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贈桂

忙碌了一整天的文王府廚內,才将被窩暖好的廚娘起來又煮了一碗雞蛋面。

雞蛋炒成了蛋花兒,澆上水後水開湯汁便成了乳白的濃稠,再削幾片臘肉,一把刀切的寬面放進去,不過片刻那碗面就被端進了文王與文王妃的新房內。

祝照以前晚間睡覺不吃東西的,有時晚飯時分,她也不怎麽餓,恐怕真是這些天小松每日過來送飯,飯的分量又剛好是她吃得微微撐着,但尚能接受的地步,祝照想,她恐怕真的是被小松的晚飯給喂出習慣來了。

祝照吃面的樣子還算斯文,但她吃東西總是塞得臉頰鼓鼓的,再抿着嘴一點一點嚼碎了吞進去,而非其他大家閨秀那般小口咬着,細嚼慢咽。

明雲見身上披着玄色的大氅,微微有些困意地看着祝照吃面,她側對着他,一盞燭火放在桌案中間,珠光寶氣的發飾就放在一旁,被燭火照得閃閃發光,那些光點,全都投在了祝照的臉上。

明雲見瞧她吃面的模樣,總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

許久之後,他想起來了。

明雲見十七那年,贊親王送過他一樣東西,說是少見的五道眉花鼠,被關在了一個小銀籠子裏,明雲見養過一段時間,那小東西喜歡吃松果與花生,但給它松果與花生,它不急着吞下,而是藏在腮幫子裏,明明身形看上去很瘦小,每每吃東西時,臉都是圓的。

嗯,正如現下的祝照。

後來那五道眉花鼠怎麽樣了?明雲見回想了一番,似乎他還沒到二十,那小東西就被自己給撐死了。

祝照吃完面,甚至連湯都沒浪費,分了幾口氣喝光之後,她才拿起手帕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擺出的姿勢倒是挺端莊的,就是沒見過哪個端莊的人,能吃下這麽一大碗面。

“飽了?”明雲見問。

祝照點了點頭,順便誇了文王府廚娘的手藝:“好吃。”

明雲見聞言不禁笑了笑。

祝照吃飽了便重新躺回軟床的裏側,她蓋着紅色大氅略微側過身面朝着床內,現下時間不早,她也漸漸困意襲來,只是睡得朦胧時,祝照似乎聽見明雲見道:“吃飽就睡,還真是無憂啊。”

次日一早,祝照便被文王府裏下人們進進出出的聲音給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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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的門是關着的,但是昨晚睡在她身側的明雲見已經不在了,祝照揉着眼睛坐起來,發現身上蓋了薄薄的一層被子,房內桌面已被整理過,今日她要穿的衣裳都放在了床頭的椅子上,她怕是真的睡深了,才不知下人一早就入了房間打掃。

祝照起床換了身衣裳,打開房門時才發現門口站着兩個丫鬟,兩人都穿着淺藍色的裙子,一個佩戴着粉色的小花兒,一個佩戴着黃色的小花兒。

那兩個丫鬟見房門推開,祝照起身了,連忙斷了正在小聲交談的話,畢恭畢敬地對祝照行了禮,喊了聲王妃。

一聲王妃,讓祝照稍稍恍惚。

她們見祝照直穿好了衣裳,頭發還作以前少女發髻,于是啊呀一聲,将祝照請回了房間,一人梳發,一人打水,重新給她梳洗了一番。

在替祝照梳發的過程中,她也打聽了兩個丫鬟的身份,這兩人原來是六歲左右就被家裏人賣入王府了,一個叫桃芝,一個叫檀芯,在王府住了十幾年。

凡是王府裏的丫鬟,到了二十都是可以選擇留下還是出府嫁人的。

當然,若是長得漂亮的,貼身伺候在王爺身邊,走了運被王爺看上,也會被王爺收為美婢,美婢自然不能嫁出府了,混得好的,生了孩子,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後,能成個妾室。

祝照聽她們這麽說,問了句:“那王爺有美婢嗎?”

“王妃有所不知,府裏的丫鬟都近不了王爺的身的,王爺身邊跟着伺候的,都是府丁。”桃芝說罷,檀芯又道:“還有小松。”

祝照點了點頭,又問了她們的年齡,才知道她們一個十八,一個十九了,照理來說,明年就能離開王府,不過因為被明雲見派到祝照身邊伺候,也就不能再離開王府了。

索性這兩人也算是無父無母,賣入王府之後便與家裏人斷了往來,心甘情願留下伺候。

明雲見選年紀稍長一些的留在祝照身側,其實也是為了方便照顧她,免得年齡與她相當,或比她小的,幾人都不穩妥,玩樂到一塊兒去了,壞了規矩是小,惹了麻煩才是大。

祝照洗漱好了之後,桃芝便去書房請明雲見了。

祝照與明雲見是被皇帝賜婚的,雖說皇帝給明雲見放了婚假,但照理來說他們既然已經完婚,是得入宮拜謝的。

祝照身上穿的這身,也不是尋常衣裳,是女眷入宮要穿的禮服,光是頭上的朱釵發飾,便比昨日她嫁到文王府來時戴着的少不了多少。

入宮時間尚早,當在皇帝下朝之後,祝照又習慣早起,現下天方亮沒多久,太陽初升,院裏的桂花經過一夜成了金黃色,芬芳香氣撲鼻而來,極甜。

祝照出了房間,站在了院子裏的一棵桂花樹旁,院中的桂花樹不大,不過祝照也只有它一半高,抓着壓下的枝丫從裏面挑小花兒,左手擡起已經攢了一手心了。

“堂堂文王妃,怎成了采花賊?”明雲見到時,便見她摘花,于是走到祝照的身後。

祝照回頭,兩人碰面,身上着裝,都是規規矩矩的。

祝照的衣服于她而言,稍顯成熟了些,大周崇玄色與金色,皇親貴胄才可用,祝照這一身裙子,便是玄色中衣打底,靛色的外裙,馬面裙上繡了幾朵素麗的春蘭,金色的花邊盤在了領子與袖口上。

