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施善

七月初五, 小暑未至, 這日是梁大夫的壽辰,賢親王妃必要出府回去為親爹祝壽。即便是祝壽, 賢親王妃也不能在娘家留夜,梁府距離賢親王府又有一段距離, 午飯用過之後, 賢親王妃便要從梁府往回趕了。

祝照是與明雲見一同用了午飯後才出府的, 拉上了桃芝一起, 走時還挺高興,說回來之後給明雲見帶一串糖葫蘆吃。

出了王府, 祝照便去了南西街,南西街上人不多,街道兩邊是商鋪, 賣的都是些異國玩意兒。

有的是用鳥雀的羽毛做成的扇子、發飾、服飾, 也有的是珠寶堆砌而成的杯盞。祝照有一些異國而來的貴重東西,那些都是慕容寬送給她的, 看上去花哨,但并不怎實用,只有一把鑲了玉綁了彩繩的剪刀祝照擺在了月棠院內, 偶爾剪花枝用。

一家商鋪的門前擺着個木頭架子,架子上打了好些釘子, 釘子上又挂了個十幾張面具,金銀銅木各種材質做的都有。

馬面、兔面、狐面,還有一只圓滾滾的豬臉面具, 這一看便是讓京中有錢的小孩兒買回去把玩的東西,祝照瞧着也喜歡。

她取了那豬臉面具正看,一不小心那面具落地直接滾上了路中間。祝照走到路中間彎腰去撿面具時,一輛馬車遠遠拉扯缰繩,就停在了她的正面前。

駕車的車夫見祝照年輕,揚聲便罵:“不要命了?沒瞧見馬車嗎?你可知這是賢親王府的座兒!”

祝照撿起面具還給商鋪老板,朝馬車裏頭看了一眼,正好與掀開車簾朝外看的賢親王妃對上視線,她莞爾一笑,微微颔首行了個禮。

桃芝才将糖葫蘆買來,便瞧見祝照跟前停了輛馬車,一看是賢親王府的,賢親王妃還與祝照隔着馬車窗說話呢,于是桃芝過去行禮,馬車的車夫才知道自己方才沖撞了文王妃,連忙跪下求恕罪。

祝照道是沒所謂,擺了擺手道:“我今日是走路出來的,現下也玩兒夠了,賢親王妃是要回王府吧?不知可否順路帶我一程?”

上個月太後壽辰,賢親王因過受罰,連帶着賢親王妃在衆人面前也有些站不住腳,只有祝照陪她說了幾句話,賢親王妃還記得此事,心裏不免感慨。

賢親王妃淺笑道:“自然可以,文王妃上馬車吧。”

桃芝分外不解,但還是扶着祝照上了馬車,又将手裏的兩串糖葫蘆遞給她,自己跟着賢親王府的丫鬟一同在旁随着。

賢親王妃看了祝照一眼,如今她與祝照算是一樣了,往日文王府沒權沒勢,如今賢親王府也好不到哪兒去,今日賢親王妃也是趁着她父親梁大夫過壽,回家一趟讓梁大夫再聯系聯系往日工部舊識,看看能否幫一幫賢親王府。

只是上一任工部尚書已死,如今的工部尚書也不是賢親王熟識之人,是從他處調任而來的,只在朝中有過幾面之緣,此人耿直得很,對下對上,皆論規矩,根本不買賢親王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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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賢親王只是在府中思過兩個月,如若工部沒出事,兩個月後等他出府回到朝堂裏,再重整旗鼓,還能與嵘親王鬥上一鬥。如今可好,被關思過兩月,朝中翻天變化,他斷了許多消息,也失了工部,甚至因為贊親王與戶部之事,莫名牽連,叫小皇帝想起來他原先與工部交好,見到他便不悅。

賢親王往日與贊親王關系甚好,如今也因為這祭祀臺修路一事失了兄弟情義了,贊親王怪賢親王的工部尚書臨死害他,也怪工部未能在采石過程中調節農工情緒。賢親王則怪贊親王吝啬出奇,因為克扣之過而害得工部尚書被農工踩踏至死,也害得他平白失了工部這一主力。

