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彎彎的月亮下,青石板小巷冷冷清清。
我捧着一株含苞欲放的昙花,匆匆走過小巷。小巷盡頭便是一條大街,而街邊坐落着庭院深深的侯府。
繞到後牆,我爬到牆沿,将手裏的花盆穩穩放在上面,趁着府中侍衛尚未發現之前,迅速地撤退。
無邊無際的黑夜裏,高高的牆上,唯獨一株潔白的花朵在安靜地等待花開時刻。
小軒窗被推開,高挑的侍女舉着挑簾杆,望出去一眼便看到了這盆潔白的昙花,在夜風裏左右搖晃。她一時忘記了接下來的動作,自顧盯着這盆花看。坐在書桌邊的小侯爺擡頭看過去,也發現了這株昙花。
她慢慢走過去,讓侍女下去,獨自站在窗前凝視着黑夜裏的昙花。月光流瀉下來,昙花徐徐綻開花瓣,泛着瑩白的花瓣在夜風裏搖曳生舞,天地萬物陷入沉寂之中,唯獨一枝花在舞蹈。
不久之後,昙花凋謝了。她這才晃過神來,環顧左右,悄悄出了門,然後走到方才看到的牆下,挪了個梯子,爬上去将花盆小心翼翼地捧下來。她抱着昙花回到房間,放在燈油下仔細看了看,這才在花盆底下發現一行小字:
月上柳梢,河西街亭,人約關雎。
見到“關雎”二字,她便懂了。那年學習詩經,翻開第一篇便是《關雎》。“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來是有人看中慕月妹妹,只是擺錯了位置。她思量了一下,然後重新抱起這株昙花,把它擱在了慕月閨房門前。
……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去拜訪杜之漣。
杜之漣依舊雲淡風輕的樣子,讓羅儀裳親手泡了茶水上來。我看着他們夫婦倆琴瑟和鳴,家中布置簡單,心中悠然升起一股羨慕之意。那架子上擺着的不是古董玩物,而是一只只憨态可掬的木偶。有各式各樣的動物,也有皮影戲裏的才子佳人木偶。我想起來杜之漣最會雕刻這些東西。
或許是意識到我的拜訪可能暗藏什麽玄機,杜之漣盡量不開口,說的也是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反倒是羅儀裳不改以前武夫女兒的風貌,說話行事直來直往,那次與柴媚的沖突至今仍然不能忘懷,看到我沒有一點好眼色。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我只好端起茶水,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
喝下第一口,我鼓起腮幫子,将嘴裏的餘水全部吐回茶杯裏。太苦了!
羅儀裳冷冷地盯着我,“太沒有禮貌了。”
“是這茶……”我咽下後半句,同時也把苦味咽下。在翻開茶盞的時候,瞥到裏面碧油油的蓮子心,而且很多!這回真是有苦難言。
杜之漣看出來她的戲弄,終于低咳一聲,“儀裳,不可無禮。”語氣卻有毫不掩飾的寵溺,唯恐我聽不出他這是在幸災樂禍。
“沒事,蓮子心清涼解毒,是好東西。”我假裝大度地說道,其實是有求于人,才不得不屈就一下。
羅儀裳得了便宜還賣乖,“堂小叔既然明白這個理,那就多喝點,我這裏還有一大壺,管夠!”