乍一看不錯,仔細看,像是小孩兒套上了大人的衣裳。

明雲見的衣服比起祝照來說,輕松不到哪裏去,光是腰上挂着的配飾就四個,長發挽起,頭頂玉冠,他的衣服上,繡了幾條金龍。

龍有五爪,為天子兆,但親王與王、皇子的服飾上都可以有,不同的便是龍之大小的區別而已。

祝照瞧明雲見身上的龍紋與玄衣,手裏的桂花随着風吹走了一半,她想起了十年前雨夜的祝府門前,于是視線往下,瞧見他右手拇指上佩戴的白玉扳指。

“送你的。”祝照将手裏的桂花遞給給明雲見看。

明雲見瞥了她手裏的桂花,祝照的手心很幹,桂花根本留不住,只要手掌一張開,早間的風就能将它們全都吹跑了,所以她的手是窩着的,幾十朵小黃花發着香味兒,直沖鼻子。

明雲見擡手,銀扇在祝照的頭頂上敲了一下,道:“随本王入宮。”

別人贈桂,都是連着枝一起的,祝照送的桂花,卻是一朵朵從樹葉縫隙裏摳出來的。

不過明雲見離開院子前瞧了一眼那棵半大不高的桂花樹,葉子還是碧綠的,折了的确可惜了。

贈桂,寓貴。

坐上馬車,祝照與明雲見面對着彼此,文王的馬車不及其他親王馬車顯得華貴,不過夜旗軍駕車倒是有些威風的。

馬車将到宮門前,明雲見問她:“入宮後的禮儀,你都懂嗎?”

“王爺去面聖,我去拜見太後。”祝照道。

“今日見你的,恐怕不止太後一個。”明雲見道:“小皇帝剛過十歲,太後為了穩定他的地位,也為了拉攏朝臣,陸續給他納了好幾個妃嫔,宮裏小皇帝的女人已有十人,加上大公主、二公主,你得一一認清,以免日後二次入宮認不出來。”

“我記性尚可。”祝照說着,又聽出明雲見話中少了一個,于是問:“三公主不在宮裏?”

“她十三歲生了場大病,險些丢命,太醫束手無策,有個江湖游醫救活了她,說是要吃幾年普佛寺裏的供果才能好全,算起來,元宵之後便能回來了。”明雲見說到這兒,又朝祝照看去,問道:“聽說,你幼時身體也不好?”

“是。”祝照還記得,她與明雲見初次見面時,便流鼻血了,還廢了人家一條帕子。

“我娘生我時我還沒足月,我聽哥哥說,我尚在襁褓中便生過好幾次病,也算磕磕碰碰才長大的,幼時常吃藥,故而我爹娘才會給我起名叫長寧。”祝照道。

明雲見開口:“長樂,康寧。”

祝照點頭,淺淺一笑:“是這個寓意。”

馬車到了宮門前停下,小松跳下馬車,掀開了車簾請明雲見與祝照出來。

明雲見下了馬車後,小松才發現今日忘帶踩腳的凳子了,文王身量高,文王府的馬車裏,坐的一直都是文王,誰也沒想過要在馬車後頭放個踩腳凳。

祝照身量雖說不高,跳下馬車還是沒問題的,只是服飾頗為累贅,她光是提起裙擺便要好幾層,馬面裙褶皺多,祝照抱着裙子正找着方向往下跳,守在宮門前的侍衛便都朝她看來了。

祝照連忙放下裙邊,蓋住鞋面,明雲見轉身看來,走到了馬車邊将銀扇遞給了她。

祝照不明所以地接過扇子,緊接着便被明雲見雙手握住腰身,只輕輕一提,祝照便順着明雲見托舉她的力氣,輕而易舉下了馬車,發飾也才微微晃着。

明雲見拿走了被祝照捏在手心的扇子,朝前走,邊道:“宮裏的禮儀繁缛,今日可錯,日後不可錯,你以前入過宮,還記得嗎?”

“都記得。”祝照記得,她幼時常常随母親一起入宮,雖說那時她還小,貴妃免了她很多禮儀,但祝照記得她娘入宮時見過什麽人,行過什麽禮。

“多提醒你一句,大公主不是個好相處的人,離她遠些,躲不過便恭維兩句,她就像只孔雀,得人贊美就開屏。”明雲見又說。

祝照哦了一聲,她知曉大公主,大公主是先帝明天子的皇後所生,而今的太後當年也只是貴妃而已,先皇後只有個大公主,故而幼時便有些驕縱跋扈。

“會說恭維話嗎?”明雲見走到了第二道宮門前,又轉身問了祝照一句。

祝照望着他,眨了眨眼道:“王爺玉樹臨風,英俊不凡。”

“……”明雲見微微皺眉,片刻道:“就算你會說吧……”

祝照呼出一口氣,小碎步帶着微跑地跟在他身後。

到了第三道宮門,他們便算是真的入宮了,從這一道宮門起,二人便要分開去不同的地方,再按照禮俗的時間,重新回到這裏一同歸府。

宮裏太後和善好相處,一早就讓宮女等着祝照來好領她過去,與明雲見分開時,祝照聽見他說:“若遇麻煩,靜候本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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