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譏諷

慕華公主失蹤後的二十天, 太後還是病倒了。

原先靜太後知曉明子秋不在宮中, 第一時間便問了祝照,祝照對此一無所知之後她便将明子秋離宮之事告訴了小皇帝。非但是小皇帝在找明子秋的下落, 就是靜太後也在搜尋,只是皇家搜尋慕華公主的隊伍出去後便沒帶什麽好消息回來過, 最終在京都城內外所有地方都找遍了, 也沒有明子秋的蹤跡。

哪怕靜太後再不肯相信這個事實, 這時也得認了, 明子秋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這些天小皇帝為了瞞住明子秋的事,想方設法給太後找其他的事情忙碌, 好轉移她的視線,但紙包不住火,皇家搜尋的隊伍回來之後, 明子秋便落得個生死未蔔的結局。

小皇帝說, 如若一個月後再沒有明子秋的消息,便直接對外宣布慕華公主病重過世, 靜太後仍舊不肯放棄,說要将告示貼滿整個大周的土地,也要将明子秋找到。

便是夜裏與小皇帝說了這番話後, 靜太後傷心過度暈倒在乾政廳,後來被宮人擡回了寝殿內, 太醫診斷後說是她積郁已久,需得配合着藥物好好休養,這段時間還是莫要再讓靜太後想起慕華公主。

小皇帝為了緩和靜太後的心情, 便在靜太後住的宮殿裏添置了許多這個季節開的花兒,紅白掌兩種花排在了院子長廊邊上,幾步便是一壇,即便如此,靜太後一個人待着也容易胡思亂想,沒兩天,祝照便收到了讓她入宮的消息。

再過幾日便是中秋,內侍省特地選了一百零八盆色彩各異的優種菊花送到了禦花園中,專供嫔妃與太後欣賞。

小皇帝也借着賞菊的由頭,讓官夫人入宮陪着太後在花園中轉轉,也好開解太後的心情。

祝照早兩日就聽說太後病倒了,卻一直不敢入宮去見她,其實明子秋的事在她心裏也是一根針,稍稍觸碰便能扯得錐心之疼。她不太敢面對太後,靜太後對她很好,從她年幼時便一直照顧着她,後來祝照回到京都,也是靜太後多加照拂,她隐瞞了明子秋的死,心中始終虧欠太後。

果然,祝照入宮後才剛看見靜太後,兩人一碰面,太後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她這幾日病得較重,天氣還熱着便吹不得風,倚靠在觀賞花園景致長亭內的太師椅上。長亭內還擺了其他座處,都是讓王妃、郡王妃陪着太後一起坐的,其他的官夫人與妃嫔便都站在一旁。

祝照自見到靜太後的眼淚便不敢直視她,眼神一直躲閃着,被太後拉着說了許多話。

她之前入宮,一直都覺得靜太後還很年輕,至少與嵘親王側妃和贊親王妃比起來,靜太後的确沒那麽年長,可這才短短幾日的功夫,便将她蹉跎得老了十來歲。

“子秋是哀家最舍不得的,本就在宮外養了幾年病,回宮還不到一年,便出了這等事情,哀家心裏痛啊。”靜太後抓着祝照的手微微用力,她的臉色蒼白,恐怕是這幾日哭得頻繁,故而眼睛有些腫。

“長寧,你說子秋怎麽會這麽不聽話,居然偷偷跑出宮去!她素來不守規矩,若是真的想出宮玩,與哀家說一聲,多求哀家幾次哀家也就同意了!偏偏……偏偏要私自出宮,身邊也沒帶幾個人,如今讓哀家上哪兒去找她?子秋,子秋啊……”靜太後以手帕掩面,抹去眼角的淚水:“你與子秋一同長大,你必能理解哀家的心。”

祝照點頭,在靜太後的背上輕輕撫着,低聲安慰:“妾知曉,太後莫要太傷心了,子秋她、她一定會沒事的。”

祝照說這話時帶着幾分哽咽,她不敢哭,她怕自己一哭便要崩潰,堅守着的理智一旦松懈,見太後失去女兒這般可憐,會忍不住将真相告知。

祝照深知,她只能看着靜太後為明子秋擔心夜不能寐,除了安慰,不能有任何其他表态,越是如此,祝照就越是揪心。

小皇帝邀來入宮的官夫人都知道,她們不過是陪着靜太後打發時間的消遣,見靜太後哭得傷心,又自問沒有祝照與靜太後那般親近的關系,便不去靠近打擾,只等着靜太後不再落淚,心情好些了,再去不鹹不淡地寬慰幾句。

祝照說了許多明子秋的好話,頭一次覺得在靜太後面前也需如此警惕,好不容易将靜太後安慰好了,靜太後也知許多官夫人都在長亭外,便與宮女回宮整理儀容,稍後再來賞菊。

太後走後,祝照坐在長廊內,這些官夫人中沒有她較為熟悉的,她心情不好,也不願與人打招呼。

望着靜太後留給她的座位上與其他人不同,有一個軟墊,一旁的圓桌擺着的也不是葡萄瓜果,而是榛子酥與茉莉花茶,祝照心中分外不是滋味兒。

人家真心待她,她卻如此冷漠。

祝照本就打算安靜地坐在長廊等靜太後回來,再陪太後逛逛花園,最後出宮回府的,卻沒想到她沒去找人,倒是有人主動來找她了。

穿着紫衫羅裙的人晃動腳步站定在祝照跟前,祝照正有些疲憊地揉着眉尾,擡眸看去,便見面上挂着淡淡笑意的蘇雨媚。

祝照與她就這樣看着,片刻後蘇雨媚也沒開口,祝照便挪開了視線,微微皺眉不太自在。

“文王妃可真叫我刮目相看。”蘇雨媚突然開口,便坐在祝照的身側。

祝照不願挨着她太近,轉了方向看向另一邊的綠菊,蘇雨媚繼續道:“聽說慕華公主與你自小相識,你們除了王妃與公主的關系,更是親密無間的摯友,如今摯友生死未蔔,文王妃為了安慰太後居然一滴眼淚也沒流,當真叫我驚訝。”

