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夜談
寝室屋外只點了兩盞燈, 距離較遠, 所照路段并不清晰。祝照坐在床邊等了會兒也沒聽見什麽動靜,反而是懷中的玄虎不□□分, 抖了抖尾巴後跳下床,對着祝照叫了聲。
祝照的困意全無, 心想明雲見或是有什麽急事出門了, 如若等會兒歸來知道玄虎在月棠院, 恐怕今晚一夜都得吓得睡不着了。
現下天黑, 玄虎又是一身黑色,若是隐入花叢中祝照是找不到的, 還是将它抓起來送還給古謙,祝照才能安心些。
從屏風上拿起一件中衣披上,祝照蹲身想将玄虎抱起, 卻沒想到小貓身體靈活, 它若不想,根本叫人抓不住。
祝照眼看它從窗戶竄了出去, 還一個勁兒地喵喵叫個不停,心想它出去了也好,但又想方才這窗戶怕就是被它給撞開的, 留在月棠院內始終叫人不放心。
祝照提起門後的一盞燭燈,推開門看見玄虎就蹲在了長廊上, 小黑貓精神挺好,白日沒出來轉悠,晚間反而來精神了, 就以為祝照醒了陪它玩兒呢,一會兒竄上竄下沒了影子,一會兒又跳到祝照跟前,叫兩聲。
那嘴臉活像是說:你真笨,都找不到我。
祝照眉心輕皺單手叉腰,分外無奈,再看那只在長廊圍欄邊上閑步的黑貓,她壓低聲音道:“回頭我便讓古謙給你打個籠子,晚間別想出來了!”
玄虎似乎聽懂了她說的話,擡起爪子舔了舔,又矮身順着圍欄的縫隙鑽了出去,那縫隙堪堪能過祝照的手掌,連手臂的都伸不出去,這貓兒像是水做的,一下就沒影兒了。
祝照眼看自己也追了許多路,再往前就要到乾院的書房了,這處也不是月棠院,幹脆就不管它,反正等它餓了自會找古謙要魚吃,到時候再讓古謙收拾這半夜不睡覺竟擾人清夢的小家夥!
祝照正準備轉身回去,卻見玄虎蹲在長廊盡頭的瓦片上,背對着月亮喵嗚叫了一聲,祝照朝那處看去,無奈道了句:“你有本事!我是爬不上去,不陪你玩兒了,你好自為之吧。”
目光一轉,祝照微微一怔,前方乾院書房的地方發着幾點微光。
祝照心下一沉,這個時間點沒人會在書房,書房又有光芒,莫不是府裏下人剪燭燈時沒用心,留了火種在,現下碰見什麽書本紙張燒起來了吧?
祝照對着晚間起火之事分外敏感,提起裙擺便要朝那邊跑,等湊近些了才瞧出來書房內的光不似火光,窗上也投了幾個人影,有人低語,她足下一頓,反應過來,怕是明雲見在書房處事。
夜半處事,不可為人知。
祝照抿嘴,心下跳動加快了幾分,不知自己是去是留,幹脆還是裝作沒起來過,直接回月棠院睡下吧。
就在她意圖離開時,玄虎不遂人意,從梁上跳下,直接落在了書房窗外,祝照頓時噤聲,這貓要是跑進書房內,明雲見怕貓的事就瞞不住了。也不知書房內的是否是府上人,若是文王府內的人倒還好說,禁止外傳就是,若是府外的人……文王一世英名豈不是毀了?