“多謝堂嫂的厚愛。”我面色一緊,連忙換了話題,“我這次來,是想借二位的定情信物一用。”
他們的定情信物滿屋子都是,因此我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
杜之漣看了看架子上那些木偶,目光中閃過一絲不舍。他剛要開口,旁邊的羅儀裳已經斷然拒絕,“不可能,就算他答應了,我也不會答應!”說完她還看了杜之漣一眼,好像如果杜之漣敢點頭答應,她就要家法伺候。
“我只是借來一用,用完一定完璧歸趙的!”我看着杜之漣,不顧羅儀裳的抗議。
杜之漣坐在位置上垂眸想了想,然後擡頭,“之漪,你跟我來一下。”
羅儀裳想要跟過來,滿臉的不放心。他轉頭安撫她,“這些木偶的主人只有你,你不答應,我當然也不會答應,放心。”
他帶着我來到安靜的書房,面上的表情終于不再如方才那般雲淡風輕。“之漪,一別十來年,現在見了面已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嬉戲了。那時候你年紀小,恐怕都忘記了還有我這個大哥哥。我以為你不會主動來找我,現在來找我,卻是為了那些木偶,雖然不知道你要那些木偶做些什麽,不過既然你開口了,我會答應你的。”
杜之漣溫和地說了一大段話,我看着他熟悉的臉龐,這個人我始終沒有看清過,信任過他,也懷疑過他,現在卻來求他,一方面确實是為了他的木偶,另外一方面卻是為了表示不計前嫌。他似乎懂了我的意思,順水推舟,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或許,真的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你始終都是我的之漣哥哥。”我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就是這麽叫他的。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微微仰着臉,臉上的表情有些迷惘,“那年,府裏的池塘蓮花開得好豔。”
他竟然主動提起那池蓮花,我心裏一緊,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我很喜歡,便偷偷溜出去,趴在池邊要去拉離得最近的一支蓮花。”
杜之漣看了我一眼,又移開視線,半響才接下我的話,“後來,那支蓮花夠到了嗎?”
為什麽要明知故問?我心裏湧起淡淡的失望,“為了那支蓮花,我夠了十幾年,你說,我夠到了嗎?”
狠狠地恍惚了一下,他轉過身,從書桌上拿起一把小刀和一截木頭,“你要木偶,是想要什麽樣的?我幫你雕出來。”
“你似乎瞞着我什麽事情,你說出來,我不怪你。”我步步緊逼,不肯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杜之漣握着木頭,淡淡地說道:“你一定要知道嗎?”
我點了點頭。
他示意我坐下來,然後轉身泡了一壺真正的好茶,茶香袅袅裏他這才開口:“那年你母親去山上拜佛,把我和你都帶上一起去的。結果主持拉住我,悄悄跟我說今年你有血光之災,只有我才能救你。”
我扯動了一下表情,“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個故事嗎?”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但是主持高深莫測的眼神讓我覺得害怕,他跟我說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說,因為這個血光之災非比尋常,是夢魇在作怪,他說要是弱冠之年前你要是還在杜府,夢魇就會纏上杜府,每個人都要遭殃。唯一的辦法是把你弄到沒有人的地方,靜悄悄地等待夢魇退去。”他看到我臉色變了變,呼了一口氣,“我那時候還小,他說夢魇,我就覺得是魔鬼那種可怕的東西,他又告訴我解決的辦法,說只要把你推到池塘裏,水會卷着你往外面流去,流到郊外,有個獄卒會撿走你。”
他說到這裏,我竟然開始相信了。
“我長大後,漸漸明白了這個主持解決的辦法,原來是要把你關在牢獄裏。他說你在那裏會做一個很長的夢,夢魇帶着你回到杜府,看到府裏發生的任何事情。我不知道你是以怎樣的方式回來的,但是每每想起這個就覺得不寒而栗。”杜之漣苦笑了一聲,“當然,我答應他把你推下蓮花池是有私心的。那時候我的父親生病死了,母親又改嫁,只能寄人籬下,被叔父養着。你的出生讓我感到一種威脅,我再優秀,也只是侄子,怎麽能比得上親生兒子。”
我聽了默然無語,所謂黃粱一夢,不過如此……
“我想要一個小和尚模樣的木偶,你可以雕給我嗎?”我開口說道,杜之漣愣了一愣,随即了然地點點頭。他重新拿起木頭和小刀,“原來你真的知道杜府的事情,那時候你的母親聘請了一位小和尚來家中給三位姑娘上課,法號好像叫須塵。哦,我其實非常懷疑現在的小留候就是當年的須塵,你覺得呢?”
聽他提起須塵,我忽然想起有段時間須塵怪怪的樣子。我知道須塵是女兒身似乎還與杜之漣有關。那時候我不明白,現在我已經隐約知道了,少女須塵也會動凡心的!
“有段時間,須塵是不是還邀你在後門見面?”
