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篇、

封時崖和封時嶺跟着攀坨走了一段路,發現周圍的迷霧漸漸散去,但也開始下起了雨。看樣子,攀坨帶他們走的路是正确的。兩人當然沒忘記一邊走一邊做記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終于看到樹林的盡頭。

兩人愉快地鑽出樹林,卻發現自己站在高處,下邊是一條黃土小道。

那只攀坨還沒有抛棄他們,先行一步跳下去,站在小道上等他們下來。

所幸落差不高,封時嶺自己先跳下去,然後接着哥哥也下來了。

讓封時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只攀坨身上看似沒有皮膚保護,卻一點也不畏懼雨水和泥土,暴露在外邊的血管和肌肉仿佛非常結實,偶爾有小樹枝挂上去,還會被拉折。

兩人跟着攀坨繼續走,周圍的情景讓他們覺得有些熟悉。

“嶺,看那個……”封時崖突然拉住了封時嶺,指着遠處對他說。

“啊……啊!是、是那個大橘子秘密基地!”封時嶺睜大了眼睛,捂着嘴叫道:“我們小時候經常在那裏玩的……哥,記得嗎?我們是不是回來了!回到封村了……?”封時嶺的眼睛突然被水蒙住,但是他知道是自己在哭,而不是雨水讓他視野模糊。

封時崖搖搖頭,又點點頭。他環顧四周,只見這村子裏非常安靜,那些平房也沒有亮燈,或許是因為天色晚了,大家都睡了吧。

這裏也在下雨,但是雨勢小了些,天空蒙着厚厚的烏雲,恐怕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

“百年一封輪回,村沉人散……”封時崖突然想起這句話。

“崖……我有種不好的感覺……”封時嶺聽到哥哥念叨這句話,側身緊緊抱住自己哥哥的手臂,忍不住哭着說。

攀坨停下腳步,轉頭看着他們,似乎知道他們有別的決定。

“我們想去看看那邊的大橘子,可以嗎?”封時崖指了指遠處,對攀坨說。

攀坨沒有回話,不過它用行動作了回答,轉頭就往那個大橘子爬去。封氏兄弟趕緊跟上這只攀坨。這時候兩人徹底感覺,這攀坨是沒有危險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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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或許就是真正的封村,也就是封氏兄弟小時候居住的地方。這個标志性的大橘子,是兒童樂園的一部分,裏邊被掏空了,就是一個裏邊什麽都沒有的小亭子,底下留着兩個小門,可以讓孩子進去玩,是很多年前,一個富人在村子指揮人建造的,那個富人還建了學堂給孩子們,他特別喜歡孩子,經常陪他們玩。據說那個趙氏富人,也曾是這個村子的居民。

“你還記得趙叔叔嗎?”封時崖突然說。

“嗯,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個很親切的趙叔叔。”封時嶺說。

“我聽阮先生提過一個姓趙的老爺子,不知道這個趙氏老人和那個趙先生有沒有關系?”封時崖說。

“那個老爺子是誰我們可能不知道,但是那個趙先生,你有印象嗎……?”封時嶺不知道該問什麽。

“唉,太久遠了,那時候我們雖然都快二十了,身體還是少年模樣,也很晚才上學,記憶嘛……真的跟不上。”封時崖說。

“我只記得那個趙叔叔找了個很漂亮的阿姨結婚,然後就搬走了。在我們還小的時候就搬走了。那時候我們可舍不得了……”封時嶺回想起往事,苦笑着說。

“說起搬走,也是我們真的還小的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我們才幾歲呢?”封時崖拉着弟弟的手一邊走一邊說。

“記不得,但是我還記得這個大橘子,因為我們小時候經常在這裏玩。把這裏當做秘密基地。村裏孩子不多,這個大橘子擠一擠剛好放得下。”封時嶺和哥哥一起走進橘子內部,懷念地坐了下來。