若無工部,賢親王府可談勢力,當真微乎其微了。

賢親王妃也因為賢親王近來心情不好,此時愁眉不展着,再看向坐在不遠處的祝照,她手上握着兩根糖葫蘆,還有心情朝窗外看人來人往的風景。

“文王近來如何了?”賢親王妃先開了話,祝照回頭道了句:“王爺挺好的。”

“太後壽禮之事已經解決了?這麽說……夜旗軍的調遣權很快就又回到文王手中?”賢親王妃問她。

祝照一怔,搖了搖頭:“此事哪兒有那般容易,只不過文王府向來不被看重,故而也習慣了這般冷清日子。倒是姐姐,賢親王這邊被人陷害頻頻出事,姐姐在府上一定很為難吧?”

這句話戳中了賢親王妃心中之痛,她只能扯了扯嘴角,尴尬一笑。

祝照挑眉,撇嘴道:“要我看,贊親王對賢親王可真能下狠手,往日還與賢親王交好,我家王爺一直都說,賢親王可是将贊親王當同胞兄長對待呢,誰曾想一出事,贊親王就如此落井下石。”

賢親王妃朝她看了一眼,祝照啊呀一聲:“姐姐還不知道吧?如今戶部侍郎令其夫人率戶部官員的夫人一同在石山放糧,每日大魚大肉地賄賂農工,便是為了在農工中博得好名聲,再将當初修路引起的工鬧一事完全嫁禍給工部。”

賢親王妃聞言,心中大駭:“此事當真?!”

“也不是稀奇事,她們放糧好些日了,姐姐只需派人稍一打聽便知。”祝照道:“如今工部的确元氣大傷,但也不能由他們這般潑髒水,當初工部尚書可正是因為戶部發糧發饷的問題而被人害死,如今又是工部受屈。賢親王兩月未出王府,一出門便面臨此事,真是為難了。”

賢親王妃攥緊拳頭,心想若祝照所言為真,那此番贊親王所為,當真是全然不顧往日情分了。

祝照道:“當初我初入京都,與姐姐首次相見便是在周大夫的壽宴上,若非是姐姐主動與我談話,看得起我,如今我還是個不成事的丫頭,恐怕面對諸多王妃官夫人,都得局促,我對姐姐,始終有些感激。”

她淺淺一笑:“如今嵘親王成勢,贊親王也不顧情面,你我兩府若能共成,必是極好。”

賢親王妃側過頭道:“我家王爺有意拉攏文王多日,只是文王一直未曾答應。”

“王爺的想法,我左右不了,但我與姐姐親厚,豈不也一樣?”祝照朝賢親王坐近了些,低聲道:“我這人受不得氣,想必去年周大夫的壽宴上姐姐就看出來了。若我是姐姐,戶部竟然如此作為,那我又何必給他們留臉,不如搶先一步,取得功勞。”

“此話怎講?”賢親王妃忙問。

祝照道:“據我所知,那些農工并不認識錢夫人為何人,只是知曉這幾日有人放糧,但姐姐不同,你是親王妃,到場工部之人必然認得。錢夫人放糧多日,姐姐過去搶些風頭,讓她為你做嫁衣,到時候陛下若知曉有人放糧之事,工部與農工必然不記得什麽侍郎夫人,就記得賢親王妃來過。”

祝照撲哧一笑:“姐姐在陛下跟前得了美名,也能為賢親王豎立形象,說不定陛下一高興,擱置幾個月的修路監工之事便又重回賢親王手中了呢。”

賢親王妃一聽,确實如此。

她與祝照相處不多,但也的确到現在還記得周大夫壽宴上,衆人行酒令譏諷明雲見,祝照壯膽反諷各位官員的模樣。

祝照這主意出得不錯,賢親王妃自己心中還有一套思量,她若去,必然不會空手去,帶着點兒東西慰問工部辛勞的官員,再給農工放糧,也不算她白占錢夫人的便宜。

畢竟……是戶部不義在先。

将祝照送回了文王府,賢親王妃回去便在籌謀此事。

又過兩日,小暑來臨,賢親王妃帶着一車冰鎮綠豆湯慰勞采石農工之事,很快就被人傳揚了出去。據說賢親王妃慰勞采石農工并不只一天兩天了,據采石的農工說,從上個月底開始,他們的夥食便有改善,原先一直都是一些夫人在場的,如今瞧見了發善的正主,衆人都感念賢親王妃。

