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篇、
又是一個雨夜,不過這還不是災難真正的開始。
靠近村子西邊邊界的地方有一個伐木場,附近有一個臨時屋棚,雖然看起來搖搖欲墜,但是好歹可以遮風避雨。
“主人,我回來了。”一個皮膚黝黑的男子摸黑進了屋子,将手裏提着的東西放下。
“天成,辛苦了。”屋裏傳出一個清澈的男聲,聽着似乎還帶着稚氣。
“主人,明天一早,也許會有人找我,所以早上我把您送到舊屋去,可麽?”被喚作天成的男子問。他的聲音十分低沉,音量也不大,但是卻能越過雨水打在棚屋屋頂上的聲音幹擾,将話語送入對面的人耳中。
“嗯,聽你的安排。”被稱為主人的那人,卻好像沒什麽主意。
“主人,我打了條魚,明早給您熬湯喝,可麽?”天成接着問。
“嗯,天成,你也要吃點肉。”他的主人笑着說。
“好的,主人。”天成說着,走到床邊,跪坐在床前:“主人,今天聽故事麽?”
“你今天也累了吧?早點歇着麽?”那人摸了摸天成的頭發。剛剪完的毛寸摸起來還有點紮手,不過這人很喜歡。
“主人,四年前阮先生給咱們的故事書,還沒講完。他說每天一個故事,到明天,應該剛好完結了。”天成說。
床上的人幽幽嘆了口氣:“唉,他掐得準,四年陰七,怕是又要出事了。”
“主人,聽故事麽?”天成問。
“不聽完,是不是就不用迎接那一天了……”那人垂下眸子,哀傷地問。
“主人,無論我們做什麽,時間都不會停的。所以,我們還是該做下去。”天成說。
“好吧,那麽今天的故事是什麽?”那人似乎妥協了,嘆了口氣讓天成開始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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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只小動物被困在廚房的故事……一只憨厚的小狗,一只呆頭鵝,一只高傲的天鵝,還有一只……主人……”男子擡起頭,問:“人也是動物嗎?”
那人搖搖頭:“不知道,算吧?畢竟也會動。”
“從四面八方湧進來的食客,揮舞着手裏的刀叉,沖向那只看起來最好吃的呆頭鵝,不過他的天鵝朋友幫他擋了一刀……如果不是小狗咬住了那把刀,天鵝一定會被剖開肚子,腸子流到地上,血花四濺……”天成的聲線低沉平穩,沒有半點情緒起伏。
“我還是不聽了。”躺在床上的人翻了個身說。
“這個故事不好聽麽?”天成合上厚厚的故事書問。
“哪個瘋子寫的這種故事……”那人喃喃着。
“可能是阮先生自己寫的。不過,很好看。”天成說。
“……”床上的人有點懷疑這個陪伴了自己數十年的人的審美觀。自從他從那個叫做阮懷因的人手裏拿到這本故事書之後,就越來越……雖然他仍舊是個天真無邪的人,但總給人哪裏不同了的感覺。
“後邊是烤鵝的食譜。看起來很好吃。”天成說:“主人,以後我要帶你去大城市,讓你吃烤鵝。”
“好,好,天成,咱們睡吧?”那人無奈,只能答應了天成的話,同時勸天成睡下。
天成很聽話,放下書,爬到床上,把人摟在懷裏。
“好夢,主人。”
“嗯,好夢,天成。”
兩人同時打了個哈欠,一起閉上眼睛。
似乎沒說過光線的事情?是的,這個屋子裏,一點光源都沒有,司天成從進屋子那會兒,就沒有點過燈。
臣是偵走到半路便看到被兩只攀坨圍攻的封時嶺和宇文言泰,他沒有猶豫,舉起手裏的工兵鏟就往兩個奇怪的“人”身上招呼。
專業的就是不一樣,招招直擊要害,最後一鏟子将那怪人的脖子和身體半分家。
宇文見狀,趕緊用怪人身上的衣服包住它的頭,學着阮懷因用力将那個東西的頭顱折下來。
另一個怪物也被趕來的周國彤打敗,他不敢在村子裏開槍,剛才那一下要不是托了雷聲的福,絕對是要暴露他身份了。