那只攀坨也進來了,趴在一旁休息。

兄弟倆分了些吃的,卻發現自己不餓也不渴,明明走了這麽遠的路,卻只是覺得有點疲勞而已。

兩人象征性吃了幾口就收了東西。

童年記憶裏出現的場景讓兩人覺得舒服又安心,很快就閉上眼睛,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半途封時崖醒了一次,他睜開眼睛,看向那只趴着的攀坨,心裏有些可憐它身上除了一個麻袋就什麽也沒有,于是從包裏拿出自己的外套,蹑手蹑腳走過去,将外套蓋在攀坨身上。他發現攀坨不是沒有眼皮,現在攀坨的眼球被一層黑色的膜覆蓋,嘴角放松了些,但是一嘴橫生的獠牙還是露在外邊,臉上身上外露的血管肌肉上都有一層透明的膜。他也不敢摸,趕緊退回嶺身邊,把弟弟摟在懷裏,發現弟弟體溫有點低,心想弟弟大概是冷到了,于是摟緊了弟弟,免得他受涼。

嶺或許是真的累壞了,竟然沒有發現崖醒過。

阮懷因這時已經轉了一圈回到養生莊村口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村口,盤腿坐在地上,似乎根本不怕被雨淋,也不怕屁股下濕漉漉會感覺不舒服。

“聊聊吧,阮先生。”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他背後,臉上帶着古怪的笑容,面部肌肉不時抽搐一下。

“關于這個村子的事,估計沒什麽好說的了。”阮懷因回過頭,看向說話的人。

“老爺子死了,人傀自由了,再過半天,我将徹底控制不住自己,你也明白,要讓這一切都結束是沒有辦法的。但是你可以暫時讓這裏平靜,可你為什麽不這麽做?為什麽不在四年前就殺了我?帶我來這裏只是為了讓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嗎?!”來人說到最後,控制不住情緒大吼起來:“如果不是老爺子,我現在已經變成那些人傀了!而讓我變成這樣的人是你!是你!阮懷因……”

“噓……”阮懷因把手放在嘴唇上,笑着對他說:“你忘了老爺子用什麽辦法控制住你的了嗎?”

來人深吸一口氣,脫下蓑衣,坐在阮懷因身邊。

“人傀總會想盡辦法安撫自己,要不然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念家,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才是。”阮懷因說着,仰起頭看了看天空。

“線已經斷了,我想我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只求你放過阿序,放過我和她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盡管流着這樣的血……”沈念家轉過身,跪在地上,朝阮懷因深深鞠躬磕頭。

“我并沒有剝奪任何人生命的權力啊,呵呵,念家,你們都把我當神,這可不行。”阮懷因笑着說。

“我知道您不承認,但是,我還是會求您放過我們。其實不管是阿司也好,查菱也好,阿序也好,甚至是我,你都有要了我們命的能力和權力。只是這裏的村民是無辜的,求你放走他們,或者讓他們度過這七天……這具身體的心我會歸還的。”沈念家低着頭說。

“一個讓放,一個卻有另一種說法,啧啧,真不好辦。我一個人得長幾個腦袋才能處理你們這些事呢?”阮懷因把手放在沈念家頭上摸了摸,另一只手拿起他放在地上的□□。

“變成那種東西我也仍然是活物,但是我不想淪為那樣的東西。阮先生,在我變化之前把我的心取走,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沈念家說。

“抱歉啊,我可辦不到。”阮懷因笑着回道。

“可是您那晚殺了的攀坨,不也是求您殺了自己的嗎?為什麽他可以死而我不可以?!”沈念家擡起頭,他的一只眼睛蒙上一層半透明的薄膜,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化的,或許就在剛才。

“很簡單,念家,你還不想死。而它已經完全絕望。”阮懷因說着,将匕首放在他面前:“你完全可以趁着現在還沒變化完,自己割了自己的脖子。可你看看,你辦得到嗎?”

沈念家盯着眼前的匕首,毫不猶豫伸出手去,卻被自己另一只手阻攔。

“你的體質非常特殊,念家,你知道自己死不了也不能死。所以我沒有權力幫你了結這一切。”阮懷因說着,伸手收回放在地上的匕首。

沈念家流下眼淚,他趴在地上哭了起來:“我辜負老爺子這些年對我的開導……我本應是個死人!卻……我知道我不能怨您,阮先生……可是我活着,真的是不該……人傀會趁着我精神死去的那一刻占領我的身體,到時候我将成為他們新的‘父母’……我已經絕望了!我求死啊!可為什麽您連我身體裏不是人的那個玩意兒的意願都要照顧!為什麽?先生……”

“因為所謂衆生平等。你有權活着,人傀也有。不管怎樣,認命吧。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殺人傀,攀坨?更不會動。你們都是命裏被選擇和牽引的一部分,順着牽引走着就行。”阮懷因說完,站起來,拍拍屁股,在雨裏伸了個懶腰。