杜之漣手裏的動作一頓,然後凝眉想了想,“好像是有這樣的事情。不過我等了半天他一直沒有出現,我想他要麽是忘了,要麽是在戲弄我,不過他邀請我的時候可是很鄭重其事的,我還以為真的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說,結果他始終沒有出現,之後我還有些怨言呢。這樣小的事情你都知道,看來那個夢魇是真的咯?”
我不太确定地點了點頭,“是真的吧!”心裏卻大呼了一口氣,幸好那天被我看到女裝的她,不然要是真的見了面,須塵傻乎乎地表達自己的心意,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不過現在她是否還抱着當初的心思呢?應該不會了吧,杜之漣都娶了羅儀裳,她應該早就死心了……
我陷入自己的沉思,直到面前出現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和尚木偶!
杜之漣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我想你一定會覺得這個小和很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二
月上柳梢,河西街亭,人約關雎。
我始終相信她是這麽聰明的人,一定能看到并猜出這十二個字的意思。我懷抱着深切的希望,坐在酒樓一間雅座裏,透過這裏的窗戶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河西街亭裏的情況。此刻酒樓主人家的公子單遇正坐在我的面前,聽說我與女子相約,不禁感嘆自己:“我如今已有黃金屋,千鐘粟,唯獨少了一位顏如玉!”
“聽說隔壁蔣記酥糖鋪子的店老板有意招你為婿,是你不同意而已。”我搖搖頭,他身為商賈之子,卻一直只想娶官宦家的千金,他還不是富可敵國的巨賈,要想如願自然有些難度。
單遇大吐苦水,“你不知道那位酥糖姑娘如今才十一二歲,而且還是個瘸腿的,即使我能等到她長大,我也肯定不會娶她!”
談話間,那河西街亭裏已出現一道倩影。單遇拉住我,搶先趴在窗口觀望了一下,我心裏着急,扒拉着他的衣領就要把他往後拽去,他卻自己坐回了位置,“那位姑娘肯定不是你要等的。”
我仔細地看了,身形果然不像,因為隔得有些遠,我只能看到她模糊的一張臉,沒有一點熟悉的樣子。失望地坐回位置,現在已經月上柳梢頭,再不來可是過了時辰。
“你約的是哪家姑娘?如果是深閨千金,這華燈初上的時辰會獨自出來赴約才怪了。你這個方法不好,以後再換個法子。”單遇搖搖頭,已經篤定對方不會出現。
我想了想,他講的确實有幾分道理,她是個謹慎的姑娘,單單看了一排字就出來赴約不是她的作風,早知道我在底下留個款了!此時的我已經忘了當時不留款的原因是深怕她見了是我反而不肯來了!
我想我還是直接翻牆去找她好了!
我跟單遇辭別,剛跨出雅座,單遇忽然從後面拉住我,“你小心點,聽說你的父親今日在這裏設宴邀請了幾位大人飲酒,要是被他看到你在這裏,鐵定是把你抓過去參宴的。”
我後背一陣冷汗,今日早晨父親便于我說過這件事,我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不宜出門,父親這才半信半疑地罷休。“你現在才告訴我,好像已經太晚了!”
面前正站着虎目圓睜的父親!
單遇趁機縮回擱在我肩頭的爪子,灰溜溜地跑走了。父親看着他的背影,皺着眉,“漪兒,你怎麽跟這種人打交道?你們獨自呆在這雅座裏做什麽?莫非……”他好像誤會了什麽,眉頭皺得更加死緊,“難怪那些姑娘你都看不上眼……”他一下子白了臉,拽着我便往他的酒桌上走,“你今天哪裏也不許去,回到家我再跟你好好算賬,現在你也先結交結交幾位大人,他們以後對你的仕途可是大有作用的!”
