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丢人
祝照坐府中也知曉, 文王府暫且可安寧一段時日, 只是曹大人與明雲見的關系,還有曹大人送給明雲見的琴, 祝照都不懂,為何他彈一曲, 曹大人便願意冒風險了。
一日祝照喂藥時問出來, 明雲見笑道:“國子監的曹大人原是本王母妃的遠親表哥, 母妃擅撫琴, 曹大人那時非要拼個出人頭地才肯與她提親,等他後知後覺, 母妃已被召入宮中了。從此不聞佳人撫琴音,他直至現在都未娶,心中有些執念, 本王弱冠那年, 他便将當年為母妃選的名琴瑟瑟送與了本王。”
“這麽說,曹大人也挺癡心啊。”祝照撇嘴:“那太宗皇帝與熙貴妃也是有情嗎?”
明雲見左手點她眉心道:“情易消磨, 本王只知當年父皇寵愛之人不在少數。”
祝照聞言,有些失望,不過回過頭來一想, 明雲見的母妃入宮時年華正茂,而太宗皇帝已有四十, 的确難有感情了。
皇室感情多是如此,為了鞏固地位,娶妻納妾都不是自己所願的, 就如賢親王與賢親王妃,兩人在外看着和睦恩愛,實際上賢親王總是花天酒地,并不怎把賢親王妃看在眼裏。
當今聖上的後宮裏諸多嫔妃,也沒有一個是他自己願意選的,便是如今小皇帝已經到了可以傳宗接代的年齡,他也不願往後宮跑。那若大權在握,美女無數,背後又各有勢力背景撐腰,誰能在這種情況下鐘情專一。
不過祝照倒是驚訝:“王爺會撫琴嗎?”
明雲見朝她看去,反問她:“你覺得本王會嗎?”
祝照抿嘴,回了句:“我覺得王爺會。”
雖說她來文王府近一年了,也從沒見過明雲見撫琴,祝照之前有想過他不會,但明雲見的母妃會撫琴,曹大人又将名琴瑟瑟送給了他,這一年明雲見不撫琴,恐怕就是因為不想觸景傷情,過于懷念熙貴妃,才會如此。
明雲見原以為祝照猜出他會撫琴,應當要求他日後恢複第一時間彈琴給她聽的,卻沒想到她也就是這一句話便沒了下文,導致明雲見心裏反而癢癢的。
他與祝照道:“等本王胳膊好了之後,第一個撫琴給你聽,好不好?”
祝照聞言,耳尖微紅,抿嘴點了點頭道:“好啊!”
明雲見又說:“只是多年不曾碰過琴弦,也不知能不能彈奏好聽,若是難聽了你可不許笑話本王。”
祝照連忙搖頭道:“王爺不會彈得難聽的。”
否則……曹大人就不會答應幫他辦事了。
祝照不會撫琴,她記得兄長會,兄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可惜祝照還沒學會一分,祝府便出事了。
藥喂完了,祝照正準備将藥端出去,才走出屏風就瞧見門口立着一個小玩意兒,她頓時一僵,回頭朝床榻方向瞥了一眼。
炸了毛的團子貓正立在門檻上,四只腳穩穩地抓着,黑貓尾巴直直地立起來,尾尖彎曲着蹭過門邊,這段時間黑貓倒是長胖了不少,古謙買的魚沒少吃。
只是……祝照端着藥碗沒動,那黑貓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扭頭看過來,咕哝一聲便跳下了門檻,朝着祝照小跑而來。祝照連忙放下藥碗,将蹭着她腿的小家夥抱在懷中,又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安撫道:“玄虎聽話,誰把你弄來的?”