阮懷因剛想走,卻感覺身後撲過來什麽東西!他一側身,正好躲過那個東西的襲擊。

沈念家的變化不過是三秒鐘的事,他垂着雙臂,似笑非笑地咧着嘴,站在阮懷因面前。

“是……生生死死……命中有定……阮……先生……早……十多年……就已經種……完成……喀喀……”沈念家的雙眸已經完全被蒙上薄膜,他的意識此時也徹底喪失,喉嚨裏發出怪異的喀喀聲,腦袋以不正常的姿勢歪到一旁,慢慢張大了嘴。

“所以啊,我在這幹什麽呢?”阮懷因笑笑,提着□□就走。

已經變化的沈念家也沒有追上去,而是垂着手臂,蹒跚地往前走了兩步。在他身後,緩緩走過來幾個像他這樣雙目無神的“人”。它們安靜地看着阮懷因離開的背影,之後便朝四面分散走開。

一道響雷在這時候劈下來,驚醒了別墅裏躺在床上的、被裹在被子裏的兩個孩子。

“哇啊……”圍着綠色口水巾的沈家孩子突然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寶寶別哭!”周國彤一驚,從睡夢中醒來,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了,只覺得異常困倦,聽到孩子哭,他急忙揉揉眼睛從床上起來,打開包裹着孩子的被子,查看孩子的情況。沒有大小便,也沒有餓肚子,但就是哭得厲害。

一旁的趙氏孩子也皺起眉頭,癟着小嘴一副要哭的模樣,不安地揮舞着小手,看得周國彤一陣心疼,只能把兩個小孩托在臂彎裏,一起哄着。

“要是山下的怪物一擁而上,我們可沒能力保護兩個孩子啊……”高複定走進屋子,對周國彤說了一聲換班,又看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樣,不由得低聲怒斥他:“怎麽?在這看孩子看得睡着了?閑得發慌就給我出去站着!”

周國彤不好意思,抿了抿嘴說:“唉,習慣了,孩子睡我就一樣抽空睡,不然沒精神受他折騰的。喏,孩子給你抱着,剛才沈家小子在哭呢……咦?這會兒安靜了……別讓孩子吃手指,包裏有奶嘴,我去給孩子煮糖水。”

高複定接過小孩,發現倆孩子還挺沉,不過抱在懷裏真是又香又軟的頗讓他心神蕩漾。

他看着周國彤出去,轉身坐在床上,哄兩個孩子睡着了,才把孩子小心翼翼放下。

不一會兒周國彤就回來了,拿着兩個奶瓶交給高複定,伸了個懶腰,走出去站崗。

高複定想把孩子帶出去,無論花多少力氣都要帶走!他想和隊長一人一個帶孩子回家,就算以後兩個人的關系不能明說,他們也不至于絕後。

高複定想起自己跟着肖尚德的原因,兩個人相識于戰場,高複定本來身高不合格,但是他的特殊頗受領導賞識,于是在領導的幫助下進了軍隊,甚至被推薦當卧底和情報員。

後來兩人退伍回家,恰巧又在一個城市相遇。本來高複定就對肖尚德有恩,肖尚德便一找到機會就請人吃飯,一來二去發現兩人志趣相投,性格雖是大互補,卻也互相理解和支持。

那時候對于同性之間的愛意還是非常模糊的,兩人根本沒有概念,直到兩人被逼相親才知道,自己離不開對方了,只想和一個男人一起過。

這種感情,說來也很簡單,就是兩個人互相欣賞,哪裏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愛情”?但是這個時代,對這種不婚觀念的容忍度也是很低的,不婚不育就是不孝,肖家還有幾個孩子都成了家立了業,肖尚德真不好搞特殊,所以借着旗臨組的工作借口一拖再拖個人大事,搞得父母也沒轍,畢竟國家高于個人嘛。高複定則不在乎這種事情,他孤兒一個,本想能清淨快活,結果卻被鄰居逼婚,搞得他學肖尚德,還是拿國家要求當借口。

別墅區附近現在除了雨聲和雷聲,就沒有別的聲音了,幾個人等了很久,也沒聽到敲門聲再響起。

時間仿佛停止了,被上了發條的大鐘現在一動不動,指針停在六點整。正是差不多天黑的時間。

“已經……九點多了。”臣是偵看了看手表說。

“早上還是晚上?”周國彤迷迷糊糊地問。

“要是早上,我還會是這種表情嗎?”臣是偵皺着眉頭,掰過周國彤的臉讓他看看自己的苦瓜臉。

“什麽叫度日如年,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周國彤嘆了口氣,伸出手指搓了搓:“是偵,有煙嗎?”