我知道自己要溜走是不可能了,只好跟着父親入了座。座位上的果然大部分是父親的同僚,也有地位顯赫的大人物,傾州城幾位重要的大人都在位了,連欽州的太守也赫然在位。
一番介紹後,我面前便多了一杯酒。又輪番把盞,說些無聊的話,我只是被灌着酒,這些叔伯輩的大人們個個皆是海量,我醉得熏熏然的時候,忽然聽到父親正與那位欽州太守商談婚事,聽父親的意思似乎要将杜君顏許配給這位太守兒子。
我暗中摸了摸額頭的冷汗,太守兒子的惡名早已遠播,手頭上還犯着幾條命案,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被死死壓住了,好人家的女兒都是不敢嫁的,父親竟然要把君顏許配給這樣的人,不是推她如火坑麽……轉而一想,君顏在杜府本來就沒有什麽地位,從京都回來後一直處于半瘋的狀态,父親不先許配杜君姿,越過她輪到杜君顏,倒也是有充分理由的……
那欽州太守似乎聽聞過杜二姑娘的美名,有意無意地詢問道:“守言,你家可有兩位千金,不知你許給犬子的是哪位?”
杜守言笑了笑,“兩位姑娘自然是按着順序出嫁。”
父親真是好狡猾,只要在君顏出嫁前搶先把君姿嫁走了,最後能嫁給欽州太守之子的,自然只有君顏了。我聽得渾身冒冷汗,酒竟然醒了一大半,連我都聽出來,那位欽州太守怎麽會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麽算盤,他正要繼續追問,那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滿桌停下談話,只見門口出現一道身着錦衣的年輕公子,袖口繡着金線麒麟花紋,端的是渾身貴氣,他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略略掃過人群,看到我的時候頓了頓,又表情溫和地移開,衆人擁着他入了首座,撤走了一些污七八糟的東西,他坐在那裏似乎就是一朵清水裏的蓮花,酒桌上的氣味都變得清新起來,我慢慢坐直身子,染着醉意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
後背傳來一陣悶痛,是父親偷偷打了我一下,我這才發覺自己目光太過直辣,緩緩地眨了眨眼睛,然後低下頭,天知道此刻來的竟是我朝朝暮暮所思所想的人兒……
小留候端坐在首位,坐姿标準,俨然打坐的僧人,手腕依舊戴着的佛珠若隐若現,在場的人都不敢大聲說話,她在外人面前從不開口說話,只是讓身旁的侍從傳達她的意思。
原來不知是哪家大人的公子正在追求侯府的慕月小姐,竟然夜探侯府,在小姐閨房前留下一株花盆。後來此事被老留候夫人知曉,她便讓小留候出面調查清楚,說若是這位公子品貌皆好,侯府倒是願意成全了這樁好姻緣。
之所以知道是官宦人家的公子,是因為那栽花的瓷盆乃是官窯專産,只有官宦人家才可以使用。小留候聽說今夜郡守大人正好宴請衆人,便趕了過來詢問。
我聽了半響,猛然覺悟到那盆花或許便是我送的!可是我明明把它放在牆上,并沒有放到任何房間門口啊……或許并不是我,但那瓷盆确實是我從家中偷來一用的,還是父親甚是鐘愛的一只。也許是為了防止有人冒認,小留候沒有說明那是一株什麽品種的花。
在座的諸位紛紛開始竊竊私語,要是能與侯府聯姻自然是極好的,只是現在自家公子都沒有在場,要說也不知道啊。小留候看出他們的難處,又讓侍從傳達了她的意思,說是可以以後再說,讓那位公子再抱一盆同樣的花上府拜訪便可真相大白。
那夜之後,聽說不斷的有人抱着花盆去拜訪留候府,各種各樣的花都有,什麽牡丹啊,月季啊,薔薇啊,甚至金桔樹都抱上門了。而抱花上門的人也是千奇百怪,連街頭行乞的乞丐都抱着一株裂棗上門,後來侯府出面澄清,一定要宦門子弟才阻擋了一大波投機取巧的男人們。
要是征親的是小留候,我一定抱着昙花上門相認了!可惜啊可惜……
一想起那日她在寺廟憂心忡忡地說出她擔憂的是她的婚事,我就心癢癢的,早知當日便開口向求親了!我在家裏急得團團轉,絞盡腦汁都在想怎樣才能娶到小留候。思量了三天三夜,得出的結論卻是完全不可能!一個表面上的大男人怎麽嫁給另外一個大男人?!她現在還是堂堂留候,我只是個小小的郡守之子,目前尚無官位,平日以畫畫為生,想想簡直與癞□□吃天鵝肉無異,呸,呸,我才不是什麽癞□□!
