漪橫空出世,與杜府有些交情的人家紛紛帶着好奇心觀望,父親都一一引見,讓他們确信我确實是杜府失蹤多年的長子。

我與外界隔絕許久,依靠那些可憐的夢境才能顯得不那麽孤陋寡聞。但與那些公子們比起來,我還是太弱了,時常明着暗着被奚落,父親發覺的時候,我已經患上了恐疾,不肯再出府見人。

父親看我怯懦的樣子,恨鐵不成鋼,舉手卻又不忍心真打。我捧着畫冊,哪裏也不肯去。他們談論的詩集我從來沒聽過,身上穿的衣料出自哪家衣鋪,城中哪家酒樓最好,哪家閣樓的女人最美,我更是一無所知。他們眼中的不屑與倨傲更是讓我坐立不安。尤其是當他們知道我家中連個通房都沒有,甚至不知青樓為何物的時候,他們就像看廢物一樣看着我,可憐同情。

我偷偷問父親青樓是做什麽用的,父親的手都握住藤條了,好像要打我一頓,“你好的不學,盡學些壞的做什麽!”

父親不回答,在府裏混得風生水起的柴媚告訴我城裏最好的青樓叫鎖妝樓。

但是她也沒告訴我鎖妝樓是做什麽的。

我閑居府中多日,深知這般下去不行。父親已經開始派人去關押我的牢獄那裏調查,而我試探着問父親關于杜之漣的事情,父親一直閃爍其辭,避重就輕。

我心中疑問甚多,正不知如何是好,父親又來找我。這次他說要去見重要的人,讓我非去不可。

我知道,父親這是為我将來的仕途鋪路,多去結交一些達官貴人,發展人脈。我無意官途,也沒有那個能力,成天就捧着畫冊琢磨,原本不想去的。在聽到“绛留侯”三個字後,我立馬丢下畫冊,去梳洗換衣。

在路上,父親囑咐我少言,若無人詢問,便不開口。我知道他是怕我經驗不足,說錯話得罪了這貴門侯府。

他頓了一下,又說道:“其實也無妨,老侯爺已經去世,承襲爵位的是年輕公子,聽說比你還小個幾歲,你若是能投其所好,與他相識相知也好。”

他知道我沉迷畫作,而當年的老留侯是個名畫手,故而這般說。

我對這套已經漸生厭煩,但面對父親殷切希望我成才的神情,終究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馬車轱辘轱辘地響,終于在侯門前停下。父親差人呈上帖子,有人将我們迎了進去。

绛留侯府已有百年之久,雕梁畫棟,其中貴氣自然不是太守府可以相比。這次母親帶着兩個姑娘也來了,目的不言而明。

剛承襲爵位的小侯爺尚未婚娶,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伸出桃花枝來,藏在深閨不識人的少女們也紛紛随着母親出來,有才華的展露才華,有容貌的驚豔一城。我知曉這些,也是因為母親也開始到處物色好人家的女兒,準備給我說門親事。我已過弱冠之年,還未娶妻,不光母親一人着急。

那裏莺莺燕燕,熱熱鬧鬧,我們這邊未免就冷冷清清了點。

我們坐在客室裏,面對袅袅升起熱氣的茶盞,等了許久也不見主人出來。侯府的管家走出來,滿臉歉意地說道:“我家侯爺今天身體不适,各位還請回吧。”父親行了個禮,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示意我一起走出去。

在回去的路上,父親幾乎是一路感慨回去的。無非是權勢是件多麽好的東西之類的話。我知道他這是被拂了面子而感到不快了。說起來,父親也算是這年輕小侯爺的長輩了。我默默地聽着,心思卻完全不在這裏。

回到府裏,秦管家急急地走出來,附在父親耳畔輕輕地說了一句話。父親臉色變了一變,卻隐隐地有些驚喜。他加快腳步走進去,我連忙跟上去,他一邊走一邊轉頭看我,忽然說道:“我記得你兒時與戚家那小子常常處在一塊兒玩,感情極好,你還記得嗎?”

戚謹戈嗎?我當然記得,父親緊接着說道:“這次回來太及時了,或許是戚郡王也聽說你回來了,過來看你了。”

“既然是來看我,秦管家何必神色匆匆,低語告訴您?”我疑惑不解。

父親頓了一下,眸色裏也露出一絲疑惑,“也是。這戚家小子來就來吧,何必偷偷溜進我們府裏來?”

