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扳指

明雲見若無事, 便在蘭景閣內照看蘭花或讀書, 他腰上挂着一枚香囊,內裏放着曬幹的蘭花, 清新雅致。

祝照與明雲見在酒風十裏碰面時,便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此時祝照鼻息間滿是蘭花清香, 闖入腦海中的畫面, 是明雲見手執銀扇站定與酒風十裏雅間的窗戶邊, 面朝當年祝府的模樣。

她的眼前, 依舊不清晰,但她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 她的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乃至于明雲見貼近她臉側的一道呼吸,祝照都能清晰地察覺到。

明雲見的臉, 其實與祝照之間至少還有一掌距離, 他半垂着眼眸,視線晃過祝照微微顫動的羽睫, 眼睑下透紅的臉,還有發熱後幹燥且略微蒼白的嘴唇。

他的雙眼于唇上停留片刻,才道:“那你便記住這個味道, 不許第三次将本王認錯了。”

之前,已有過一次。

祝照雖發熱, 腦袋不清醒,可也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她不記得自己曾将明雲見錯認過其他人, 本能地應下了他的要求,事後心裏又有些郁悶。

她想,必是生病叫她頭腦不清,眼神不好,但她還是會生病,說不準下回依舊認錯了。

明雲見拿起藥勺的手遞到跟前,祝照瞧見他拇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于是提了個要求問:“那以後我病了,王爺都能來喂藥嗎?”

明雲見怔了怔,眉目柔和了些,道:“若本王在,便喂你喝藥。”

祝照點頭,松了口氣。

她想,明雲見的身上除了有蘭花香氣,還有他從不離手的玉扳指,只要他能喂藥,祝照便能瞧見玉扳指,如此大致就不會再認錯人了。

明雲見察覺到她看玉扳指的視線,問:“喜歡嗎?”

祝照不明白,朝他眨了眨眼,明雲見将手遞到了她的跟前,拇指的方向對着她。祝照抵着頭,細細地看着明雲見的手,左右打量好幾次。

他的手,只握過筆,故而手指的每一寸皮膚都是細致的,只有握筆的幾處關節有淡淡的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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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照道:“喜歡,王爺的手長得真好看。”

不像她的手,從小在徐家便是自食其力,洗過衣服,做過飯,打掃衛生,搬東西,她的手便不如明雲見的手好看。

明雲見莫名被誇,掌心蓋在了祝照的頭頂,揉了會兒道:“喜歡就送你。”

“不不不、不可。”祝照連忙搖頭,歪着腦袋震驚地看向明雲見,問他:“我怎可要王爺的手?剁下來,會很疼的,流血多的話,說不定人也要死了。”

明雲見怔愣,眨了眨眼,細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這才反應過來他與祝照之間會錯了意,這種誤會,恐怕也只有她病了時才會産生。

若是祝照清醒些,憑着明雲見的眼神,也知曉他說的是手上的扳指,不是這只蔥白的手了。

與病得都快糊塗的人講道理,便是最沒道理的事。

故而明雲見不打算與祝照講道理,只是喂她喝完藥,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摘下,拿起祝照的手輕輕套在了她的拇指上。

二人手指有差別,祝照套着玉扳指松晃晃的。

她并無什麽知覺,喝完藥後便昏沉欲睡了,被明雲見塞了個東西在手上,還以為這是他送給自己的禮物。

一如他們初次見面時,明雲見送了她長命金鎖一般。

祝照握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半閉着眼睛道了句:“謝謝王爺,我會好好保存的。”