那邊留候府招親認婿正開展得如火如荼,父親似乎受到了這個點子的啓發,又誤會我跟單遇的關系,越發火急火燎地要給我讨媳婦。他說只有我娶了長媳,底下的兩個妹妹才能合情合理地嫁出去。那時候的父親絕對沒想到自己的兩個女兒一個比一個不乖,到最後都沒有按照他的意思嫁人。
我便威脅他要是他再給我安排姑娘相親,我就帶着畫具到街頭以畫畫為生,丢盡杜府的面子。父親氣歸氣,終于消停了一會兒,只說我不管用什麽辦法,也要給他娶回一個媳婦來。
不管用什麽辦法……我陷入深深的沉思當中。
柴媚是我唯一能夠商量的人了。因為只有她知曉小留候和我的關系。我去找她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單遇也在那裏,兩個人似乎相識不止一兩天了。
有單遇在,我不好與她開口說起這件事。幸好我還帶了幾幅畫來,有了來找柴媚的由頭。柴媚也不疑有他,接了畫軸,便笑嘻嘻地說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把兩位都吹到這裏了?”
單遇懶洋洋地靠在櫃子邊上,手裏轉着金燦燦的橘子,“原來你們也認識,這就好辦了。我呢,非常想要一位顏如玉,現在正好有個機會擺在眼前,只是需要兩位的幫忙,不知道二位能否出手相助?”
我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什麽機會?”
“你還不知道嗎,侯府慕月小姐用一株花來招夫,聽說她常常替她兄長來這裏拿畫,柴媚與她相熟,套個話便能得知那株花到底是什麽品種的,屆時我捧着花上門,不就水到渠成了……”
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可是侯府明說只要宦門子弟的!”
“這不就需要杜大公子的鼎力相助了麽,我可否借着你的名頭入侯門?你放心,進去以後就全靠我個人本事了,若是慕月小姐也對我有意,我再徐徐圖之,告訴她我真實身份,那時我們倆已經濃情蜜意,這點小謊言她還不會輕易原諒我?”單遇想得可真遠,連濃情蜜意這一步都想到了!
我直覺裏覺得這個不太靠譜,但是柴媚眉開眼笑,直說這個方法好,她一定不遺餘力去向慕月小姐讨話。後來我才知道柴媚這麽痛快地答應的原因,因為她早就被單遇用錢收買了!
無奈之下,我只好也點點頭,表示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
☆、三
單遇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柴媚靠在櫃臺邊,遠遠目送着他手裏轉着的金橘子,“真是不懂這個人,拿着金橘子到處跑,也不怕被人盯上劫財。”
我拉回她的思緒,連忙把自己到這裏的目的告訴她:“其實,我也想讓你幫個忙。”
……
深夜,一架馬車駛入前往傾州城下面一所郡縣的小道,馬蹄噠噠,敲擊着車中人的心。外面夜色濃郁發黑,幾顆零星飄浮雲中,薄弱的光芒隐約可見。偶爾掠過驚飛的寒鳥,在車窗上留下眨眼即逝的黑影。
幾成廢墟的舊宅淹沒在枯木萎草裏,羊腸小道陷入濕漉漉的露水裏,她走過熟悉的道路,在交叉口看到了那株依舊茂盛的鳳凰樹。穿過這片樹林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大湖,黑夜裏的湖水暗沉沉的,仿佛沉睡的巨獸,隐藏起所有的能力。
她憑着記憶來到已經荒廢的渡口,找到了臨岸漂泊的小舟。一直跟着她的馬車夫忠心地拉過缰繩,将船頭對準岸邊,支起木板,讓她踩着登舟。木槳劃開水面,朝着熟悉的地方駛去。
因為小舟長久無人使用,船艙裏已經結起蛛網,幾乎無地下腳。她只好站在船頭,冒着冷風默默凝視着黑沉沉的水面,這下面會埋藏着怎樣的心意?
