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離京
過了三日, 京都的雨總算是消停了些。雖天氣入了寒冬, 徐風都能吹得人臉疼,但至少城中街道上的水退了許多, 只是地面濕漉漉的有些潮氣,角落已無積水了。
戶部給此次雁州赈災的銀兩分了兩批撥下來, 施救的米糧物資也都裝車待發。
明雲見取了小皇帝下的令, 便回王府收拾幾套禦寒的衣服帶上, 這就要離開京都。
祝照病了三日, 天沒下雨才稍好些,雖說能下床了, 但大夫說最好還是呆在屋子裏別出門。
府裏的大夫也是怕了祝照的身體,一落雨便要病,幹脆讓王妃老老實實在月棠院度過的這個寒冬, 等明年春暖花開了, 她身體好些,再多進補藥。
祝照聽明雲見要走, 披上披風出門送他。
戶部護送物資衆人先行,恐怕此時已經到了城門前,天寒風大, 明雲見坐的是三匹馬同拉的馬車,能跑得快些。
祝照裹着披風出文王府時, 正好看見明雲見要上馬車,她張了張嘴沒出聲,不過視線瞧去, 明雲見似有所察,回頭朝她看了一眼。
本要跨上車的腳轉了方向,明雲見朝祝照走近了幾步,兩人之間隔了幾道階梯。
祝照的臉色蒼白,身體孱弱得很,還得檀芯和桃芝左右扶着才勉強站穩的。她頭發未梳,也未裝扮,只一雙圓圓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舍。
明雲見就當那眼神是不舍了。
他道:“此番離京,雁州的水患不治理好,本王怕是回不來,快的話年前,慢的話或許得半年左右,你在府裏可要将王府打理得井然有序,不可出錯。”
“知道了。”祝照點頭。
明雲見又道:“記得每隔三日給本王寫一封信,不是讓你報備日常,而是看你有無乖巧練字。”
祝照又是點頭,最後聽見明雲見輕聲開口:“本王不在京都,你也少出府門,若遇了麻煩,便躲在府裏等本王回來。”
祝照抿着嘴,聽明雲見一連叮囑了許多,愣怔着仿佛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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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雲見問她:“你有無什麽要與本王說的?”
祝照張嘴,口裏熱氣都跑光了,才說了句:“王爺路上小心。”
“不解風情。”明雲見留了這四個字,搖着頭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走時,揚起了一陣風,風吹過樹梢,将冬季最後幾片挂在枝丫上的枯葉給刮了下來,這風迷了祝照的眼,她低頭擡手揉了揉眼角,眼眶泛紅。
“娘娘,別難過了,王爺也說了,快則年前能歸來,您把身體養好了,王爺就回來了。”桃芝見祝照揉眼睛,以為她舍不得明雲見要哭,忙開口寬慰她。
祝照嗯了一聲,心中的确有些說不出的不舍滋味來,畢竟她入了文王府後,便沒離開過明雲見的身邊。雖說二人平日裏未必能常常坐在一處說話,但明雲見在王府裏,祝照有安全感,他一走,偌大王府突然就顯得空蕩蕩的了。
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祝照轉身回府,心想桃芝說得對,還是好好養病,等病好了,或可書信一封讓人送去慕容府,約着阿瑾哥出來敘舊。
明雲見靠在馬車內,單手撐着額頭回想起方才在府門前的一幕,祝照都知道出門來送了,卻不知道說兩句好聽的。
