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蘭花

明雲見緩慢走去, 并未打擾, 等近了才發現原來是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了祝照袖口上繡着的黃刺玫上,如同花蕊, 漸漸被她呼出的熱氣融化成細小的水珠。

明雲見睫毛顫動,視線從祝照的袖口落在了她的側臉上, 不知是否因為今日的妝容淡雅, 讓她看上去格外恬靜。祝照盤着婦人發飾, 披風上毛絨的領子随風掃過她的臉頰, 映着不遠處的紅梅,一如雪中精靈。

明雲見此時才豁然, 她還是年齡小,但已不是孩子了。

祝照放下胳膊時才發現自己身後站了個人,吓了一跳後認出明雲見, 祝照才順着自己的心口道:“王爺怎走路無聲呢。”

“是你看雪入了神, 沒瞧見本王過來罷了。”明雲見伸手撥弄了一下祝照頭上的金步搖,沒來由的舉動稍顯輕浮了些。祝照臉頰微紅, 他才說:“重吧?換下吧。”

“等會兒我回月棠院就換下。”祝照說着,似是想起了什麽道:“今日我入宮,遇見陛下了。”

明雲見知曉小皇帝去了明子秋的洗塵宴, 不過見祝照的表情便知她要說的不是這随口一句。

二人從蘭景閣去了書房,那裏有暖爐, 比在蘭景閣前的風口上要暖和些。

明雲見走過祝照身側時,隔着她的袖子抓住了她的手,便是透過兩層袖布也能察覺到她手指冰涼。

微微皺眉, 明雲見又道:“下回若找本王,直接進去就是了,裏頭并無洪水猛獸,別在外頭凍着。”

祝照輕輕哦了聲,她以為王府總有一些地方是她去不得的。

又看向明雲見牽着自己的手,祝照能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度,于是抿嘴淺笑,不怎考慮當下氛圍地說:“陛下有兩句話要我轉告給王爺。”

明雲見嗯了聲,領着祝照入了書房。等兩人坐下了,祝照才道:“陛下說,朝來寒雨晚來風。”

明雲見端着茶杯的手頓了頓,朝祝照瞥了一眼,又斂了視線,藏匿心中情緒。

前段時間有傳言,嵘親王在景州私立兵隊,已養了一個山頭,他手下的三部五寺額外開銷全都往景州過去了。

兵部劉侍郎前段時間被查出賭隐,貪污了幾千兩,這于兵部每年的開銷而言還只算是小數目。更何況加上刑部與禮部,五寺朝上報的金額,一人每年只貪污一百兩,積攢下來也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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嵘親王招兵買馬還未明顯,只是經調查景州在三年內多了十二家鐵鋪,其中有一半白日關門不接活,還照常能盈利,可見所供之人并非尋常百姓。

大周江山,先帝明天子駕崩後,嵘親王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贊親王、賢親王、封易郡王與夏太傅瓜分。

朝來寒雨晚來風。

小皇帝深處雷霆旋渦之中,眼看年齡将大,再不将手中權力抓緊,很有可能在誕下子嗣之後便成了下一個先帝。

大周的皇帝,永遠都是權臣的傀儡,掌權之人,也永遠野心勃勃。

不去雁州,是因為雁州就在景州邊上,小皇帝讓他去治水并非是真的只讓他監工,更想他從雁州歸來之後,能帶來景州山頭上的消息。

“還有一句呢?”明雲見問。

祝照擡眸朝他看了一眼,呼吸漸漸局促道:“王爺為何要與陛下說,你舍不得我?”