我們一邊談着,一邊走去,繞過回廊。只見一道挺拔矯健的身影站在廊下,他聽到腳步聲也轉過身來,面容俊朗,眼睛明亮。黑色的披風張揚地披在高大的身軀上,身上的氣勢不是儒雅的書生能比的。父親看了我一眼,我只好上前,替父親問候他。“戚世子。”

戚謹戈看着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揚起大大的笑容,又驚又喜,“你是杜之漪!”我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他竟然能夠一眼把我認出來。心裏頓時有些感動,我正要文氣地表示謝意,一個帶着汗味的身軀就一把抱住了我,他比我高大得多,這一抱,幾乎要我把壓扁。

似乎是為了證明他力氣很大,他甚至快要抱起我,讓我雙腳離地。我連忙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才讓他松手。戚謹戈在軍營裏發號施令慣了,說話聲音都洪武有力,響在庭院裏,樹上的鳥雀都被驚得飛起,“這些年,你到跑哪裏去了?我們都以為你死了!”他揮拳,眼看就要捶在我的肩膀上,父親适時地咳嗽了一聲,阻止他,“漪兒他剛剛回來,身體尚有些虛弱,戚世子還請見諒。”

戚謹戈只好縮回手。相逢的驚喜過去後,我們面面相對,一時竟然已經沒有話可以講了。也是,我們畢竟十幾年未見,對彼此了解僅停留在牙牙學語的時候。父親問他為何到府裏來不提前說一下,他好做準備。戚謹戈笑着搖搖頭,似乎還有點小小的尴尬。

父親要迎他入室,他也笑着搖頭了。他往後退去,“我想在你們府裏随便逛逛,不知可以不可以?”父親豈有不答應的道理,他連忙讓我去作陪。戚謹戈看了看我,似乎有些不願意,但也沒有拒絕。

我們告別父親,走在院子裏,我沒什麽話可說,而戚謹戈似乎有話難開口。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我不會告訴父親的。”我很體諒地說道。戚謹戈衡量了一下,然後說道:“你剛回來,對一些事情還不太了解。我跟你說,你可千萬不要誤解我。我為人坦坦蕩蕩,可以說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唯獨對你家三妹,我……”

是杜君顏!我想到杜君顏的古怪,難道這跟他有關嗎?

戚謹戈心一橫,然後說道:“我要娶她!”

我站在原地,被這句話砸得頭暈眼花的,唯恐自己聽錯了,“什麽,你說什麽……”戚謹戈嘆了一口氣,搖頭不說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我會娶她的,現在你帶我去見她。”

我覺得他跟我說這些完全沒有用,他要娶杜君顏,自然應該跟父親母親說去,跟我說有什麽用。他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接下來倒是沒有再提起。而我自然不能帶他去見閨中待字的姑娘。

因為實在沒有什麽話可以講,戚謹戈他為人爽朗心直,就一股腦地跟我講了一遍事情來龍去脈。原來杜君顏不是順順利利地從京都回來的,本來現在她還應該在京都當公主陪讀,但是因為戚謹戈擅自帶她出去玩,在沿街閑逛的時候遇到北方喬裝打扮的蠻族人,杜君顏在混亂中摔了一跤,腦袋正好磕在石頭上,醒來就變得古裏古怪的。不說話的時候還好,可以安靜地坐着,一動起來就常常笑,公主府雖沒有宮廷森嚴,也容不得有人在不适宜的場合忽然笑出聲來。與他人交談的時候,行為舉止雖然大方,說的話卻是小孩子才會說的。

總之要說她傻,她也不傻,要說她不傻,也古怪。就這樣杜君顏被送回了杜府。戚謹戈心裏有愧,央求母親出面要杜府不能虧待杜君顏,杜君顏才得以相安無事地呆在杜府。

期間戚謹戈沒少偷偷來見杜君顏,可總是見不到。他是快馬加鞭從京都趕來的,馬上又要回去。怪不得他身上有股汗味。我覺得這也真的難為他了。

“那三妹妹還記得人和事情嗎?”我問他。

戚謹戈挫敗地撓了撓頭發,“她要是統統忘記才好,偏偏她記住了不該記的,忘了該記的!”