四人解決了兩個怪物之後,将它們集中起來,用工兵鏟搗碎。宇文沒忘阮懷因的叮囑,把那兩個怪物的身體找了一遍,卻沒看到紅色的東西,只能作罷。
完事之後幾人在路旁排水溝裏洗了手,才匆匆回去。
“二位,無需隐瞞身份了,如今我們都各自坦白吧。”宇文一邊走一邊對兩人說。
“我們的确是部隊的人,這次過來也是為了擺平這裏的情況。沒想到會是這種亂子……這些究竟是什麽?二位如何得知這些東西該怎麽消滅?”臣是偵假意問。
“當然是牽線人告訴他們的……”周國彤脫口而出的話讓臣是偵很是憤怒,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牽線人?是阮先生?”封時嶺問了一句,但沒有廢話,直接坦白:“沒錯,阮先生似乎什麽都知道,包括這裏的情況。我也沒有瞞着你們,我就是個古筝老師,不過是男扮女裝。”封時嶺用了他本來的聲音講話,比臣是偵想象中的還要低沉些。宇文則說如果不相信他的身份,回去可以給他們看國家頒布的記者證。
之後封時嶺把自己對攀坨的猜測都說了出來,讓這兩個軍人大感驚奇。
“現在可以确定你們那個屋子是安全的,那我們先過去再說。”臣是偵說着,招呼幾人趕緊往山上去。
幾人幾乎是跑步進了屋子,還沒來得及喘氣,就先把屋子封了個嚴實。
不過周國彤放心不下那個外國老學者,轉身又走了出去。
屋子裏留下宇文、封時嶺和臣是偵三人。
“你知道阮先生究竟是什麽身份嗎?”封時嶺在桌上點了根蠟燭,一邊問臣是偵。
“我們和他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牽線人’,很多時候他的出現能夠救人一命,但是并沒有人知道他會用什麽辦法去救人。這人身上秘密也甚多,恐怕不是我們能夠猜測的。”臣是偵說。
“那麽你們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擺平災禍?是誰告訴你們這裏有災難?”宇文問。
“是我們的上司。不過這裏會出事,本來與我們無關。或許是上面還有人想要這裏的東西,所以讓我們過來找吧。”臣是偵看了兩人一眼,伸手按在腰間。
宇文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往前傾了一下身子,将封時嶺擋在身後,對臣是偵說:“這位先生,放輕松,我們的目标多半是一樣的,就是為了長生之秘。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恐怕我們腦子裏除了逃出去,也沒有別的念頭了。現在我們只等人到齊,等這位封先生的哥哥回來,我們馬上就會離開這裏。路是斷了,山與山卻是連着的,辛苦些也無妨,能出去就好。”
“我也不管你們是來找什麽的,要找長生之秘你們跟着阮先生去就行。反正我也不想在這裏受罪了,你們愛怎麽樣怎麽樣吧。”封時嶺哼了一聲,轉頭看了看擋在自己身前的宇文,只覺得心裏一暖。
“那我們先思考一個對付那些攀坨的辦法,之後肯定還會遇到這種東西,所以一定要趁着白天趕緊出去!”臣是偵說着,忽然感覺有人靠近。他趕緊拔出腰間配槍,走到窗邊,将槍舉起放在胸前,貼着牆站着,側耳傾聽外邊的動靜。
宇文趕緊拉着封時嶺躲在另一邊,看向窗外。
窗外好像真的有什麽東西,幾人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似乎是個女人的影子,留着蓬亂的頭發。
宇文擺了擺手,臣是偵看在眼裏,點點頭。
那人影出現了一會兒就沉下去了,就像白天一樣,這家夥似乎只是看看,并不打算進屋。
臣是偵打着手電看了看窗外,确定那東西是真的走了之後,松口氣對衆人揮了揮手表示安全。
“那個攀坨,到底是什麽人變的?為什麽會和那些大的不一樣?”封時嶺問:“而且這一只,怎麽老在屋子外邊晃悠,怎麽,它是這個屋子的前主人嗎?”