說完這話,祝照便沉沉睡去。

窗外大雨一如瓢潑,冬日裏寒風凜冽,明雲見的房內就算放了暖爐也不怎暖和了。

寝室門前小院裏的鶴望蘭幾乎被雨打斷,這雨斷斷續續,小雨如線,大雨成瀑,直至天将暗時,雨勢才稍有好轉。

小松給祝照買來的麥芽糖祝照沒吃,糖葫蘆她也就只吃了一顆,那一顆在嘴裏含了會兒,等到糖衣化了才有氣無力地嚼了片刻,最終人睡過去,還有半顆山楂在嘴裏。

剩下那半顆山楂,是明雲見怕她壞了牙或噎着了,捏開她的嘴用勺子取出來的。

藥碗裏的半顆山楂浸泡着碗底黑色的藥水,中和了苦澀。

小松為了找大夫也冒雨跑了好一會兒,淋了雨後染了風寒,被府裏大夫按着喝了一大碗姜湯,等到晚間了他又想來看祝照如何,還未到明雲見的寝室前,瞧見了兩個熟人。

小松輕巧地落在對方身後,他們幾人穿着一樣的衣裳,只是打扮上稍微有些不同。

小松腰間佩劍上挂着青玉,走在前面那兩人腰上的配劍上,挂着的是墨玉,若不細看,其實也瞧不出來。再有不同,就是前頭那兩人臉上戴着獠牙面具,而小松則是挂上了笑臉,從後頭沖過去,勾住二人的肩,直接鑽到了兩人中間。

兩人瞧見小松,頓時彎着眼睛道:“喲,小松長高了許多。”

小松也挺自豪自己的身高,于是擡了擡下巴,得意地給了二人眼神。他收了搭着兩人肩膀的手,比劃了會兒,其中一人開口道:“來是有事說,上回王爺要辦的事已經有了着落。”

小松眨了眨眼,又朝另一人看去,那人卻說:“你還小,莫要摻和進來,王爺不是給了你一項艱巨的任務嗎?你只需保護好王妃,順便看好王妃身邊的婢女即可。”

小松雙眉擡起,點了點頭,雖說有些可惜不能與舊日裏相識的人一同辦事,但是保護祝照,卻是一件讓他高興的事情。

小松将二人送到了書房前,站在在外躊躇了會兒,他與書房內的明雲見對上了視線,片刻之後也沒被對方指示離開,便就站在冷風中,聽了會兒牆角。

書房內,方才那兩位與小松一同過來的夜旗軍先是行禮,再将事情上報。

“嵘親王果然有舉動。”

被祝照救下的蘭花中,有些明雲見很喜歡,只是淋了雨染了泥,也不怎幹淨了。他命人搬了一盆過來就放在書房的桌案上,明雲見拿着手帕細細地擦拭着蘭花的花葉,只看着花,像是未聽二人所言。

“方納之死,倒是給了嵘親王一記警鐘,王爺這步棋下得精妙,不僅是賢親王如今要拉攏朝中搖擺不定的勢力,就是嵘親王也在私下調查賢親王之事。”

黑夜,給了人遮掩的機會,也多了許多雙暗藏的眼睛。

明雲見道:“事情辦好了?”

“王爺讓屬下給嵘親王那邊放出風聲,引出賢親王安插在黑火庫中的暗線,那條線,兩個時辰前已經被嵘親王拔除了,想必要不了多久風聲就能傳到賢親王的耳中。”其中一人說罷,另一人又道:“只等嵘親王給出反擊,賢親王必不會示弱。”

“區區一個兵部侍郎,其實給了賢親王也不算什麽。”明雲見看着蘭花,手上的力道輕緩,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道:“但賢親王比其他人有野心,也更有心機。嵘親王不喜陰招,眼裏容不下沙子,本王離京這段時日,怕是又有一場狗咬狗的惡戰了。”

“還有一事……”一人皺眉,輕聲道:“嵘親王府中小公子,與徐家小姐頻頻聯系。”

明雲見挑眉,道:“兒女私情罷了。”

這事,明雲見早知,只是尚未與祝照說出,他心中思量着,此事日後或有可利用的機會。

之前徐柳氏與徐環瑩來王府找祝照,提了徐環瑩在詩社留詩,與一位不知姓名未曾蒙面的男子成了知己,便讓祝照來查那男子是誰。

祝照後來命府中人去詩社蹲過一段時日,明雲見知曉後問了詩社那邊一句,便知曉與徐環瑩互留詩詞的是嵘親王的次子。

他未與祝照提過,也讓府裏人暫且壓下這個消息,嵘親王将手伸進徐家,為的恐怕還是當年祝府一夜被滅之事。

二人沉默,後者又說:“徐潭已辦好手續,不日便可入夜旗軍。”