“有也不給你,不多了,還淋濕了。”臣是偵翻了個白眼說。

“你知道世界大戰的時候,煙民打贏了不抽煙的人嗎?”周國彤笑着說。

“不知道,知道也不給你。”臣是偵撥開周國彤的臉,偏過頭去看別的地方。

肖尚德一言不發坐着,他曾在戰壕裏蹲十多個小時一聲不吭,現在這種情況,也實在不算難為他。

肖尚德聽着身邊兩個人扯着話,他很想說點什麽,卻覺得自己好像沒什麽幽默細胞。他不像高複定那樣有一肚子故事和經歷,他家庭很平凡,在戰場上也沒有積累什麽故事,所以他張了張嘴,也說不出什麽來,索性閉嘴,聽着兩人一來一往地打嘴仗。

“真小氣,你舍得我提不起精神嗎?”周國彤嘟哝。

“你睡了一覺吧?還敢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出來,我就很想給你一巴掌。”臣是偵說。

周國彤趕緊捂住臉頰一臉驚恐道:“你給的巴掌還少麽!”

肖尚德忍不住笑了一聲,随即咳嗽一下表示自己沒在聽。

周國彤也不願自讨沒趣,索性閉了嘴,同夥伴們安靜坐着守夜。

過了一會兒,屋子裏傳來高複定的聲音,他喊周國彤去教他換尿布,周國彤應了一聲,過去幫了把手,沒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裏拎着濕漉漉的尿布跑到洗手池清洗幹淨,找了根晾衣杆搭在兩把椅子上,把尿布挂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晾幹,就先這樣吧。

或許現在是很安全的,幾人不由得有些分心。

高複定抱着兩個孩子出來,在椅子上鋪好被子,把孩子放在被子上,對幾人說:“看不到你們我還是不放心。”

肖尚德點點頭,擡頭看他,給了他一個微笑。這個微笑讓高複定心裏暖暖的。

幾人輪流守着孩子,換到守着孩子的人可以趁機睡一覺。一夜就這麽慢慢過去,似乎并不是非常難熬。

手表的時針很快劃過十二,經過了三,走過了五,最後在六停了下來。

天還是沒亮。外邊也沒有動靜。只有雨是小了些,但還在下。

“已經早上了……我們要不要分成兩批人出去外邊看看?”臣是偵揉揉眼睛問道。

肖尚德突然覺得自己還是怕死的,他搖搖頭說:“且聽那攀坨和村民的話吧,逃不出去我們就躲起來。何況我們現在帶着兩個孩子,不能再冒險了。”

臣是偵想了想,點頭同意,和肖尚德換了位置。

肖尚德想睡,卻知道自己不能睡,他睜着眼,看着兩個已經醒來的孩子。兩個娃娃正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興奮和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不時揮舞胖乎乎的手臂,看起來格外可愛。

肖尚德憐愛地摸了摸兩個孩子胖嘟嘟的臉頰,目光在趙家孩子臉上定住了。即使這孩子真的是怪物,也不能剝奪他活下去的機會啊……或許呢,以後這個沈氏孩子不會變成那種東西,就像那些村民一樣和平地生活着。他想把孩子們帶出去,卻有些猶豫,覺得應該在陰七之後将孩子托付給村民才是。

肖尚德想着這些,竟覺得有些倦意了,他掩着嘴打了個哈欠,擡頭看了看天花板。

別墅的布置讓人覺得溫暖,但是現在他卻感覺不到舒适,沒開燈的別墅大廳黑蒙蒙的,只能勉強靠着一點訓練出來的夜視能力看到屋裏的情況。

高複定站起來,獲得肖尚德的同意後,點燃一根蠟燭,将桌子上的蠟燭碎片清理一下,以後攢起來還能做一根新的。白天了,或許有點光源也不會引發什麽怪事吧。幾人也因為蠟燭的光而覺得心裏暖和了些。

幾人不知道他們即将面對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什麽時候會到來,未知産生的恐懼是無論如何無法擺脫的,他們只能提心吊膽地注意房子周圍,等待面對危機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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