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篇、
封時嶺身上的疼痛再次加劇,這次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整個人蜷縮着,顫抖着,宇文看着他,頓時有種封時嶺在縮小的感覺。可是除了安慰和撫摸,宇文已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這時候,待在外邊的艾迪斯突然大呼一聲,幾人為了讓封時嶺也聽到艾迪斯的思考結果,主動聚集在房間門口。
“交流,交流,這很重要!”艾迪斯說着他自己很明白,別人卻聽不懂的結論。
“交流?”臣是偵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
“是的,交流,人傀,和攀坨,之間的交流是什麽,我們要知道!”艾迪斯興奮地說。
“可是我們不知道……”臣是偵無奈。
“不,我們知道!我們,和他們不一樣的,就是他們的,交流。”艾迪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對幾個人說:“不一樣的,是味道?語言?動作?我去掉這些……這是我的結果。”艾迪斯說着,把自己的筆記給衆人看,衆人卻只看到上邊趴着亂七八糟的蚯蚓圖形。
“他們,沒有動作,但是語言,有,氣味,是血的味道,血。”艾迪斯說。
宇文不得已只能當幾人的翻譯:“博士的意思是,人傀和攀坨之間靠語言交流,還有氣息,打個比方說,就像動物發/情那樣,身上會散發出很強烈的味道。當他們發現獵物的時候會發出聲音叫喊同伴,也會發出氣味讓同伴知道獵物是什麽樣子的。”
“或許我們可以通過氣味來混淆那些人傀和攀坨的感應能力?可是這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肖尚德說。
的确,要怎麽才能夠完全掩蓋人類本身的氣味?通過沾染那些怪物的肉塊和血液嗎?但是這樣說不定會被播種……
“這很難,但是,我們還有另一個辦法。”艾迪斯推了推眼鏡,接道:“攀傀用什麽辦法讓人傀和攀坨安靜下來?我們試着模仿貓的叫聲讓貓過來,也可以試試模仿攀傀的聲音,讓怪物過去。”
不得不說艾迪斯的這個辦法應該行得通,但是誰知道攀傀的聲音是什麽樣子的?
“可我們沒有攀傀的聲音。”宇文提醒道。
“是的,我說的,是類似的辦法。我們只要引開怪物就好。拿到怪物的聲音,放在別的地方,吸引怪物離開,這樣可以嗎?”艾迪斯說。
這個辦法應該比拿到攀傀的聲音靠譜得多,幾人商量了一下,宇文從自己的包裹裏拿出一個錄音機,那是外國産的,價值不菲,比那些成年胖貓一般大的錄音機要小一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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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現在不敢出去冒險,他們商量好,如果怪物來了,就摁下錄音鍵,讓錄音機錄下怪物嘶吼和攻擊時候的聲音,然後将錄音機丢在某個地方,播放怪物的聲音,引開怪物的注意力。不過這個辦法不到迫不得已還不能用,那時候的錄音機可沒有循環播放的功能,而且還必須用磁帶,還得保護好不能被雨水淋濕。
幾人再次确定作戰方針之後,準備了一下,吃了點東西。
封時嶺疼得蜷縮成一團,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整張臉埋在手臂中,就像蜷曲在母親子宮裏的胎兒一般。
宇文沒辦法喂封時嶺吃東西,他只能自己吃了點東西先墊墊肚子,然後繼續坐在封時嶺身邊守着,等他恢複過來。
越是身處困境,就越要保持理智,這是幾個男人的共識。但是有些事情,宇文寧可糊塗,比如說現在封時嶺的變化,他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也很明白封時嶺甚至有點放棄活着了,更清楚封時嶺就算是七年後恢複,也不可能是個普通人了,某一天,封時嶺或許會跟那些怪物一樣,失去意識,漫無目的地游蕩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
別人都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封時嶺這麽要強的人,可能對這句話是絕對認同的。但是宇文自覺,除了封時嶺自己,誰都不能主宰封時嶺的生命,封時嶺沒有求死,他絕對不會讓人動封時嶺一根寒毛!