宇文點點頭說:“有可能。不如我們趁着等待的機會,仔細探索這個屋子吧。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怕什麽,但是看它不願意進屋的樣子,應該是對屋子裏什麽東西有所忌憚?”
“你們去找吧,我在樓下做接應。”臣是偵看了一眼大門,問宇文:“記者先生,你會用槍嗎?”
宇文愣了一下,點點頭說:“我爺爺是抗戰老兵,他倒是留了一把老式殼子槍。雖然知道怎麽打……”
“瞄準,卸保險,扣扳機,子彈只有三發,省着用。”臣是偵拿出他的配槍,在宇文面前演示了一遍,然後握着槍管,将槍遞給他。
宇文受寵若驚地雙手接過槍,問:“先生你怎麽舍得……?”
“我看你不是壞人,快去快回!”臣是偵說完,抄起工兵鏟就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封時嶺拉了拉宇文,和他一起上樓調查。
很快,周國彤帶着艾迪斯博士過來了,臣是偵給他們開了門,然後讓他們待在屋子裏。
接着過來的是封時崖和高複定。
“小高,隊長呢?”臣是偵皺着眉頭問。
“他的計劃是去村長家,但是現在……倒是你們,怎麽在這裏?”高複定問。
“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麽會跟研究所的封先生一起過來?”臣是偵問。
“半路上看到的兩人是牽線人和封先生,牽線人讓我們趕緊出這個村子,有多快走多快,二十四小時內趕緊撤!然後牽線人就自己跑了……”高複定說着,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想,在找到領隊之前你也不會出去。”臣是偵搖搖頭說:“任務沒有完成,恐怕我們還得想辦法編借口。這可不是一個謊話就說得過去的。”
封時崖茫然地看着這幾個人,最後把目光定在大胡子外國專家身上。
一旁沉默不語的艾迪斯突然跳起來,咕嚕咕嚕地說着什麽,周國彤趕緊把他摁住,讓他小聲點。
艾迪斯咕嚕咕嚕說着周國彤都聽不懂的術語,周國彤沒辦法翻譯了,只能嘆氣,讓艾迪斯把想說的話寫一下。
這回終于是輪到封時崖出場了,他對衆人說:“這位外國先生說的是他知道這裏的秘密了。長生是因為他覺得這裏有一種新的生命體……”封時崖翻譯完,轉頭對艾迪斯說了些什麽,兩個人就這麽咕嚕咕嚕地交流起來,聽得幾人一愣一愣的。
“艾迪斯先生說,現在不能确定的是,那團頭發一樣的東西到底是屬于什麽人的,或許不是人類留下的。還有小周說的那些攀坨,在他看來并不是人類,而且有繼續變化的可能性……可惜現在沒有設備。”封時崖一邊聽一遍翻譯:“對了,艾迪斯先生說山上的土壤和山下有區別,這兩種土壤本來不應該會在一起出現的,這個地方發生地震之後也不可能讓兩個完全不同地方的地表融合啊。這就很奇怪了……”
臣是偵說:“每日奇談的那篇報道說過一個問題,那個搬出去的村民原本住的地方不适合種橘子,對吧?另一種土壤是不是……”
封時崖還沒等臣是偵說完,就把話翻譯給了艾迪斯聽。艾迪斯聽完,嚴肅地點點頭。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空間概念。”封時崖對衆人說。
這群大老爺們而且都是當兵出身,怎麽會知道這種離奇古怪的說法?幾個人紛紛搖頭。