“?”我不解地看着他。

“自從她醒來後,她見了我就害怕,她以為是我把推在石頭上!以前我常常帶這丫頭出去玩,這些事她倒忘了個一幹二淨!”戚謹戈還在懊惱抱怨,“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帶她出去了,多怪我,自己貪玩不算,還要拉上她!”

我默默地聽着,事情哪有這麽巧?戚謹戈心思粗,不會細想。以我對杜君顏的了解,這丫頭說不定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呢!

我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下次你再來,就光明正大地來吧。你要娶我們家三妹,父親高興都來不及呢。只是家裏還要個二妹妹,你這事不急,慢慢來。”

戚謹戈搖搖頭,“可惜我的母親已經開始急了。”

我忽然意識到,我們兩個同齡,至今未娶,皆屬于大齡未婚,頓時有些惺惺相惜,大有同病相憐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二

“那一答可是湖山石邊,這一答似牡丹亭畔,嵌雕欄芍藥芽兒淺,一絲絲垂楊線,一丢丢榆莢錢,線兒春甚金錢掉轉。”

春光正好,小城郊外有人搭了個戲臺,衣衫單薄的女孩子正折腰舞扇,畫着濃妝的容顏微微側過來,一雙明媚大眼似乎含着濃郁的哀愁,婉轉的曲詞伴着咿呀作響的二胡聲。

這郊外莊園據說是绛安留侯府的地方,邀請來的都是傾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傾州城是儲君封地,相當于第二帝都,裏頭的人物身份地位自然不低,此次是小侯爺做主開春宴,有心的人都知道這是老夫人為小侯爺的婚事做準備,按照請帖裏的要求帶上了女眷,此刻底下坐着一排的女眷,正聊天聽戲。

原本這與我無關,偏偏父親說這機會難得,硬是帶上了我來赴宴,讓母親也帶着兩位姑娘也來了,特別叮囑母親留意一下有哪家姑娘品貌好。我暗想這要是有好的,早就配給小侯爺,哪裏輪得到我,又覺得父親在這件事太過着急,顯得不太靠譜。

不過這趟來也不是白來的,母親帶着杜君姿坐到了候老夫人的旁邊,據說相談甚歡,要留下她們到晚上。我跟父親這邊呢,早就混在城中達官貴人群裏談天說地着,父親平時在府中威嚴有加,在這些同僚裏卻是笑得春風和煦,我坐在一邊只管看着學。

正瞧着熱鬧,身旁忽然坐來一個錦衣公子,他手裏把玩着一只金澄澄的橘子,也不剝開,湊到我身邊就說道:“你怎麽不去跟他們說說話?”他指的是另一桌的公子們,我被他們奚落慣了,早就沒那個心思與他們攀交情。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下子笑開了,“真是稀奇,原來也有跟我一樣不合群的,正好,咱倆坐一塊,我跟你說啊,今天雖然做主人的是小侯爺,這來的千金閨秀們,可也有沖着我們來的,你注沒注意到,那裏有個姑娘一直朝着我們瞧?”

我心想這好歹也是有頭有臉人家的女兒,哪會這樣明目張膽地朝我們看,我順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卻果真有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女孩朝我們看,“那不是侍女麽……”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姐們有心思,哪會親自出面,要不戲裏怎麽總有個紅娘的丫鬟搭戲?”他眯着眼睛笑,好像那侍女果真是替她家小姐來找他來的,滿足得很。

我這才正眼去瞧他,只見他模樣長得倒周正,只是有點痞氣,加上手裏還在轉着金燦燦的橘子,玩世不恭的樣子。印象裏父親的僚友裏沒有這號人物啊。他見我打量他,又嘻嘻笑了,“哎呦,忘記跟你介紹了,我姓單,單名一個遇,以後遇上了就是兄弟,知道西巷不?那十八家店鋪就是區區不才,在下的。”

原來是做生意的,這經商者賤,侯門貴族往往不屑與之來往,也不知這單遇是如何要來帖子混進來的。看他樣子是在外面找不到正經人家的好女兒,跑到這裏來求淑女了。我正想着,他又笑着說道:“你可別看不起我這個做生意的,傾州城那西邊一帶,可都是單家在管,我雖是經商的,家中還有兄長叔父可是做官的,官場那點道道,我恐怕比你還懂呢。”