路上小心……古謙說得都比她說得多。
駕馬車的夜旗軍回頭看了一眼,掀開車簾對明雲見道:“王爺,您走時,屬下好似見王妃哭了,王妃必是舍不得您。”
明雲見聽祝照哭了,挑眉掀開車簾回頭看去,只是馬車已經走出了文王府前,門前的石獅子都瞧不見了,更別說瞧見祝照的眼淚。
不過聽見這話,他心情倒是好了許多。
小丫頭冷淡是冷淡了些,總歸對他也是有些不舍情感的,只是礙于衆人都在,好面子才沒當場落淚吧。
明雲見離了京都,祝照果然聽話沒離開王府。
府裏大夫配的藥再苦她都按時喝完了,唯一多吹了會兒風的那日,便是蘭景閣修葺好了,她讓衆人小心着把蘭花搬回蘭景閣的時候。
冬至時分,祝照的病徹底好了,明子秋知曉她一個人在文王府無趣,從靜太後那處得了批準出宮,特地朝文王府這邊趕來。
祝照知曉明子秋要來,讓廚房備些好的菜色,好招待三公主大駕。
明子秋出宮倒是輕便,一身富貴人家的小姐裝扮,頭上左右戴着兩朵珍珠花,耳上挂着兩粒黃寶石,一身丁香色的長裙挎着上回她洗塵宴上,祝照送的褡裢,就這麽蹦蹦跳跳地入了文王府。
祝照聽了明雲見的話,身體好些了之後,便每隔三日給對方去一封信,信裏沒有其他內容,都是她這些天練的字,一天練的抽一張,然後讓人送去雁州湖安城。
明子秋到時,祝照就在明雲見的書房內練字。
“皇嬸!”人未至先聞聲。
祝照放下手中的筆,笑着擡頭看去,見明子秋幾乎是跑進書房內的,她連忙起身去迎,嘴裏說着:“這裏沒有別人,三公主便如以往那般叫我長寧好了。”
“那可不行,若被皇叔知曉,他肯定得罵我。”明子秋說着,眼睛朝外正在打掃的府丁瞥了一眼。
這府裏,哪個下人不是文王的眼。
祝照輕聲笑了笑,瞧她今天裝扮得好看,于是拉着明子秋的手讓她轉了兩圈,嘴裏說了誇獎的話,惹得明子秋笑彎了眼。
除了明子秋,跟出來的還有金門軍中二等侍衛塗楠。
塗楠是皇城金門軍,年幼時常跟着他爹一起入宮,他爹就是皇城金門軍中的一等侍衛,專門護着先帝的安全。後來先帝駕崩,明子豫登基,塗楠的爹就守着明子豫,塗楠十歲當了皇城金門軍,彼時就在明子秋的宮門前守着的。
祝照、明子秋與塗楠,也算是青梅竹馬長大的了。
祝照說她在府中布了宴,明子秋道:“皇嬸換身衣服,随我一同出門吧,我難得出宮,就是想吃宮外的玩意兒,母後只準了我四個時辰,過了時辰就要回去的。”
明子秋又伸手指了指跟在自己後頭的塗楠道:“他就是根木頭!到了時辰,就算我不願意,他也會拉我回宮。”
祝照朝塗楠看了一眼,被明子秋稱為木頭的塗楠,假裝什麽也沒聽見。
明子秋膽子大,說要帶祝照出王府,文王府中的人也沒人敢攔。祝照這些天都窩在王府內的确沒出去過,明子秋難得過來,她也想與明子秋出去玩耍,于是便任由明子秋抓着自己的手,兩人一同朝街上走。
明雲見離京時,将小松丢了下來,祝照被明子秋拉出王府時正是飯點,小松蹲在廚房裏偷吃了兩塊玉子糕,嘴角的糕點屑還未擦幹淨,就聽府丁跑來說祝照離府了。
祝照十年沒回京都,明子秋與塗楠二人也在外待了好幾年,京都大容未改,但好些店鋪都改頭換面了。
二人順着街市轉了幾圈,買了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兒,塗楠跟在後頭提着物件,等她們二人餓了,才說要找個地方用午飯。
街上酒樓也多,二人正左右看着決策去誰家,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呼聲,不知人群中誰人喊道:“快閃開!馬匹失控了!”
