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思
雲塵側耳傾聽,忽然聽到紛亂的嘈雜聲中似有一股清泉流過。她的目光略過正狗熊刨樹一般撓着琴的蘇梓丞,落在了不遠處的裴憶川身上。
這一曲正是從裴憶川指尖流出,清明高遠,聞之心曠神怡。雲塵平素裏酒樓茶館去的不少,高山流水卻從未遇到過知音。今日這一曲未成曲調卻讓她覺得如此熟悉。
正仔細聆聽間,翎羽清越的聲音傳來:“現在請諸位仕子談一談各自的琴音有何不同。可有人願與衆人分享心得?”
衆人心裏都暗道,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誰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就在這時,裴憶川施施然站起身來,朗聲道:“方才學生撥動琴弦,聞得琴聲淙淙如流水。想必制琴的樹木長年生長在水流邊。是以琴聲溫柔,宜閑适之時直抒胸臆。”
翎羽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一絲贊賞。裴憶川又道:“只是學生有一事不明。撫琴是為心意,若然琴音蓋過了心意。那麽彈琴的意義何在?”
“誰人告訴你撫琴只是為抒胸臆。高山流水遇知音,不過是以琴音為敲門磚,意在人而非撫琴本身。若是如此,那麽直說出口便好,何必來撫琴。”翎羽搖了搖頭,示意裴憶川入座。
裴憶川面上雖有困惑,卻還是坐回了原位。蘇梓丞湊到雲塵耳邊低聲道:“這小子還挺愛出風頭,雲逸,快削削他的銳氣。”
雲塵瞥了他一眼,果然起了身:“先生,我方才除卻琴音之外還聽到了不同的人。先生境界高遠,自然可與琴音合二為一。但我們之中多是資質尋常之輩,琴音往往是心音。然則也有一些不成音,譬如狗熊撓樹型的蘇兄。”
蘇梓丞忽然被雲塵點了名,頗有些詫異。他望了望趙芒,小聲道:“雲逸這是在做什麽?”
“這你都聽不出來,損你呗。我勸你還是受着,雲逸心眼小。”
蘇梓丞攤了攤手,未置可否。
翎羽的目光落在蘇梓丞身上,似乎是認出了他。兩人都常在大內禁宮出入,時不時也能遇見。翎羽略略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那麽便請蘇梓丞為大家彈奏一曲,讓諸位知道什麽叫形意全無的狗熊撓樹。”
蘇梓丞素來頗有些女人緣,今日一下被兩個人這麽貶損,頗有些不習慣。好在他臉皮夠厚,索性一通亂彈。
魔音繞梁,滿學堂的學子都向雲塵投來了憤怒的神色。蘇梓丞這等驚才絕豔的少年,沒事還是少去招惹為好。
一曲畢,饒是見多識廣的樂師此刻也覺得心累,早早宣布下了課。蘇梓丞拉着一息尚存的雲塵三人飛快去了小樹林中。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似乎沒有人。于是蘇梓丞對三人神神秘秘道:“我方才想到一個整走裴憶川的好主意,你們想不想聽?”
三人不說話,只默默看着他。蘇梓丞只當這是默認想聽,于是一番悉悉索索将他的計劃細細道來。
林東來聽完這番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小心翼翼道:“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
“咱們又不是來真的,只是要抓他一個把柄。我打探過了,裴憶川這個人滴水不漏。若是咱們不自己制造機會,指不定哪天便要被他咬上一口。”
雲塵看了看趙芒,他雖未回應,但看神情也是贊同蘇梓丞的。雲塵其實并不明白個中的利害關系,卻總覺得蘇梓丞這樣有些咄咄逼人。可是蘇梓丞也就罷了,為什麽一向沉穩的趙芒也不置可否?