司天成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房間,他看着床上的封時嶺,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司先生,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宇文感覺到司天成走進房間,也不等司天成回應回不回答便搶先問道:“你和那位查姓先生,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一出生就在一起了。”司天成回答。
“他是你獨一無二的珍寶吧?”宇文接着問。
司天成沉默着點頭。
“他會變成人傀或者攀坨嗎?”宇文回過頭去,生怕因為沒有聽到回應而錯過司天成的動作回答。
司天成低下頭,想了想,搖搖頭:“趙氏九方線傳人,是不會被攀傀影響的。”
“為什麽?”宇文問。
“我不知道。”司天成說。
“那我猜一猜,怎麽樣?”宇文笑着問。
“可。”
宇文深吸了一口氣,對司天成說出了自己的推測:“首先,我們得到的關于人傀和攀坨的情報有假。與其說人傀是攀傀的食物,不如說人傀受攀傀控制,是它的牽線木偶。人傀的作用就是負責播種,這才是它們存在的意義。與人有接觸就能播種,這是它們千方百計攻擊活人的原因,它們想把我們都變成那樣。”
司天成看着宇文,眼裏野性的紅色随着床頭櫃上的燭光閃動着。
“為何趙氏能夠壓制人傀和攀坨那麽長時間,長到趙氏已經繁衍了好幾個後代?而趙氏後人的屍體你也看到了,完好無損,沒有被攀傀影響,但攀傀其實是可以影響屍體的。人傀連攀坨都攻擊,卻不對趙老爺子的屍體下手,何況在你們說的‘線’已經斷了的情況下,它們都沒有下手,那麽我們排除一個收服與被收服的關系。畢竟你知道,長期被奴役壓制的東西一旦脫離束縛,一定會憤而反擊。那麽攀傀和趙氏一脈的關系,只能推測是……友誼。攀傀是自願長期受制于趙氏的,它對趙氏也因此感情而無害。其中二者有何恩怨我們不得而知。”
司天成的眼球轉了轉,後來索性閉上眼睛。
“攀坨都是小孩與女人變化,而人傀多半沒有意識只會攻擊,老齡人傀和變生人傀除外。阮先生說了,變生人傀大多數心地善良。那麽變生人傀和攀坨之間有什麽共性?顯而易見,單純和善良是它們的共性。為什麽會這樣?我猜測,這是攀傀的選擇,攀傀選擇自己掌控的親信是這樣的群體,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它在追求這些品質。為什麽追求?很簡單,因為那些東西它失去了。而為什麽現在才開始追求?因為這些東西失去的時間太長了,長到它覺得無法忍耐,它迫切地想要追求這些品質。”
司天成聽宇文說到這裏,緩緩睜開眼睛。
“我們并非無法與攀傀對話,只要找到攀傀想要的,我們就能讓它安分下來。”宇文說着,一邊轉過身去,輕輕撫摸疼得發抖的封時嶺。
“這麽多年,或許它深刻體會到人死不能複生的痛苦吧……守了趙家血脈那麽多年,終于還是斷了這些聯系,可能是它不滿足了,也可能是趙氏一脈變了……外界的人還在追求長生嗎?那種沒有度的長生,究竟會帶給人類什麽,不體會,他們是不會明白的。所以讓他們撞牆吧,痛了,知道了,才會停。”
宇文沒想到司天成也會說這麽多話。
“也許它是該死了,但我不甘。”司天成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宇文沒有攔住他,宇文知道,這番話說下去,一定可以暴露攀傀的真面目。他早就懷疑司天成或者查菱其中一個就是攀傀所化,卻沒有任何證據。如今他更傾向于懷疑司天成,而不是查菱。
宇文想着,回過頭去看封時嶺,發現封時嶺已經稍微放松了些。
“攀傀……”封時嶺小聲地對宇文說:“殺了它,我們都會死,但是……一切也就結束了。”
“我不想讓你死去……”宇文抓住封時嶺的手,把臉埋進他手中。
“別傻了……就當這是我希望的,行麽?”封時嶺揉揉宇文的頭發,苦笑着說。
宇文緊緊抱着封時嶺,他想說些什麽安慰封時嶺,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勸人別想着死?那些得了生死病的人有多痛苦,眼前的人有多痛苦,他看在眼裏,沒辦法不承認,不可能站着說話不腰疼啊,那些痛苦甚至可以通過封時嶺顫抖的手傳到他身上每一處,他很理解那些說要自殺的人長痛不如短痛的心情。讓人去死,他也不甘心,何況勸人死亡,是一件不道德事情。
“趁着清醒,我想跟你多說點話……”封時嶺深吸了一口氣,對宇文說:“言泰,變成這樣,我更加渴望被人撫摸,這種感覺,應該是缺乏關懷……我能通過體內的種子感受到攀傀強烈的渴望,它想要被人摟着、保護着。意識模糊的時候我甚至能夠看到不屬于我記憶裏的影像,是一個穿着古人那種粗布衣的男子的影像,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會覺得那個人很好,很好……言泰,聽我說,不要同情,不要那麽善良,該殺的必須殺死……”封時嶺說着,身上又開始疼痛。
宇文将毛巾洗淨,遞到封時嶺嘴邊,封時嶺張嘴咬住毛巾,從牙齒縫隙中擠出話語道:“查菱,讓我們,一個都不要放出去……我也必須……”
“不,小嶺,相信大家,會有辦法将一切做到完美的!”宇文握緊了封時嶺的手,仍然堅定地對他說。
封時嶺見宇文還在争取,欣慰地笑了笑:“我沒有看錯人,言泰……你是個負責任的好人,不該栽在我手上。”
“呵,別說什麽剛才只是讓我開心才假裝迎合我,是真是假,我這十多年來看的面具還少麽?我難道看不出來麽?小嶺,不要騙我,也不能再騙自己了。”宇文抱住封時嶺,嘆了口氣對他說:“片刻擁有也罷,我說過,在這裏,讓我屬于你,我不會後悔,你也別當拖累了我,我任勞任怨為你做這些,你拒絕我推開我,才是給我最大的傷害。”
封時嶺應了一聲,安心地躺在宇文懷裏,閉上雙眼,在還未加劇的疼痛中趁機休息。
周國彤看了一眼屋子裏相擁的兩人,嘆了口氣問:“一個有家室的人這樣做真的沒問題?”