馬車夫按照她的意思劃到了一株臨湖而栽的柳樹下,“小公子,就是這裏嗎?”
他是祖父買來的仆人,自小便照顧她,雖然一直稱她為小公子,卻跟祖父一樣都知道她其實為女兒身。因此此時一身男裝的她開口說話便是婉轉清脆的女兒音,他并不覺得奇怪。“迦伯,将小舟停在這裏罷。把火折子給我。”
她手裏握着一盞點燃的燈籠,沿着船身往湖底照去,燭光照亮了一部分湖面,映出清澈的水底,籠罩在光暈中卻依舊一片模糊,她找了一圈尚未任何發現,只好直起身,照到湖邊的柳樹上看了看,眼睛亮的迦伯指了指樹底下的一條軟趴趴的缰繩,“小公子,你看那是什麽?”
“迦伯,快把船靠岸,我們上去看看。”
船頭靠在岸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迦伯尚未将船頭系好,她已經迫不及待地離開船,搖搖晃晃地跳上岸邊,震得船又往湖心滑了幾尺。
因為經歷風雨洗禮,那缰繩幾乎嵌在泥土裏,摸上去滿手的露水。她試着将繩子拉出來,旁邊的迦伯連忙上前要幫她把繩子擡起來,她搖搖頭拒絕了,“我自己可以的,迦伯,你幫我舉一下燈籠,待會或許會從湖底拉出什麽來。”
說話間那缰繩已經從泥地裏松動,一點點地振掉泥塊,完整地被擡起來,看不到的另外一端果然沉在水裏。她心裏一喜,手中用力往後使勁拉了拉,那一端不知系着什麽,很有些分量,沉甸甸的。
她拉着繩子往後一直退去,直到一只黑乎乎的東西浮出水面。迦伯舉着燈籠照過去,只見水面浮動,一只不大不小的黑色匣子被缰繩緊緊綁着,此刻正在小公子的拉動下緩緩地朝岸邊移去。
等到匣子完全被拉上岸,她才扔下手裏的缰繩,跑過去蹲下身認真地看了看匣子。沉重的鐵制黑色匣子上還纏繞着幾根碧油油的水草。她示意迦伯在旁邊舉着燈籠不要動,然後自己用手撥開水草,又找到匣子的開關,卻發現那裏有一把精致的銀色小鎖,完好如初,甚至沒有生鏽。
她動了動小鎖,匣子紋絲不動。
“糟了,他沒有告訴我鑰匙在哪裏!”她懊惱地皺了皺眉,擡起頭環顧四周,連柳樹枝頭也看了,那裏自然沒有鑰匙挂在那裏。很有可能是埋在土裏,但是要找到并且挖出來,顯然很難。
就在這個時候迦伯手裏舉着一塊大石頭走過來,“小公子,看我的。”
她連忙讓開,迦伯拿着石頭朝銀鎖猛敲了幾下,終于把鎖砸碎。匣子應聲而開,開出一條細細的縫來。她重新蹲在匣子前面,在打開前忽然察覺自己心跳好快,她捂了捂胸口,苦笑一聲,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緊張過了。
旁邊的迦伯察覺到她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公子,匣子裏藏着什麽?是人頭?!”
陰森森的湖邊忽然因為他恐怖的猜測起了一陣涼風,吹得兩人後背一陣冷汗。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猛然聽到人頭幾欲要掉頭就跑,轉念一想即使是開玩笑,他也應該不會這樣驚吓自己才是。她努力地穩了穩心神,“打開來看看吧,我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這回她不敢自己去打開匣子,只好讓迦伯去幫她打開,微微閉上的眼睛因為迦伯驚喜的聲音睜開,“小公子,竟然是畫軸,匣子裏裝的都是畫!”
因為祖父是名畫手,迦伯耳濡目染之下也漸漸喜歡畫,他也知道小公子很喜歡畫,因此才會如此驚喜地喊道。她将手探入匣子裏,果然滿滿的都是畫,一匣子的畫都沉入了水底,卻被保存得完好無損,滴水未進。
她随手拿出一幅畫,借着燈籠的光徐徐展開,裏面躍然紙上的卻是一個青衫僧帽的少年,眸光安靜深遠。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連忙卷起捂住,不讓旁邊探過身子來看的迦伯看到。
“小公子,畫的是什麽?是誰畫的?”迦伯還在好奇地詢問,她已經将手裏的畫軸重新放進去,然後猛地關上匣子,她有預感,這滿滿的一匣子畫都是她的畫像!