這倒是實話,我一聽他們家也有做官的,又是姓單,明白了,這官也是用錢捐來,單大人的名聲在士大夫眼裏可不好。只是我瞧他得意的樣子,也不好拆他的臺,只能含笑點點頭,說着話,我也注意到了他手裏拿的那金橘子還真是金橘子,通體都是金子鑄的,就這個金橘子也抵得上父親一年的俸祿了吧。

有錢人真是不一樣。我有些感慨,那單遇卻又湊過來說道:“我看你跟他們不一樣,跟你講了半天話也沒有瞧不起我的樣子,實話不相瞞,我今天來這裏就是找淑女來着,你幫我看看,哪家姑娘比較實在,就是瞧上我這點錢沒瞧上我這人,我也認了。”

說了半天,還真是來求淑女的。只是這名門閨秀的,誰會瞧得上你這點臭錢?我心裏這麽想,面上卻不能表露一點心思,正不知該如何回他的話,方才一直朝這邊看過來的侍女忽然擡腳走了過來,我低低咳嗽了一聲,然後頭微微一揚,“你看,她果然是瞧上你了。”

單遇頓時眉開眼笑,手裏的金橘子也不轉了,卻也不藏起來,托在手心細細看了起來。我眼觀鼻比,看着面前一杯清茶。

那侍女走過來,見沒多少人注意到這邊,才低聲說道:“請問哪位是郡守大人的公子?”

原來是來找我,我擡眸,見這侍女也面生得很,她也看着我,有些惴惴不安的樣子,我正要點點頭,那單遇忽然收了金橘子,籠在袖子裏,“哎呀,我就是。這位小姑娘,你找我做什麽?”

侍女看了看他,似乎有些懷疑,單遇忽然在桌子底下輕輕碰了我一下,我明白了,也罷,也算是賣個人情給他好了。我也點點頭,“這位确實是郡守大人的公子。”

侍女這才舒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我家小姐要與您見面敘舊,不知您是否方便?”我暗想我剛來傾州城,哪裏有認識的姑娘,這位小姐又是誰?

單遇一聽是“敘舊”,他倒也機靈,一口應了下來,卻說要拉上我一起去。看來還是怕到時露餡了。我也想弄清楚是誰找自己,表示同意去。那侍女卻為難了,面色不豫地看着我們,“可是我家小姐叮囑只能帶杜公子一人過來。”

單遇哪管這些,他直接站來,順帶着也拉起我,“小姑娘,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到了那裏,要是你家小姐真不願多請一個人,讓他再走不就好了。”

那侍女衡量了一下,只好帶着我們走過去。

走在路上,單遇人來熟地低聲問我,“怎麽是敘舊?你認識的姑娘?”

我搖搖頭,表示也不清楚。單遇滿臉的期待,笑着說道:“這說明有戲,還是好戲可以看了。”我不了解這個人,只是他笑得面善,不過做生意的人,不都是這樣,本着不打笑臉人,只管可勁地笑,笑總不會犯錯。我也就閉口不再說了。

那侍女帶着我們曲曲折折,走到了莊園僻靜的地方,若不是有她帶路,我都還不知道這園子這麽大,還有這麽一個安靜的地方。那園子深處卻是一大片沼澤地,綠草上開滿了深紫色的花穗,偶爾有幾只白色的飛鳥掠過,而叢林裏建着一座水軒,竹廊蜿蜒,營造出清爽幽靜的氛圍。而不遠處就是連綿青山,将這裏與外世隔絕了。竹林間偶然傳來風聲,上面似乎還懸着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倒像是有人在嗚嗚咽咽地吹着笛子。

小道是鋪着鵝卵石的,旁邊卻散落着珠玉般的燈盞,落在草叢裏,因為是白天并不顯眼。單遇低下頭看了看,又飛快地蹲下身摸了摸那些燈盞,起身後朝我咂舌,“真是奢侈,就這樣把玉石丢在草叢裏燈籠用。比我們單家還有錢呢。”我暗想這裏可是百年侯門的莊園,那老侯爺也是開國功勳,戰功赫赫,又是天下名畫手,光是一幅字貼都能價值連城,可不是有錢。