臣是偵看了周國彤一眼,說:“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就該對家庭負責,但是男人自古一妻多妾,那種專一的男子還真是難得。女人嘛,生孩子一個,談感情一個,還真是美哉。”
肖尚德聽得出臣是偵話裏的諷刺,轉頭對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已負擔的責任,誰不想甩脫?人都會追求自己的自由,尤其是現在,人們的思想也逐漸開放了,更會在這方面有所突破。想要結婚的對象,當然還是情投意合的那一位。怪這個社會的思想吧,人做的事,哪有對錯之分?”
臣是偵笑出聲:“是啊,人所謂之對錯,還不是人自己定的?于自己來說是錯的,說不定別人看來是對的呢?比如那些逼不得已殺了罪犯的人,人們還覺得他們為民除害,沒什麽不妥。這麽一說,只管做就是了,看不順眼的是別人,自己管那麽多作甚?”
周國彤撇撇嘴,心想總不能太自私。
“但無論自己做什麽,總得為別人想想。一味顧着自己,那種便是壞人。”肖尚德說。
臣是偵挑挑眉:“聽到剛才宇文先生說的話了吧?如果那攀傀真是為了自己能夠找個朋友而把一個人類村子搞成這樣,那還真是其罪當誅。”
司天成站在他們面前,冷冷地看着他們。
“怎麽?有什麽想說的?”臣是偵冷笑一聲,伸手摸上腰間剛分配到的備用配槍。
“為什麽要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的喜好?我不明白。”司天成問。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人,給自己和別人劃分了對錯好壞,為了別人的人就是好,一味顧着自己的人就是壞,如果我們要做好人,就得為別人着想甚至是犧牲。就是這麽簡單。對我們而言,一個壞字會猶如一座大山一樣壓在我們心裏,讓我們難受,讓我們喘不過氣。”臣是偵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
“好……壞……重要麽?活着,不是自己的事麽?”司天成接着問。他似乎對什麽産生了動搖。
“是自己的事,但,做一個好人會讓自己、會讓別人都覺得開心。而做一個只想着自己的人,別人會因為你開心了而覺得不開心。如果你有放在心上的人,有時候你不得不犧牲一些個人利益去換取他的愉悅。當然,要看你自己心中那杆稱,是偏向于自私,還是大公。”肖尚德耐心解答道。
周國彤和臣是偵對視一眼,抓緊了手裏的槍,打算抽出來,卻被肖尚德伸出手,一左一右摁住了。
司天成轉身離開,周國彤和臣是偵雙手被肖尚德死死摁住,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兩人有些憤怒和不解,他們轉頭,帶着詢問的眼神射向肖尚德。
“解決掉攀傀,那些東西可能會死!種子也不會萌發,為什麽不動手!這是個好機會!”臣是偵低聲質問肖尚德。
“你有證據證明這家夥不是人麽?如果他是個從小沒人照料的孤兒,有這樣的價值觀根本不足為奇。”肖尚德嚴肅地說。
“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你忘了在戰場上我們是怎麽活下來的?!我們殺過平民嗎?肯定殺過!錯殺過之後我們又做過什麽?!現在你難道還會拿這事來譴責自己的內心嗎?既然已經做過,我就不會在乎做第二次第三次!”臣是偵的眼裏幾乎快噴出火來,這麽激動的臣是偵,肖尚德和周國彤還是第一次見。
“是偵!冷靜一點……”周國彤放下槍,摁住了臣是偵。他發現臣是偵在顫抖的時候,整個人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的隊友或許不是在因為隊長的決定而憤怒,而是因為害怕才如此激動。
“你難道不想解決這些事情麽?”臣是偵被周國彤摁住之後,稍微恢複一點理智,他紅着眼張口詢問肖尚德,控制不住氣息地從鼻間噴出憋在胸口的氣。
“是偵,如果他就是攀傀,我們也不止這一次機會可以消滅他。相信我。”肖尚德輕輕拍了拍臣是偵的背,對他說:“敵人還沒消滅之前,不要先被自己心裏幻想的恐懼擊垮!”
臣是偵聞言,努力平複自己內心的激動,幹吞了口空氣,點點頭,在周國彤的攙扶下坐下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