“我們所生活的這個地方,被稱作空間,這是一種科學的說法。有人提出空間不止一個,打個比方說:當你把門一關,然後刷上油漆,讓它和牆壁一色,這樣你就不知道還有另一個空間存在了。既然這樣,就有一個空間扭曲的假說了,比如你地震的時候,牆面倒塌了,隐藏的空間就露了出來,牆面會把之前的空間覆蓋掉,在你面前就是一個全新的空間,盡管你覺得自己還是站在那片土地上,看到的卻是不同的場景。”封時崖解釋道:“但我不是專門研究空間學說的專家,很可惜,艾迪斯先生也不是。我們不能完全理解這是怎麽回事。但是可以猜測,這個村子發生了空間扭曲現象。”
封時崖說到這裏,突然一拍自己的雙手,張嘴就要歡呼,卻被眼疾手快的高複定一下子捂住嘴低聲警告道:“封先生我知道您興奮,但是現在不是大喊大叫的時候啊!”封時崖點點頭,高複定才把他放開。
艾迪斯嘆了口氣,搖搖頭說了什麽,周國彤聽懂了,知道他在說可惜。
“十多年前的地震把另一個地方給震到這裏來了,可以這麽說對吧?”臣是偵問。
“那麽也就是說,這場地震有可能把原本不屬于這個地方的東西一起帶過來?比如說那些怪物?”高複定猜道。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這些東西到底是以前就有的還是十多年前過來的……”封時崖突然說道。
“封先生,難道你還有藏着的事情沒跟我們說嗎?”臣是偵看向封時崖。
“你們說的那篇報道我一定沒看完,能給我看看嗎?”封時崖提出這個要求。臣是偵也沒有為難他,直接在他面前把報道背了下來。畢竟一張紙,不可能一直帶在身上,何況外邊還下着雨。
“我們的村子以前叫做封村,我想地圖上都寫着。這個村子其實不是我們家族的村子,我們好像也是外來客,但是怎麽命名封村的,我們也不知道。然後就是長壽的問題,住在封村的人普遍壽命很長,也能夠保持很長一段時間的青春。比如我,你們看我現在幾歲?”封時崖指了指自己的臉說。
衆人紛紛猜測二十五不到。
但是封時崖卻笑了笑,說自己已經四十了。其實什麽長生之秘,根本就在他們自己身上,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封時崖研究了自己,也研究了自己的同胞弟弟,和正常人對比了一番,都沒發現特別的讓他們與別人不同的因素。
“這次我們回來是為了采集更多的樣本,還有,為了這裏說的再生人,他們一定不只是長生人那麽簡單。如果可以突破人類壽命,甚至是使人再生,一定可以讓人在一定程度上擺脫死亡陰影。”封時崖說。
“看來你們也是有野心的啊。”臣是偵嘴上這麽說,心裏其實覺得封時崖會這麽想是很正常的。他補問一句:“對于長生之秘,你們就沒有別的想法了嗎?你們想要長生的理由又是什麽?”
“啊,至少要先找到,才能想下一步嘛。這最多只是想到讓人長生不死甚至是再生,至于理由……”封時崖說到這裏,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并不好看的笑容:“每個人都有舍不得的生命吧……人類也好,動物也好……在死亡面前,無論什麽生物都是無奈的、被動的……”
封時崖這番話讓周國彤很有感觸,他現在還在想念他的爺爺,每當他想起爺爺的手在他手中漸漸僵硬,他就想哭。而他爺爺走的那一天,他還因為貪玩而錯過了和爺爺見最後一面。
高複定嘆了口氣,他也想過複活的問題,他經歷過自己的前輩表演的時候被馬匹蹄子踏傷,最後不治身亡的事故。那是他最喜歡的前輩之一,為人寬厚溫和,對小輩特別照顧。他因為前輩的死消沉過一段時間,偷了師父的酒,喝醉了仰頭問天為什麽好人不長命。
臣是偵搓了搓手指,忍住了煙瘾。關于死亡,每個人都有一段不願意回想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