明雲見輕輕嗯了聲,道:“本王離京後,一切按計劃進行。”

“是。”

二人離開書房時,正好瞧見站在門前的小松,其中一人揉了揉小松的頭頂,與他道:“少吃些糖,我瞧你方才笑着,像是有顆壞牙。”

小松舔了舔自己的牙齒,沒覺着哪顆牙疼,與二人作別後,他又入了書房,對明雲見行了禮才朝明雲見的寝室方向跑。

明雲見在書房用了晚飯,便回去自己的寝室。

一路上步伐不快,他心裏還想着事兒。

方納之死,是他促成,不過是為了将這一張已經繃緊将裂的布,率先劃開一道口子。

明雲見陪祝照歸寧那日,瞧見徐潭在徐家的院子裏穿着一身紫衣裳後,又見祝照送了一把精致的孥族匕首給他,便已有了這個計劃。

紫門前死去的老頭兒一家,明雲見早已派人安頓好,并且遷出京都城外幾百裏,他病重拖累一家,倒不如臨死前為了一家無憂,替明雲見演一出戲。

自然,這出戲在找上老頭兒時,留的是賢親王的名字。

方納去紫門前那日,老頭兒刻意挑釁,致使方納錯手殺人。其實那日徐潭不去告狀,明雲見也會派人将罪責污在徐潭的頭上,只是正好徐潭沖了上去,他便順水推舟,派人教唆他逃獄。

那日跟在方納身後的兩人将方納殺死後,故意用匕首在方納的心口上多磨了會兒,好露出破綻。

徐潭被捉,徐柳氏相求,明雲見為救徐潭,将兵部劉侍郎貪污的消息賣給了賢親王以作交換。

事實上,他什麽也沒虧。

從外看,文王府不過是被忌憚賢親王坐大的那股勢力給利用了,賢親王以為是嵘親王,故而搶了兵部侍郎的位置。

嵘親王事後調查老頭兒,知曉方納之死蹊跷,加上明雲見故意給出的消息,自然以為方納之死是賢親王故意為之,且萬金坊也是賢親王命人炸的。

當初在瞻露樓,明雲見提醒賢親王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只是賢親王未看明白,誰是鹬,誰是蚌,誰又是漁翁。

如今給了徐潭一個夜旗軍的位置,也算是還了他紫門軍的位置,至少在夜旗軍中,還有實事可做。

幾步到了寝室前,明雲見的房中燈還亮着,他推門進去,聽見了床榻方向傳來了祝照低低的咳嗽聲。

明雲見倒了一杯熱水端過去,走到床邊扶起祝照将水喂下,伸手貼着她的背後才摸到了一手心的汗,知曉她這是發汗了。

祝照的手緊緊地抓着心口的金鎖沒松開,側靠在明雲見的懷中,她彷如墜入了噩夢,眉頭緊鎖,口中喃喃的全是一些近日裏看的王府賬冊內容。

明雲見以掌心擦去她額上的汗水,将人放下後,手指利落地解開了她衣裳的幾顆扣子,拿起一旁的巾帕掀開領子去擦。

巾帕擦去了祝照脖子與肩上的汗水,半濕的肚兜與心口淺淺小壑挂了一些水珠,明雲見手上一頓,睫毛顫動,沒來由地吞咽一下。

他将巾帕丢到一旁,被子遮了祝照的心口,起身朝外喊了句:“桃芝!”

床上的祝照意識淩亂,好似夢見有個男子解了自己的衣襟,她渾身又酸又重,動彈不得,只是費力說出三個字。

明雲見腳下停頓,不禁回頭看去,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她方才開口了?

說了什麽……登徒子?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有事更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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