“既然沒有更好的法子,就按梓丞的計劃行事。”趙芒拍了拍雲塵的頭,“接近裴憶川的事就交給你了。”
雲塵雖不甚情願,但既然他們三個都決定要做了,她便也沒有反對。
蘇梓丞的計劃着實有點損。他看出來雲塵和裴憶川對樂理似乎都有些興趣,于是讓雲塵引裴憶川接近翎羽。待得時機成熟,便可趁裴憶川和翎羽時向他的茶水裏下藥。待得裴憶川把持不住之時,四人便突然闖入撞破這一切。
于是下午的課上完之後,雲塵去藏書閣尋裴憶川。仕子們初來乍到都忙着彼此熟悉,所以藏書閣是一處絕佳的溫書之所。這個時候便每日埋首書堆的也只有裴憶川了。
其他人都覺得裴憶川是個冰山級的書呆子,所以即便是太子那幫人也未曾與他多接近。雲塵早早到了藏書閣,裴憶川還沒來。
她走在書架之中,目光逡巡着想要找一本樂譜。忽然,她瞥見高處的一本竹簡上朱紅色的小字——《二妃思舜》。這首曲子她聽過,似乎是說相思的。雲塵踮起腳尖去夠,可是她身形太小,即便是伸長了手也只能勉強碰到。
雲塵一咬牙跳起來去拿,手指一合果然抓到了那只竹簡。但一旁的一只竹簡也随着這一本的松動嘩啦啦掉了下來。雲塵驚叫着抱住了頭,等了片刻卻沒有竹簡砸到頭上。
她擡起頭來,便見到那只竹簡穩穩落在一只手中。這只手算不上孔武有力,但看得出是養尊處優的一雙手。修長的五指握住那只竹簡,一雙眼睛從竹簡後透出來。
裴憶川并未低頭看她,只是踮起腳尖将那只竹簡放了回去。雲塵低聲道了句謝。裴憶川沒有回應,目光卻落在她手中的那卷《二妃思舜》上。
“雲兄也對琴曲有興趣?”
雲塵點了點頭:“我曾聽人彈奏過這支曲子,音律很美。但其中的意思卻并不明白。所以想着若是能學會這曲子,說不明能解其中意。”
“此曲乃是訴相思之意。雲兄未嘗相思,即便是學會了或許也難解其意。”裴憶川擡眼看着她,一雙桃花眼讓雲塵心下微微一跳。
她連忙往後退了退,後背卻已經抵上了書架。裴憶川似是未覺,繼續道:“不知雲兄可否先行割愛,讓與在下?”
他離她如此之近,只差一步便要貼在一起。雲塵将那竹簡揣在懷中,仰着頭看着他:“我是不解相思意,難道裴兄就解了麽?既然大家都不解,那誰先看到便是誰的。”
“子非我,安知我不解相思?”裴憶川露出一絲笑意。
這座冰山級別的書呆子竟然還會笑,真是崇文學館的一樁奇聞。她一時間有些怔愣,裴憶川便将拿書從她手中抽了出來轉身向他尋常的坐席上走去。
雲塵連忙追了上去:“裴兄不是還未娶親麽,怎麽會有相思?”
裴憶川撩起袍子坐了下來,不疾不徐道:“幼年時的驚鴻一瞥,思之至今。”
原來這座冰山也會對旁人動情,雲塵不由得來了興趣。她擠在裴憶川身旁:“那你說說看,這相思是什麽滋味?”
裴憶川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後悔搶過這本書來。他思忖了片刻,這才緩緩道:“相思的滋味若非是親身體會是不會懂的。”
“你诓我!”雲塵一只手默默按在了那只竹簡上,“我覺得既然曲中有情,那麽有情之人必定能彈奏出來。要不然你彈一曲我聽聽。若我聽出有情,這書我便讓與你。”
“好吧。你随我來。”裴憶川無奈地站起身。
兩人一同去了琴室。曲徑通幽,琴室建在極為幽靜的地方,比之藏書閣更為人煙稀少。但剛靠近琴室,兩人便聽聞一陣清幽的古琴聲。
琴聲嗚咽,如訴如泣。他們站在門口未曾推門而入,生怕擾了這天籁之音。多聽片刻,便如同置身荒野之中,四下寂寥空茫。
裴憶川輕嘆道:“一曲悲歌如此倉皇,撫琴之人應也是寂寥之人。”
“寂寥之中還含了一絲悔恨。”雲塵低聲道。
話音剛落,琴室內傳來清越的聲音:“既然來了,不如進來細聽。”
裴憶川和雲塵推門而入,果然見翎羽坐在一架古琴之前,眼角的淚痕還未幹。兩人齊齊施禮,便在一角盤腿坐下。
“你們所來何事?”
裴憶川施禮道:“我與雲兄打了賭。若我所奏之曲中有相思之意,她便将那本《二妃思舜》先行贈與我。既然先生也在,不如為我等指點一二?”
翎羽做了個請的手勢。
裴憶川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琴聲袅袅,雲塵起初還抱着戲耍他的心态。她本意是不管他有沒有情,都說沒有。可是樂聲一起,雲塵忽然覺得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塊巨石。
好像有什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琴聲是如此熟悉,好似在何處聽到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