還好沒給明雲見瞧見,否則這個時候也別管文王傷得有多重,怕是直接能從床上跳下來了。
祝照想将玄虎帶出去,結果小家夥在她懷中非常不安分,非要掙脫,祝照幾乎要小跑出屋了,一只腳才踏出門檻,玄虎就直接從她的懷中跳了下去。
怕是因為方才祝照太過在意,故而抱得它有些緊,現下小貓不聽話,不願再讓她碰了,祝照蹲在門口望着那團黑毛球跳上桌聞了聞花瓶裏的荷葉,砸了砸嘴後便一溜煙鑽進了屏風後頭。
祝照:“……”
一道黑影從身後壓下,祝照回頭看去,小松身量高,手上捏着幾根狗尾草,碧綠毛絨的狗尾草正順着風飄揚,他一手卷着頭發的發尾玩兒,撇嘴歪頭看着蹲下的祝照。
祝照一見小松手上的狗尾草也知玄虎是誰給帶來乾院的了。
于是她起身,先是朝小松的胳膊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就像是在教訓不聽話的小孩兒,随後提起裙擺跑回了床榻邊,眼前所見的一幕叫她膽戰心驚,又有些好笑。
明雲見靠在床頭上,渾身僵硬得猶如一塊木頭,他原先只是右手受傷,現下是全身上下都不能動彈了。才不過手肘大小的玄虎跳上了他的腿,蹲着舔了舔前足,似乎是覺得腳下被褥挺軟的,它舔完了腳後有開始卧着叉開後足舔肚子。
明雲見便就這麽睜大了雙眼望着它,恐怕連呼吸都停了。
見到祝照在,明雲見立刻朝祝照投去了眼神,祝照能從他的目光裏看見明晃晃的‘求救’二字,于是忍着笑,又有些心疼明雲見,她慢慢走到床邊不驚擾玄虎,将它從明雲見的腿上抱開。
玄虎還不高興,喵嗚地叫了好幾聲,小松聽見貓叫,頓時站在門前揚了揚手中的狗尾草,玄虎見了狗尾草便直朝門外跑,順着小松手上的玩意兒反複跳了好幾下,甜膩膩地叫了幾聲,跟着他玩兒到一旁去了。
“我去與府裏人說一聲吧,日後這貓還是別離開古謙的屋子了。”祝照看見明雲見額頭上都冒汗了。
明雲見嘴唇的蒼白還未褪色,只動了動喉結,道:“不說。”
祝照扁嘴,明雲見又瞥開眼,有些無奈道:“丢人。”
“撲哧……”祝照聽他說丢人兩個字便覺得好笑,明雲見聽見笑聲,頓時朝她看去,眼神中帶着幾分威脅,還有些許被嘲笑後的受傷。
也是,堂堂文王,怕一只還不到三個月大的小貓,的确有些丢人了。
祝照顧及着明雲見的臉面,沒有與府內下人們說他怕貓的事兒,但也好好教訓了小松一頓,只說明雲見現下還受傷修養,玄虎不通人情,若是碰了、撞了明雲見,加劇傷口就不好了。
小松也知道自己不該把貓帶到乾院文王寝殿門口來玩兒,他低頭噘着嘴,聽了祝照一頓數落後,轉頭就跑出王府了。
祝照見他走時垂頭喪氣的,心想是不是她的話說重了?平日裏明雲見都慣着他的。
結果小松跑出去還沒有一炷香的時間就回來了,他臉上還挂着沒擦的汗水,手上握着一串糖葫蘆遞給祝照,咧嘴一笑時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紙上寫道:“屬下錯了,王妃勿要惱我。”
祝照見他經過這個夏天,又曬黑了幾分,笑時唇紅齒白,有些明朗,也有些滑稽,于是接過了他的糖葫蘆,便不怪他帶貓吓唬明雲見這事兒了。
又過幾日,便是立秋。
月棠院內的桂花樹都開始結一批初次的小花苞了,白色的花苞星星點點地落在綠葉之間,便是近看也不顯,倒是還沒湊近一陣風吹過來,能聞見些香氣。
明雲見卧床躺了十日多,總算是被府上大夫允許下床走動了,他傷的是胳膊,也不是腿,但因為受傷較重,大夫給他用了不少藥,總能致困,這些日子明雲見幾乎是睡過去的。
清晨起床時,祝照給他穿了衣,套上外衣不必躺在床上的感覺,簡直叫明雲見神清氣爽。踏入房門的那一刻,他便先以左手抓着祝照,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下,再牽她的手去聽風院裏看孔雀。