這聲喊得遲,祝照與明子秋聽見時,已經能瞧見一個騎在馬上身穿官服的男子扯不住缰繩,搖搖晃晃朝這邊沖過來。
塗楠當下丢了手中玩意兒,抱着明子秋閃去一邊,他要再回頭救祝照已是來不及。
祝照朝邊上跑了兩步,腳下踉跄将要摔在地上,她不敢回頭,直直地朝地面撲了過去。橫沖直撞過來的馬被人一腳踹在了頭上,只聽見一聲馬嘶與男子的尖叫,失控的黑馬倒地抽搐,而坐在馬上的男子也摔在了一旁。
祝照趴在地上,雙手手掌磨破了皮,那馬匹距離她只有五、六步之遠,不過祝照跑得快,若那馬不改方向,也撞不到她身上來。
“長寧!”明子秋推開了塗楠,雙手在他胳膊與肩上打着:“你幹嘛丢下長寧!我跑得了!”
塗楠由明子秋打着,怔怔地看着朝祝照走去的男人,便是他方才一腳飛踢黑馬,才叫馬匹停下。
祝照擡眸看向明子秋,問了句:“你沒事吧?”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密集,将祝照與明子秋之間隔開了一道人牆。
祝照低頭看了一眼磨破的手心,幾道細小的傷口裏還有沙石,血漬一點點溢出,她正要找手帕擦拭,便見眼前遞過來一張方帕。
青灰色的手帕上,繡了個‘周’字。
祝照擡頭,站在她跟前遞過手帕的,是封易郡王周漣。
祝照悄悄攥着手,也未讓人扶,站起來後對周漣颔首道了句謝。
若非是他方才踢倒了馬,祝照也未必能安全。
周漣垂眸,瞥了一眼自己遞出的手帕,右手懸在半空片刻還是收回,對祝照颔首道:“文王妃。”
明子秋撥開人群,走到祝照跟前,拉着她的手細細看着,瞧她手心都破了,哎呀一聲:“都怪我,若我不拉你出來就是了。”
祝照搖頭道:“沒關系,只是一些小傷。”
不過這傷正好在手心,恐怕養好之前不能寫字了,那她還要不要隔三天給明雲見送一封信?
明子秋對周漣道:“方才多虧封易郡王,否則那馬匹撞上來,我皇嬸就危險了。”
周漣目光在二人之間掃過,臉色淡淡道:“舉手之勞。”
“嚴大人!”人群後方,緊追過來的大理寺衆人将從馬上摔下的男人扶着,只是男人受傷過重,實在起不來身。
周漣回頭看了一眼,明子秋好奇看去,周漣開口:“這處不安寧,慕華公主與文王妃還是早些回去吧。”
明子秋點頭:“也是,皇嬸你手上這傷得回去擦藥,還在流血,我瞧着嚴重呢!”
祝照的目光剛好從周漣身後的幾人收回,她對明子秋笑了笑,也覺得自己出門就遇事,太不安全了,還是回王府好些。
祝照回去的路上,遇上追出要尋她的小松。
小松瞧見祝照的手心摔破了,滿臉都是自責,比劃了會兒祝照也沒看懂,明子秋在旁邊告狀說似乎是某個朝中官員在街市上騎馬失控,險些撞上了祝照。
小松聞言,撸起袖子就要朝街市上跑,那樣子便是騎馬的官員若沒走,必是要被他打一頓的。他也不怕,大不了打完了躲文王府裏,若惹麻煩了便等明雲見回來處理。
祝照見小松要走,忙拉住他道:“嚴大人已經摔成重傷,昏迷不醒,封易郡王留下處理,你還是別去添麻煩了。”
小松一怔,聽到嚴大人三個字,倒是冷靜了些。
明子秋啧了一聲,道:“我瞧那封易郡王長得也算人模人樣的,蘇雨媚嫁給他不吃虧,不過說起來,蘇雨媚好似不在京都,去了雁州。”
祝照足下一頓,明子秋自顧自道:“蘇家祖上是雁州人,雁州雨水泛濫,他們家的祖廟受損,蘇雨媚是跟着蘇大人回去祭祖的。他們走時,與皇叔離京前後腳,說不定路上還得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