單遇又低聲說道:“這地方可真不錯,有錢也買不到呢。”說不出的羨慕。

我也覺得這水軒真不錯,等過幾天天氣熱了,這裏不知該有多涼爽。

就這樣看着風光一路走着,離宴席也遠了,喧嘩聲漸漸淡去。侍女停在走廊盡頭,然後示意我們先不用上來,她先去請示一下。

單遇“啧啧”一聲,“這是什麽來頭啊,不行,這樣的貴女,我可攀不起,她要找的也是你,待會還是你進去吧,我在這裏看會兒好戲就行了。”

我心裏也有些不安,我才回來沒幾天,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架勢,不知這小姐是有何目的才來找自己的。并且看這侍女熟門熟路的樣子,這位不會就是绛安留候的孫女,小侯爺的嫡親妹妹慕月吧……不過就算是,我們也八竿子打不着,越想越好奇,只等着裏面傳信。

那侍女走出來,卻邀了我們兩個人一起進去,我愈發好奇,單遇也好奇,就這樣跟着她走到門口。只見這水軒裏廂房設置也別致得很,竹簾垂下,疏密有間,透着裏面擺着的古玩器具。滿室萦繞着幽香,而水池裏不知養了什麽花,發出淡淡的香氣來。

竹簾後的身影卻莫名地讓我感覺熟悉,我正想着那是誰,侍女忽然揚聲說道:“小侯爺,您要請的人已經來了。”

單遇飛快地跟我對視了一眼,方才不是說請來的人是她的小姐麽,怎麽成了小侯爺?!

作者有話要說:

☆、三

裏面靜悄悄的,那道身影轉過來,竹簾疏疏落落,依稀可以看見。

我看了一眼,腦中有些嗡嗡作響,還有些蒙,又唯恐自己看錯了,只能等着待會對方開口說話才可以去确認。等我和單遇盤膝坐下,竹簾後的人依舊沒有說話,而是從底下遞過來一張紙。白色宣紙,行雲流水的行書,上面寫的意思大概就是多有叨擾,邀請一聚。

我跟單遇面面相觑。沒想到這位剛剛繼承爵位的小侯爺竟然是不會說話的!

我彎腰拾起地上的白色宣紙,上面的字跡熟悉如一位故友。捏緊它,我已經确認裏面坐着的人是誰了。

難怪她不能開口說話。

又一張白紙遞出來,只見上面寫着:不知哪位是杜大公子

這回單遇不敢冒認,我行了個禮,說道:“正是在下。”

竹簾後的人好一頓安靜,良久簾子底下才遞出寫好的宣紙。我拾起一看,不禁滴汗,只見上面寫着:杜公子怎麽與令妹不像?

“在下身為男子,怎能與女子相似?小侯爺真是說笑了。”我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不知道這個須塵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很快又一張宣紙遞出來:不知令妹如今婚配未曾?

我問道:“府中有兩位妹妹,不知小侯爺問的是二姑娘還是三姑娘?”

竹簾後又是一頓靜默。坐在旁邊的單遇扯了扯我袖子,低聲問道:“原來你有兩個妹妹啊,漂不漂亮?不知是否有幸結識一下?”我一掌推遠他,“此事容後再議。”

說話間,一張白紙飄然而至:聽聞兩位姑娘都已及笈,長幼有序,問的自然是年齡稍長的杜小姐。

杜君姿如今也有十七八歲光景,家中早已着急,可惜杜二小姐眼界太高,早已瞄準三年一次的選秀,準備專心等到來年進京釣貴婿去。杜府搬到傾州城不過區區幾年,君姿美名早已傾動全城,因此來杜府說媒的幾欲将門檻踏破,也不見君姿小姐一次颔首。

我思忖了一下,若是由小侯爺來提親,這門親事應該靠譜。但是等等……這裏面坐着的小侯爺雌雄莫辨,女子怎可向女子提親?!

小侯爺見我許久不說話,又遞出一張宣紙來,上面寫着:杜公子不必緊張,只是聽聞杜家姑娘知書達理,品貌非凡,因此特意邀來一聚。不必告知郡守大人,此乃好友相聚,不必太過拘泥。

原來她不好向父親大人直言與府中閨秀見面,只好通過我這個哥哥來牽線,但是……我還真是想不通她見杜君姿是要做什麽,難不成真要求親?

宣紙飄然落地,這次是:杜公子,答應還是不答應?