于是賢親王妃一連十日放糧的舉動,便傳入了小皇帝的耳中,小皇帝知曉工部原先依靠的是賢親王,如今賢親王妃所為,恐怕也是在為修路時工部之過做彌補。

其實想想,當時工鬧,賢親王還閉門家中,此事與他并無多大關系,要怪就怪贊親王,賢親王如此做,也算是替工部挽回了顏面,替皇家挽回農工之心。

小皇帝命人從國庫調幾樣珍貴之物,直接送入了賢親王府,但并未提起讓賢親王監工修路一事。

因為賢親王妃半途插足,錢夫人本來都已經連發多日糧食了,頂着熱暑,不畏辛苦,眼看就要博得農工信任,她到時候只需站出告知對方自己的身份,便可讓戶部将此事故意宣揚出去,傳給小皇帝聽。

誰知道賢親王妃居然會在此時出面,大張旗鼓,恨不得叫整個石山上的人都知她來過了,甚至還擺起了王妃架子,與她們幾位官夫人說了不明不白的官話。

什麽叫:“這幾日辛苦諸位了。”

什麽又叫:“大家不必客氣,體恤農工本是我們該做的。”

便是她輕飄飄的兩句話,将錢夫人與其他幾位夫人前段時日的努力全都搶了過去,偏偏她是親王妃,她們幾人還不好當場發作,只能暗地咬手絹。

最後便是賢親王府得賞,戶部侍郎什麽也得不到,錢夫人還平白搭進去了那麽多銀子,連帶着平日裏與她交好的幾位夫人,這些日子出錢出力的,都在怪她想了個馊主意,竹籃打水一場空。

其中還有一位大人鬧着要休妻,錢夫人也分外頭疼,為此不知哭濕了幾張帕子,還被戶部侍郎錢大人罵作蠢笨如豬。

錢夫人在家哭了幾日,便不甘心跑去文王府,要找祝照商量接下來該如何了。

祝照這幾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上個月醉酒歸來之後就答應了明雲見,只出門一次,接下來的兩個月都不出門了。

故而那天給賢親王妃出了主意之後,祝照便一直待在文王府內,不是看書,就是看賬本,或者替明雲見打理蘭花。

現下她正坐在王府湖心小屋後方的圍欄上斜靠着,這處遮陰,又能瞧見湖面上碧綠一片的荷葉與一朵朵盛放的荷花。靠近湖心小屋這處空了一截沒長荷葉,幾條錦鯉被祝照手中的糕點吸引來,竄在水中,波光粼粼。

府中有家丁跑來,說是門外停了一頂轎子,戶部侍郎錢夫人邀請祝照出府飲茶。

祝照微微聳着肩,桃芝在她身後替她扇風,眼瞧她不急不緩地将手中糕點捏成一粒粒屑子丢入水中,過了半天才說一句:“你去回錢夫人,實話告知,我如今被王爺關在府上不能出門,也不許見外客,讓她回去吧。”

家丁道是,這便退下。

天氣過熱,祝照頭上不愛戴太多發飾,只有一根玉簪挽着半縷,剩下的全都披着,搭在了一邊肩膀上,露出了另外半邊肩膀。輕薄的蠶絲沙衣貼着皮膚,隐約印着膚色,鎖骨上的一粒小痣露了出來,金鎖也挂在了外。

桃芝手上的扇子沒扇幾下,便被明雲見接了過去。

桃芝吓了一跳,文王走路無聲,不知何時到的。她正準備行禮,但見明雲見眼神,不敢出聲,只能紅着臉退下,臨走前瞧見文王捏着個桃花團扇,替祝照輕輕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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