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公主
皇宮承韻殿是個立在小湖水中的殿樓, 大殿兩層高, 倒是很寬敞。
為了能欣賞風景,承韻殿的正門前砌了個寬廣的平臺, 一些小的歌舞也可在平臺上展示出來。臺側只有低低的護欄,四面環水, 有一人可通的小路筆直過去。
若是夏天, 承韻殿的前頭便能開滿荷花, 不過現下是冬季, 淩晨又飄了雪,湖側兩岸都結了薄薄的一層冰, 圍在湖旁的滇山茶紅豔地開了一排。大殿周圍圍了一圈長壽花與朱頂紅,還有宮女太監們裏外布置,正在忙活。
祝照心中想念明子秋, 一清早就來了, 從王府出來時早朝都沒退。
入了宮,祝照便被宮女一路引到了承韻殿前, 身後跟着的婢女只有桃芝一人,為了今日入宮,桃芝也稍稍打扮得莊重了些。
祝照雖是最先到的, 但承韻殿內已有人在了。麗嫔與冉嫔二人入了座,桌案上放了一些糕點和茶水, 兩人正說笑着,不知談到了什麽,冉嫔幾乎前仰後翻。
祝照朝那兩人看去時, 眼前所見的冉嫔,依舊單純可愛,可記憶中閃過她讓麗嫔将畫交給自己的畫面,卻始終揮散不開。
祝照被二人拉着坐在了一旁,也不過是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承韻殿內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
三省六部官員的夫人攜帶者到了适當年齡的家中女眷一同來此,其中有一些是在周大夫的壽宴上見過祝照的,遠遠瞧去,一時間沒認出來。
還是祝照身邊的幾個妃嫔喊了她皇嬸,幾位大人的夫人才認出祝照。
畢竟上回祝照扮老成,一身靛色顯得過于成熟了些。今日這身裝扮倒好,月白的長裙上金線繡了幾枝黃刺玫,還有兩只五彩的比翼鳥于她肩背上飛過,繡得活靈活現的。祝照頭上戴着金冠,兩側挂了步搖,額前墜着一粒白玉珠子,胭脂淡淡,也沒怎抹粉,占了年齡的優勢,瞧着便嫩。
祝照雖小,但身份地位不低,見之行禮打招呼的許多。
将到巳時,賢親王妃才與贊親王妃一同進來,祝照見了,上前打了招呼。
賢親王妃與贊親王妃坐祝照之上,嵘親王妃前兩年過世,嵘親王也就沒有納妃了,只有個替嵘親王生下次子的側妃今日會到場,但坐不到前面去。
嵘親王側妃是與蘇雨媚一同過來的,二人雖說年齡相差了十歲左右,但也有說有笑。
蘇雨媚見了祝照沒給好臉色,她性子比較傲,看祝照就是個小孩兒,只是朝祝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後,便與嵘親王側妃繼續聊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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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親王妃與贊親王妃交好,蘇雨媚與嵘親王側妃交好,其餘幾位官夫人的年齡都較大,與祝照也不熟悉,只有幾個宮中妃嫔之前與祝照見過一回,偶爾湊上來談話。
祝照拿着一雙眼朝外瞧,看了幾回,終于看見了靜太後朝這邊來。靜太後牽着長得稍稍有些圓潤的姑娘,對方活潑得很,老遠就能瞧見她衣擺上的寶石鏈,祝照一眼就認出那人是明子秋。
明子秋與她小時幾乎一樣,眼睛彎彎的,臉蛋圓圓的,她眉色濃,睫毛深,光是看眉眼有些異域人之風情。
靜太後到場,除了幾位王妃不必行大禮之外,其餘人都統一行禮。
明子秋頭上帶着珍珠珠花,入承韻殿後一雙眼睛便在周圍瞧,她目光掃過,一瞬落在了祝照的身上。
祝照小心擡眸朝她看去,二人對上視線的那一瞬,明子秋揚起了抹燦爛的笑容。
她幾乎立刻就認出了祝照,祝照也看得出來,明子秋的相貌果然與小時候差不了多少,只是比起她五六歲時的珠圓玉潤,現在略瘦了些,恐怕也是前兩年病的。
靜太後非常疼愛明子秋,直接拉着明子秋坐在自己身側,命人布宴。
明子秋在宮外住了幾年,一時忘了宮裏的規矩,不肯坐在靜太後的身邊,她直接跑到祝照對面,莽撞坐下時壓上了祝照的裙擺。
兩人幾乎肩膀撞着肩膀,明子秋對靜太後道:“母後,我要坐長寧身邊。”
“不許亂喊,要叫皇嬸。”靜太後寵愛地故作嗔怪,又說:“長寧嫁與文王,已是文王妃,你可不要沒大沒小壞了規矩。”
明子秋噘着嘴,并未把靜太後的話放在心上,但還是老實道:“那我要與皇嬸坐一處!”