單遇已經開口替我做主,“那當然很好,既然是好友聚會,不如出來到西城酒樓一聚,我做東,請你們吃酒如何?”

我尚未作出反應,裏面的宣紙倒是遞得很快:如此,極好極好。

三日後,眼看相約之期即将來臨。我尚未與杜君姿說明此事,只好起身離開書房,徑直來到春暖閣。杜君姿鎮日長閑,天天在學習琴棋書畫,以前不見她如此專心學藝,現在倒是修身養性了。母親看着她,也是越來越歡喜,也是,自從沒了君容妹妹,杜君姿真可謂掌上明珠,萬千寵愛集于一身。她的脾氣也是日益見長。

我跨進去的時候,杜君姿正在擺弄一件玉飾,而杜君顏坐在矮凳上,托着腮看繡架上的刺品。兩個姑娘倒是沒有互相搭理對方,但是氣氛明顯很冷凝,好像是大吵過後的寂靜。

杜君顏率先站起來,笑容滿面:“哥哥,你來了啦。”

而君姿懶散地擡眸看了我一眼,連招呼都懶得打一聲,手裏還在摩挲着玉飾。君顏呶了呶嘴,臉上的表情有些遺憾。我悄悄地問她怎麽了,她小聲地說道:“這是公主姐姐送給我的,但是二姐姐喜歡,就被她拿去了。”

君姿挑了挑眉,顯然是聽到了,她收好玉飾,正了正身子,然後說道:“将來等我嫁人了,還會少了三妹妹好處麽,到時不要說這小小的玉飾,就是你開口要玉器,我也送得起。如今何必在意這小小的物什呢!”

君顏低頭不說話,我起初還覺得她這小模樣真可憐。不經意間卻發現她眼睛亮得很,不知在算計什麽,我如今不好管她們姐姐妹妹的事情,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

我見母親不在,邢昙也不在閣裏。時機正好,便擡起手,朝兩位妹妹招了招手,“來,哥哥帶你們去酒樓吃飯如何?先說好,今天出門之事千萬不可跟母親說起,若是有人問起,你們便說是大哥哥帶你們去城郊爬山游玩去了。否則我就不帶你們出去玩耍了。”

兩位姑娘久居閣樓,早已想出去走走,聞言都站起來,“哥哥盡管帶我們去便是,不會說出來的。”杜君姿随手拿起旁邊的一件披風,便整裝好要出發。

我看了看這兩位姑娘,心裏倒是有些心虛,我怎麽感覺在做賣妹妹的事情?不過對方是須塵,這點倒是無需擔心。我就這樣拉着兩個妹妹去赴約了。

雇了輛馬車,不敢張揚地走大街,只能囑咐馬車夫從偏僻的小道裏駛過去,前往城西的酒樓。馬車停下來的時候,杜君姿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撩起車簾,看了看外面的光景,忽然有些變色:“哥哥,你帶我們到這裏做什麽?若是被人看見了,認出我們是杜家小姐,這名聲可不好。酒樓裏是有誰在等着我們?”

她倒是警惕,旁邊的杜君顏倒是沒有講究這麽多,一臉的興奮,“難得可以出來一趟,何必如此守禮。反正我們戴着帷帽,沒有人認得出來的。”

杜君姿照舊坐得端端正正的,不肯下去,“哥哥要是不說清楚,我是不會下馬車的。”

我知道她對我還抱有戒心,會忍不住猜度我行事後面的目的。我想了想,握緊手中的折扇,說道:“此事确實是我考慮不太周到,不如我先上去與對方說一下,讓她拿主意如何?”

杜君顏要跳下馬車跟着我一起去,裏面的杜君姿忽然厲聲說道:“杜君顏,不準去!”

我們倆都被吓了一跳,杜君顏眼珠子轉了轉,好像明白了什麽,乖乖地回到馬車裏,“好,好,我就在這裏陪着你一起等,好不好?”

杜君姿的臉色這才稍微和緩。

我只好先入了酒樓,卻發現單遇早已候在裏面。只見他穿了一襲墨綠長袍,繡着暗紅花邊,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站在那裏笑得如沐春風般,他先朝我身後瞧了一瞧,沒看到其他身影才收斂了笑容,“兄弟,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怎麽能獨自來你,你那兩位妹妹呢?怎麽沒來?”