“迦伯,快把它抱起來,我們回馬車,回侯府!快!”
……
菱花鏡裏映出一張幾分嬌羞幾分期待的容顏,一只纖細的手正在上面細細地描眉。嫣紅的唇膏湊到少女唇邊,她輕輕一抿,松開紅唇嫣然。
“慕月小姐,你真漂亮。”男方家派來的喜婆一直在極力誇贊她,誇得她都有些飄飄然。
外面鐘鼓琴瑟頓起,吉時已到。
“三哥哥呢?”她跨出房間的時候,忽然想起這個問題,這幾天她一直沒見到小侯爺,她的大喜日子他總該出席了吧。但是喜婆已經替她戴上紅蓋頭,她想找人也不能找了。
算了,三哥哥總會出現的。
杜府後宅,外面的熱鬧似乎被隔絕,杜家大公子的房間安靜地過分。一襲大紅袍的男子端坐在鏡子前,正在給自己細細地描眉。我走過去,“啪”地一聲按下他的鏡子,“你說,你是怎麽讓父親同意的?”
因為方才一抖,單遇的眉毛畫得歪歪斜斜,他頂着他那張滑稽的臉,笑嘻嘻地說道:“你沒聽說過有錢能使人推磨嗎?更何況我抓住了你老爹的軟肋,我跟他說只要他讓我得償所願地娶到佳人,我便能讓杜大公子成功解決婚姻大事!”
我環胸冷冷看着他,“所以現在你霸占我的房間,頂用我的名頭,借用我們杜府,要娶侯門家的小姐咯?”
“其實他們也知道我是商賈人家,不過我已經允諾将來一定會考取功名走上仕途的,我們家族中也有人做官,勉強也算是宦門子弟。”單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說得有些心虛,“只不過杜大人乃是本城百姓官,在這裏迎娶新娘不是更加體面些嘛!請來的也都是達官貴人,不會混進什麽三教九流的,放心!”
我看了看他的眉毛,“好像畫歪了,洗幹淨重新再弄吧。”
其實我心裏很焦急,為什麽她還沒有出現?難道告訴她的那些話她都沒有聽進去嗎?
眼看吉時越來越近,她若是還不出現,那就真的意味着沒戲了!我偷偷溜出去打算親自去看個究竟,卻在人群裏發現了前來賀喜的柴媚。這幾天都是她在傳達消息,現在見到她,我急于想向她打探後繼的消息,她卻不肯走過來,看到我後只是做了個我看不懂的手勢,貌似是“放心”?
我正在胡亂猜測着,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響聲,鞭炮的聲音響得我心裏猛地一緊,接着是哇涼哇涼的,我已經賭上所有賭注,再也等不起了。
外面歡天喜地的,我不好湊過去看熱鬧,只好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門外從郡縣趕回來的馬車猛地停住,她試圖抱起那沉甸甸的匣子,卻發現自己一個人根本抱不起來。迦伯看了看,終于露出笑意來,“小公子,還是讓老奴來吧,老奴抱着匣子跟在後面跑,這樣也快。老奴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她已經急得滿頭大汗,現在也實在顧不得太多,只好讓迦伯抱着匣子在後面跟着,自己快步先來到杜府門口。門口外面已經是一地煙花紙屑,她靜了靜心,又整了整衣衫,幸好是穿着男裝也不用換衣了。
在進入杜府的時候,裏面的婚禮正在進行,她心裏着急,轉眸一看,便見那走廊上懸着紅布綢,她示意迦伯扯下一塊,直接纏在匣子上打了個禮結,“迦伯,待會你抱着這匣子就說這是我送來的賀禮,讓新郎過目後再繼續婚禮,切記,不可忘了提一句這賀禮來自東城畫莊。”
“老奴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