明雲見一怔,萬沒想到祝照會說這話。他眨了眨眼,瞧見祝照眼中疑惑,又見她臉色紅暈,不禁伸手摸了下鼻子,幹咳聲道:“那是……推辭之言。”

“哦。”祝照點了點頭,臉上紅暈未退,咕哝着說:“那下回王爺可不必用我作為擋箭牌了,陛下讓我告知王爺……莫要貪歡,要看前程。”

明雲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晃,杯中茶水險些濺了出來。他側過臉眨了眨眼,半晌後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瞻露樓那種地方,王爺日後還是少去吧,為了自己好,也為王府好。”祝照想了想,還是加上了這句話。

固然明雲見相貌俊逸招人喜歡,固然瞻露樓中姑娘身段姣美能哄人開心,也不可因為肉之愉悅,斷了長遠。

“你以為,本王為何去瞻露樓?”明雲見聽她後面那句,壓抑笑意,認真地看向祝照。

祝照對上他的目光,腦海中想起一些不太雅觀的畫面,不知為何又與她成親前徐二夫人告訴她洞房之事對上了,于是臊紅了臉,低頭捏着衣袖邊。

“你、你是男子,若有需求,自、自自然……”祝照說到後半句,聲若蚊蠅:“自然是要去纾解纾解了。”

“小長寧好懂。”明雲見調侃她一句,見祝照眉頭都皺起來了,袖擺幾乎要撕破的架勢,他才沒忍住笑着搖了搖頭。

明雲見放下茶杯,眸光閃過,不經意地落在了她墜着兩條金穗子的耳垂上,聲音壓低問:“床帏之事,徐夫人教你了?”

祝照不好意思擡頭,嘟囔道:“成親前被叮囑過,故而略知一二。”

“小孩兒別總瞎想些有的沒的。”明雲見伸手過去,尾指略過她的金穗子耳墜,戳了一下她的額角,将祝照腦袋戳得一晃。

祝照伸手摸了摸額角,哦了聲。

明雲見換了話題道:“工部已去雁州,救災的物資還在等這幾日戶部批出來,等物資準備妥當後本王也要離京了。”

“陛下說,我也要去。”祝照開口。

明雲見道:“那地方依舊大雨連綿,還落冰,太苦了,你便不去了吧。”

“好。”祝照點頭應下。

明雲見的公事,她從不摻和。祝照有身為王妃的自知之明,整理好王府內務,能順他的意,便是合格的妻子了。

祝照替小皇帝傳話給明雲見後,明雲見果然沒有再與小皇帝說推辭的話了,只是等着戶部将救濟雁州湖安城的物資都準備妥當。這兩日他要離京,也沒少為此做準備,為了此番離京辦事不得罪人,也不被戶部為難,明雲見還特地去了一趟贊親王府。

贊親王對明雲見好說話得很,知曉明雲見這是被賢親王趕鴨子上架不得不接,只是佯裝生氣說之前他要明雲見辦事明雲見都拒絕,這回賢親王一開口他便應下了。

明雲見好一番解釋,贊親王才放過了他。

賢親王的舉動,贊親王都看在眼裏,這兩位王爺雖交好,也是因為政事上不沖突,他們不互相攻擊,但要提防着對方壯大。

大雪過後又兩日,別說是雁州一直落雨,就是京都的雨水在這幾個月內也沒消停過。

以往冬季都是飄雪的,今年冬季飄了三日雪,便改成了連下三日雨了。

京都的街市上雨勢太大,雨水流不出城,都漫過了鞋面,很少有人願意在這時候出門,整個兒京都城都籠罩在一片大雨的灰蒙之下。

文王府裏有許多地方年久失修,平日裏沒發覺,被大雪覆蓋冰凍,又被大雨淋過積水,厚重的冰塊壓下來,壞了好幾處屋頂瓦片。

月棠院也是多年無人居住的,祝照月棠院的小廳拐角漏雨了,府中的人正冒着雨修補,祝照便在明雲見的書房內處事。

古謙告知她這幾日修繕王府的情況,祝照一一核算,府內四庫中有兩個都被水淹過了,索性庫內都是架子,物件并無問題。

“古伯,讓府裏下人去東庫把怕雨淋的都搬去西庫,西庫還有空餘,那出位處高,雨水滲不進去,我怕雨将木架時間泡長了,木架腐朽,架上的物件會摔下來。”祝照吩咐後,古謙連忙讓人去辦。