“文王妃年紀尚輕,本不易隐忍,現下卻能處之怡然,如何能叫人不刮目相看。”蘇雨媚說完,祝照回頭朝她瞥了一眼。

長亭與放菊花的院子還有些距離,方才在花間穿梭的幾個官夫人的臉祝照都不怎麽能看得清,蘇雨媚卻知曉她一滴眼淚沒流,可見是特地觀察了她許久。

“我流不流淚,與郡王妃有何關系?”祝照反問。

蘇雨媚笑了笑,單手撐着下巴,見祝照排斥她又故意朝前傾了幾分:“我原以為你是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現在看來倒是還有幾分穩重,不過如你現在這般還不夠。”

“不夠什麽?”祝照皺眉。

蘇雨媚低聲道:“不夠資格留在文王身邊。”

她眉目坦然,又有幾分得意:“文王是要成大事的人,将來能站在文王身邊的女人,光是心志堅強可不行,文采謀略、心計格局都不能太小,依我看……你還稚嫩了些。”

祝照嘴唇微抿,一眼望入蘇雨媚的眼底,将她這句話又想了一遍。

她不知蘇雨媚是故意這麽說的,還是她打聽到了什麽祝照現下還不知的、關于明雲見的消息。明雲見的計劃與将來,他的目的如何,祝照很少過問,也不願去深猜,但眼下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蘇雨媚顯然對明雲見還不死心。

她雖沒有直說,卻側面讓祝照知難而退,祝照只覺得好笑,她有何需要知難而退的?什麽叫将來站在文王身邊的女人?

過去沒有,如今是她,将來自然也就只能是她。

況且前不久明雲見還與她說過,莫要打納側妃納妾的念頭,他自己都不樂意王府多個女人,如今卻有別人家的女人惦記起文王府後院的房子來了。

祝照挑眉,扯了個笑容:“我稚嫩,那郡王妃覺得……如你這般将要三十的女人,可有資格啊?”

蘇雨媚一怔,祝照緊接着又道:“是本王妃說錯話了,郡王妃風韻猶存,自然多的是人上趕着傾慕呢。你這般好,文采斐然又足智多謀的,只可惜封易郡王沒能瞧見,也不夠懂你。”

明雲見曾說過,蘇雨媚心氣高,受不得人批評。她十幾歲時被人批評了一首詩便鬧得人盡皆知,更何況現下直接被人諷刺了年齡又譏笑了與周漣夫妻關系不和,實在坐不住了。

“文王妃說話注意着些!”蘇雨媚站起來便伸手指着祝照:“你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根本輪不到我放在眼裏!要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今日我所言皆是事實!”

蘇雨媚急了,祝照便更坦然了:“郡王妃不把我放在眼裏就好,也還請郡王妃莫要把我家夫君放在眼裏,他在京中無權無勢的,消受不起才女的傾慕。說來前段時日我倒是的确提過要給文王納妾的話,他說若是我敢替他納妾,他就将妾室腿打折了丢出王府去,啧啧……”

蘇雨媚還未開口,祝照轉了話風又道:“不過文王府的後院也沒空着,養着貓兒啊、孔雀啊、鳥兒啊之類的玩意兒,我想也不會有人願意過來與‘禽獸牲畜’搶住的地方哦?否則豈不是與‘禽獸牲畜’無異了?”

“你……你!!”蘇雨媚被她一席指桑罵槐的話氣得竟然一時啞口無言。

旁邊聽了一半的賢親王妃撲哧一聲笑起來,實在沒忍住道:“郡王妃是做了什麽事惹到文王妃了?她的脾氣去年周大夫的壽辰宴上有目共睹的,受不得一點兒委屈,否則必然嚴辭反譏!”

賢親王妃眼看蘇雨媚的臉色已然難看,連忙改口:“啊呀啊呀,我可不該助長她這樣損人的風氣,文王妃,你這脾氣不太好,與平日大不相同,該不會是腹中有了吧?我懷子時,便如你這般像吞了炮仗似的。”

祝照驀然被她說得臉紅,又連忙擺手道:“姐姐別亂說!沒有的事……”

賢親王這話正被歸來的太後聽見,又問:“什麽有了?長寧有了?”

“沒有沒有!太後別聽賢親王妃胡說!”祝照搖頭,賢親王妃顯然是與她玩笑,見她當真,頓時笑了起來,揮了揮手便走了。

蘇雨媚也在這兒待不下去,行禮後轉身便走。

倒是太後拉着祝照又反複問了她兩遍,祝照都否認了,她才說:“你成親将要一年了,也該為文王添個一兒半女的,日後千萬不要冒失,常叫府裏大夫把脈。”

“知道了。”祝照抿嘴。

賞菊結束後,祝照便要回文王府,太後知道她要走,特地讓宮女拿了個食盒過來,裏面裝了兩盒榛子酥,說是見她在宮裏沒吃兩口,便讓她帶回去吃。

祝照領了食盒,回去的路上她捧着食盒坐在馬車內,又回想起太後将榛子酥交到她手上的和藹模樣,心中不忍,沒克制泛起酸澀。

眼淚落了兩滴就被祝照抹去,她打開食盒,拿起一塊榛子酥吃下後,心中下定決心,她一定要替明子秋好好孝敬太後,這也算是她對明子秋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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