我看了他一眼,低低咳嗽了一聲,然後說道:“你想都別想了,不是我存心打擊你,實在是我那兩位妹妹眼界極高,想來是瞧不上你的。你趁早收了這顆心吧。”

單遇臉上變了一變,又笑了,“別見外,總要見見才能知道。當然,還是小侯爺優先,他可是我們的貴人,得罪不起。”正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他指了指裏面的雅座,“小侯爺早就等在裏面了,我跟你說,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清秀的男人,真是太美了。呸呸,什麽美,應該是英俊!只是可惜了,是個啞巴……”我瞪了他一眼,“還敢說!小心被人聽到,告訴他去!”

單遇走到雅座門前才聽下喋喋不休的說話聲音,他推門讓我進去。

只見胡桃木茶桌上擺着熱氣騰騰的茶點,一旁的花架子上隔着一盆刺虎蘭花,墨綠葉子細長,清雅小花開得正盛。蘭花旁邊就坐着個錦衣少年,修長白皙的手指正在熟練地握着茶壺倒水泡茶,滿室的茶香,半開的暗紅窗格子半開着,外面的陽光灑進些許,照在少年一頭挽起的墨發之上,我恍如墜入夢境,熟悉而親切。

那個湖邊的二樓小書室,青衫須塵抱琴而坐,緩緩而彈,沉穩而安靜。

我立在門口竹簾之下,貪看這時常入夢的場景如今真切地呈現眼前。那個年少的小和尚,眨眼間成了墨發披肩,錦衣着身的貴族公子。她緩緩擱下手裏的茶壺,才擡起頭來。

那雙眼睛越發澄澈明淨了,臉龐也消瘦了許多,越發顯得纖細柔和。她若真是男子,這般看上去,真是清秀得過分,比女人還要好看。但是我知道坐在面前的是女孩子,這樣看上去只覺得實在太美好了。

她見到我,反應卻很淡然平靜,那日隔着竹簾她倒是将我打量得一清二楚了。我們席地坐下,她又朝着門口看了看,我想起來了,她想見的不是我,而是兩位妹妹。

我連忙說道:“二位妹妹在樓下的馬車裏,她們礙于禮節,不好上來。若是小侯爺有心見她們,還是正式下帖子邀請才好。”

她想了一下,然後站起來,走到窗前,微微探出身子朝下看去。須臾,她又轉回來,熟練地從一旁拿起筆墨,飛快地寫了一行字:不如趁此機會,邀上兩位妹妹到郊外獵場走走。

我想起來了,這郊外獵場是屬于侯府場業,管理得山美水清,坐着馬車一路逛過去,風景是極好的。當然是據說,一般人是不允許進去的。沒有侯爺的允諾,沒有人敢擅自入內打獵游玩。一旁單遇聽得眼睛發亮,激動地站起來,雙手撐在茶桌上,“這獵場我還以為這輩子都進不去了呢,如今倒是有福氣了,可以進去一看。”

這時小侯爺忽然面露難色地看了看我,只可惜我看不懂她這神情的意思,她只好低頭又寫了一行字:單公子,此次是我與杜府小姐們一聚,若是有旁人在場,恐怕不好。

意思是,單遇不能跟去咯?

單遇臉漲得通紅,然後也看向我,我輕輕搖搖頭,表示我也無能為力。他還在看着我,眼神都帶着央求,我只好轉向看須塵,哎呀,如今她地位非凡,到底是與以往那個手無寸鐵的小和尚不一樣了。

小侯爺默了一默,顯然還沒有學會強人所難,她只好又寫了一行字:既然是杜大公子的朋友,那就一同前往吧。不過今日之行,二位切莫聲張。

單遇這才重新高興起來,他摸出衣袖裏的金燦燦橘子來,“二位放心,我是生意人,最講究誠意,既然二位将我當朋友,我也自然是将你們看成兄弟的。”

小侯爺不答腔,收好筆墨後,就起身離開了,留個單遇孤傲的背影。

單遇頓時有些沮喪,“哎呀,果然高門大戶的人家不好攀交啊。我若是能與這位小侯爺交上朋友,以後可就威風了。人家可是開國天才光摩先生的嫡孫,這身份,想想都令人激動啊。”

嫡孫?我記得是庶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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