書房內就剩檀芯陪着她,祝照正看着古謙遞上來的耗損記錄,突然聽見哐當一聲,驚得她幾乎起身。

“什麽聲音?”祝照朝外問,她走出書房,聽那聲音似乎是在書房後頭傳來的。

檀芯連忙給祝照撐傘,二人到了蘭景閣前,便見蘭景閣的門斜斜地靠在門角,門前落了幾片碎瓦,風呼呼地從裏刮出,屋頂漏了一個大洞。

檀芯見狀連忙道:“哎呀!糟糕了,蘭景閣內全是王爺最寶貝的蘭花,這屋頂漏洞,裏頭的花怕是保不住啊!”

祝照心口突突直跳,吩咐:“檀芯你快去叫人,先別急着補月棠院的小廳了,帶上十幾個家丁過來,記得去庫房拿塊大些的油布,先将蘭景閣頂的洞給蓋上!”

檀芯應下,将手中傘遞給了祝照,以袖子遮頭頂,連忙跑開去叫人。

祝照幾乎沒有猶豫,在檀芯跑開時便直接朝蘭景閣內走去。推開蘭景閣的門,方才那聲哐當果然是從這處傳來的,屋頂從中漏了個洞,好在那破損之處位于蘭景閣中間,而蘭花大多在兩旁。

蘭景閣,當真只是明雲見養花的地方,蘭景閣內除了各式各樣的蘭花之外,就剩下蘭花架子與取暖的暖爐還有照明的油燈。

這處除非豔陽高照春暖花開,否則窗戶都不開的。

屋頂掉下的瓦片中還有冰屑,靠近屋頂大洞的邊上也有十幾盆蘭花與蘭苗,沒被瓦片砸到,卻被從上漏下的嘩啦啦的大雨給淋濕了。

祝照連忙走過去,她看着幾盆蘭苗,瘦弱于風中搖曳。祝照将手中傘放在了蘭苗盆上,一把傘遮住了六盆蘭花苗。

她又彎腰去搬剩餘被雨水淋上的蘭花。

這些蘭花長得好看,但泥土也多,祝照力氣有限,搬動花盆廢了好些力。她顧不上自己被雨水淋濕,也顧不上衣裳染了泥土,硬撐着将花盆抱在懷中捧到雨水淋不到的地方。

明雲見回府前,便瞧見京都的雨勢變大了,今年多雨也多災,此番前去治水監工,恐怕還會遇上麻煩。

小松跟在明雲見身後撐傘,才過正廳,便瞧見幾個家丁冒着雨扛着巨大的油布卷朝一方跑。

“哪處又漏雨了?”明雲見知曉自己府上不住人的地方容易破損,問了句。

檀芯去取傘,桃芝知曉狀況,跟在家丁後頭。家丁不敢停下,桃芝對明雲見行禮道:“回王爺,是蘭景閣瓦片墜下,王妃命我們取油布遮雨。”

明雲見聽是蘭景閣出事,頓時皺眉,腳步加快了些。

文王府裏的人都知道,明雲見有多寶貝他養的蘭花,若有時間,恨不得每一片蘭花葉都是他親手擦拭幹淨,免得蒙塵。

小松跟着明雲見先一步到了蘭景閣,比那些扛着油布的家丁快些。

一陣飓風吹過,蘭景閣歪倒的門啪地一聲蓋在地上,捧着蘭花的祝照吓了一跳,驚叫出聲,朝外看去,正見立在傘下的明雲見,怔愣地望着她。

蘭景閣屋頂的雨水還在灌下,雨勢比屋外都張狂些,正如瓢潑地澆在了祝照的肩頭上。

她頭發幾乎散亂,金釵歪着,幾縷發絲貼在臉頰與脖子間,渾身滴水,袖子與懷中全是泥灰,臉色蒼白,瑟瑟發抖地将花搬到一邊。

那把檀芯留給她的傘,歪倒在地上,替六盆蘭苗遮風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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