“随你随你。”靜太後也是過分疼愛,畢竟明子秋才剛回來,必是什麽都依着她的。
宴席上菜,靜太後特地讓尋音司裏的舞姬在承韻殿前的小臺上起舞,旁邊還有個琵琶與琴同時伴奏,兩名男子敲着鼓。
祝照看不懂樂舞,明子秋也看不懂。
她手中拿着塊糕點,細細打量着祝照的臉,過了會兒才将眼睛笑成了一條縫,道:“你比以前好看了。”
祝照朝她看去,對她道:“你也好看了。”
“我就是想不到,你怎會嫁給我皇叔。”明子秋抿嘴,伸手扯着祝照的袖子道:“我小時候還想要嫁給皇叔呢,不過皇叔不肯娶我,換做旁人我也是不服氣的,但長寧你成了我皇嬸,我心裏高興。”
祝照聽她說這孩子氣的話,便知道明子秋這些年并未受過挫折,心智還如孩子調皮,什麽都敢說。
明子秋的确說過要嫁給明雲見,祝照記得。
那是在祝照初次見過明雲見之後,明子秋拉着祝曉過來,等祝照不流鼻血了才與祝照道:“方才那是文王殿下,我最喜歡皇叔了,長大了要嫁給他的。”
不過是孩童的玩笑話,明子秋也只是随口說說,但她在祝照面前對明雲見的評價,從未有過一個不好。
宴席間,只有祝照一直同明子秋說話,二人久別重逢,的确有許多話可說。明子秋比祝照活潑,因為年長祝照半歲,以前二人在宮裏碰面,都是明子秋拉着祝照去玩兒,現下也是她不停地問祝照的話。
祝照不嫌明子秋聒噪,眉眼彎彎露出溫和的笑容,明子秋問什麽,她就回答什麽。
宴席将散時,門外傳來了聲:“參見陛下,陛下萬歲。”
小皇帝的出現令衆人有些意外,更讓後宮裏的那些妃嫔都不能冷靜了。
當今天子叫明子豫,少年并不老成,舉手投足間還有些青澀氣息。明子豫跨步進來時未停歇,祝照與其他一幹人等都得行禮,直到明子豫走到靜太後跟前,與靜太後打了招呼後才讓衆人平身。
小皇帝的突然到場,讓承韻殿內安靜了許多,明子秋與他的感情向來很好,一點兒也不怕他,故而整個兒殿內,也就只能聽見明子秋一人說話的聲音。
她咯咯笑着,還拉着祝照的手晃悠,祝照由着她晃,兩人雖年齡相當,祝照的性子倒是比明子秋沉穩許多。
祝照聽明子秋說話時,不是沒發現入承韻殿內的小皇帝朝她已經看了好幾眼。
宴席結束,衆人一一退下,過了時辰,宮外女眷便不便留下了。
祝照也要回去,臨行前明子秋依依不舍,說要去宮門前送她,明子豫回乾政廳,正好順路。
一路上明子秋都在玩兒祝照送她的褡裢下挂着的玉墜,愛不釋手,她突發奇想道:“皇嬸我去你府上住幾日吧。”
祝照一怔,明子豫腳步放緩朝明子秋瞥去,開口:“阿姊太煩人了,今日鬧夠,皇嬸怕是有些時日不想見你。”
明子秋朝明子豫哼了聲,祝照淺淺笑着道:“你若想去玩兒,與你皇叔說一聲就好。”
明子豫瞥了二人一眼,又細細地看着祝照,道:“阿姊別去文王府了,皇叔過兩日要去雁州。”
明子秋對明子豫道:“我去文王府是找皇嬸玩兒,皇叔在不在府裏有何幹系。”
祝照沒聽過明雲見要去雁州之事,不過他在朝中的公事,自己也插不上手。
明子豫道:“朕讓皇嬸陪他一起去的。”
“啊?!”明子秋道:“雁州水患,我才從那兒過呢,路難走,飯難吃,你讓長寧……不是,你讓皇嬸去那地方作甚啊?”