聽風院裏的兩只孔雀被淑好養胖了許多,身形也不似剛帶回京都時那麽苗條了,祝照偶爾還從那只綠孔雀的身上看見她給明雲見繡的荷包上,那只醜孔雀的影子。
明雲見也許久沒來過聽風院,乍一看身膘體肥的孔雀,怔愣着有些可惜地搖了搖頭道:“這都成花雞了。”
祝照聽他這麽形容,不禁笑出了聲,嘀咕了句:“小心它們倆聽見,過來咬你。”
明雲見晃了晃左手道:“本王現下還負傷着,動彈不得,若這兩只真沖過來要咬本王,便靠王妃救我了。”
“王妃不會武功,可救不了你。”祝照說到這兒,本是一句玩笑話,牟然讓她想起了明子秋,臉上笑容微微僵了瞬,她挪開視線,換了個話題道:“京中現在有人傳言,說贊親王要造反。”
“他如今手上只有不成氣候的紫門軍,如何能造反。”明雲見道:“紫門軍人數雖多,但大多不是習武之輩,至多會些花拳繡腿。贊親王失了戶部,又被收走了赤門軍的調遣權,現下再不收斂,很容易便被拿下,屆時就與賢親王一般了。”
“贊親王造反是假,那嵘親王造反……應當就是真了吧?”祝照拉着明雲見坐在長廊邊上,隔着花窗見院中孔雀飛上牆頭,啄了一朵花兒後又飛了下來。
“太谷、峄山、免州三地,都有嵘親王的私兵。”明雲見對她道:“這些也都是本王江湖上的朋友打聽出來的,京都的官大多只知坐在府上享樂,無幾人真心效忠大周,若有一日嵘親王反了小皇帝,怕是他們變得最快。”
“私兵難養,更何況是這麽多,便是山林草野之間能隐藏他們,可平日裏的軍資吃喝都是從哪兒來的?”祝照心中一驚,若是三地有兵,那嵘親王的私兵少說也有八萬人了。
八萬人的兵,加上那副畫上對他效忠的官員,他若反了大周,只怕是其他握有兵權之人,也會倒戈。
“吏部封勳,禮部科考,刑部獄修,兵部械器,原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除此之外,恐怕戶部、工部也有他的人。”明雲見道:“嵘親王有兩個兒子,長子在邊城,次子娶了個家中經商的女子為妻,靠這些養他八萬兵馬,不成問題。”
“可嵘親王現下都沒有舉動。”祝照抿嘴。
恐怕小皇帝也是發現了這一點,才會讓周漣在免州待了幾個月,就是為了查清私兵一事,不過說起私兵,若無明雲見去雁州治水,于景州山下被難民匪徒所困,也不會引來私兵一事。
祝照不禁朝明雲見看去,朝中無人知曉周漣去處,偏偏他知道,在免州見到周漣時,他一點兒也不驚訝,反而早周漣一步查出了私兵。
他還知道嵘親王另外兩批私兵的地址,莫非當初景州私兵一事,就是他故意透露的?
明雲見察覺到了祝照探究的小眼神,不禁失笑,面對她坦然道:“你若想看本王,便大大方方地看,瞥我算是什麽?”
“王爺……早知嵘親王之事?”祝照問他。
明雲見道:“他的野心朝野盡知,權勢滔天也非一兩日,他想造反,沒什麽好稀奇的。”
明雲見頓了頓,又将祝照的手抓緊了些道:“當初他還是皇子時,在朝中就很有威望,文韬武略,是我們所有兄弟中最優秀的那一個,只可惜……他母妃為異國敗仗後進貢的美人,出生低人一等,即便再有才幹也不會被父皇選上。”
祝照心想,難怪她之前見過嵘親王一次,覺得他面容不似大周人,五官較為深邃一些,眉骨略高,但因蓄了胡子,故而特征并不很明顯。
“嵘親王驕傲自大,也不甘心皇位讓給了當時的五皇子,也就是先帝明天子,為此與父皇鬧過一陣子,再後來便被父皇責罰了。”明雲見搖了搖頭:“他的雙眼從未離開過龍椅,明天子忌憚他,當今小皇帝又怎麽會放心他?”
所以嵘親王造反,并不是稀奇之事,從很久以前便已經埋下了種子。
風中傳來桂花香,祝照回頭看了一眼繁花似錦的院落,恍惚聽見明雲見低語了一聲:“但天下不會是他的。”
祝照側頭看去,只見微風将明雲見的發絲揚起,他未戴玉冠,只是一條淺藍色的發帶束了一半的頭發,發帶上的雲紋在祝照眼前晃過,叫她眨了眨眼,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