明子豫不介意明子秋與他說話還像是幼時訓弟弟的口氣,只說:“皇叔說了,皇嬸不去他舍不得。”
祝照聽見這話,面上頓時如火燒般紅霞飛頰,萬沒想到明子豫會說這樣的話。明子秋也朝祝照看去,見了祝照滿臉害羞,似是想到了什麽,啊呀一聲道:“皇叔真是不正經,辦正事兒還要拉皇嬸陪他!”
“朕也覺得是!”明子豫重重點了一下頭,又沒忍住朝祝照看去。
他已經看了文王妃好些眼了,實在看不出來比起其他漂亮女子,她有何過人之處。當初應了話,要替皇叔選妃,賜婚之時應該好好想想,早知就不給皇叔選個稍有姿色的,選個醜些的皇叔就能多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了。
到了乾政廳附近,雪越下越大,明子豫有些擔心明子秋的身體,畢竟她前兩年都在外養病,怕這冬風吹過染了風寒,便勸着明子秋回去。
祝照也記挂着她,勸了兩句,明子秋的确覺得冷了,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明子秋走後,祝照對明子豫又行禮作別,她離開前,大約知道明子豫有話要對她說,故而行禮之後并未很快轉身。
果然,明子豫開口:“皇嬸留步。”
明子豫只比祝照高一些,他還未完全到長身高的年齡,祝照半垂着眼眸沒看他,等他說。
明子豫想了想,道:“皇叔記挂皇嬸,便是皇嬸于皇叔的心上有些分量,皇嬸回王府後,可否替朕勸勸皇叔?”
“陛下要妾勸王爺什麽?”祝照問。
幾片白雪似飛絮,一陣風過,祝照與明子豫的肩上都落下了不少。枯樹窄路丁字口,明子豫揮手使走了身後的太監,輕聲道:“皇嬸替朕告訴皇叔,朝來寒雨晚來風。”
祝照颔首算是應下,明子豫猶豫了會兒,又開口:“勸他莫貪時樂,要看前程。”
說完這話,明子豫便離開了。祝照擡頭,愣愣地望着對方的背影,心想前一句還算正經,後那一句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嗎?
祝照撇嘴,轉身朝皇宮宮門處走,心想自己也不是紅顏禍水之姿,哪兒能讓明雲見貪享這一時的歡樂?小皇帝怕是誤會了什麽吧?
若說貪時樂,祝照倒是想起了一處,瞻露樓……明雲見的時樂,或許在那裏頭。
回到王府,祝照正好見到管家,問了明雲見在府中否,古謙回答:“王爺在蘭景閣。”
祝照哦了聲,本想回月棠院,但想起來今日小皇帝與自己說第一句話時的沉重表情,還是轉了方向朝蘭景閣過去。
桃芝回府後,興沖沖地去與檀芯道自己今日所見,并未跟在祝照身後。
蘭景閣就在明雲見書房的後方,祝照每回過來都能見到入口,卻從未進去看過。聽府裏的下人說,裏頭的蘭花都是明雲見細心栽培的,他一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養蘭花這件事上。
惜花之人,大多柔情。
祝照知曉他看重蘭景閣裏的蘭花,故而從未進去過,也怕自己笨手笨腳,傷了花草。
祝照便站在蘭景閣前,沒有進去打擾,而是立在門外望着簌簌直落的白雪,看向書房前幾枝紅梅,搓着雙手哈口氣,等明雲見出來。
明雲見出蘭景閣時,便見到這般場景。
祝照頭上左右兩只金步搖在她輕輕轉頭瞧四周風雪時晃動着,金片相撞,細微叮當。她的手都藏在袖子裏,擡起胳膊以衣服接了一片雪,而後細細打量雪花紋路,不知看到什麽有趣的,彎眸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