祝照蹲在書房外的一角,對那與她一般同樣蹲着的玄虎招了招手,玄虎瞧見她了,就是不動,歪着頭晃着尾巴,享受一片紗窗內照出來投在它身上的光,也拉長了它的影子。
祝照不禁暗嘆一口氣,這貓太不聽話。
書房內本靜悄悄的,不知誰開口,粗犷的男聲傳來一句:“禮部尚書蘇昇很快便能确定投靠王爺之下的名單,大小官員,包括幾個地方官員,大約有三十多,如此一來,王爺也算是挖動了朝中黨派官員的根脈了。”
“僅有這些遠不足夠,朝中官員大多如蘇昇,權勢地位之誘便能輕易倒戈,如若本王有朝一日失勢,他們照樣能轉頭投靠他人。”明雲見低聲說道:“反倒是嵘親王養在山間的私兵始終是本王的心腹大患,周漣那邊可有回音?”
“金門軍早已到達免州,剿匪行動很順利,嵘親王對此次剿匪好似渾然不知,恐怕要不到兩個月,封易郡王便可歸來受賞了。”又一人道。
“嵘親王的私兵一旦被除,他必會坐不住。他年紀大了,人老了也不中用,長子遠在邊外守着,次子又是個心胸狹隘之輩,在朝中更無權勢,他有膽無謀,與文王殿下是遠比不上的。”一人笑道:“嵘親王密謀造反,十年前便有跡象,到現下都不敢動手,文王殿下的魄力,嵘親王是騎馬難趕的。”
這人說話滿是谄媚之音,但說出的內容卻叫祝照招呼小貓的手微微一顫,不自覺地朝窗戶上的人影看去。
“譚統領不用恭維本王,便是下此決定,也是本王深思熟慮多年的,非一日之功,也耗了十一年呢。”明雲見輕聲笑了笑:“反倒是本王聽說嵘親王曾找過譚統領,譚統領未領嵘親王的好意,反而來了本王這裏……”
“文王殿下放心!下官絕無背叛文王殿下之心!”那人連忙道:“嵘親王找下官時,下官還念着與贊親王的舊情,彼時嵘親王也無逆反之意,下官求穩才會拒絕對方。但文王殿下不同,文王殿下既有膽魄做一番大事,下官身為紫門軍統領,自然願意為文王殿下效犬馬之勞,只望日後文王殿下登位,能施舍下官幾分便好。”
明雲見沒開口,倒是一旁的古謙說了話:“譚統領既是真心投誠,王爺自然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朝中六部,文王殿下占其四,又有金門軍、夜旗軍為京中之矛,封易郡王也為文王殿下所用,這大周國土,其實文王殿下已占得大半。嵘親王養私兵,耗時耗力,最後還得被朝廷當做反賊山匪剿辦,文王殿下可是不動聲色便籠了封易郡王,亦等同于将大周一半的将士都招至麾下,下官不誠心為文王辦事,又能向誰呢。”譚統領說着,低低笑了兩聲。
便是這聲音,祝照都能想象得出他摩拳擦掌的小人嘴臉。
不過今夜聽到的話,卻讓她心中震蕩,久久不能平息。
這幾番對話,其實他們所說的重點她全都聽見了,祝照知曉明雲見并不是外人所說的那般無權無勢,畢竟是文王,就算再與世無争,也不可能連自保的手段都沒有。可她怎麽也想不到,明雲見的勢力居然覆蓋得如此之廣,朝中六部他占了四個,或者說……其中的那幾個,是祝照回京之後,他再慢慢滲入奪來的。
明雲見原先與周漣互看不順,現下周漣居然也在為他辦事,祝照甚至想不通這兩人究竟是何時站在了統一戰線上。
周漣為的不是嵘親王嗎?當年祝府投靠在嵘親王之下,替嵘親王辦事,周漣又娶了蘇雨媚,蘇雨媚的爹蘇昇就是嵘親王手下的人,祝照自然以為,周漣歸屬于嵘親王。
可……現在這算什麽情況?蘇昇連帶着禮部一同投靠了明雲見,就連周漣也成了明雲見的人。
贊親王前段時間被小皇帝收了赤門軍的調遣權,如今紫門軍的統領見形勢不對,轉身便入文王府與明雲見夜會,所言皆是對明雲見的恭維。
他們的話語間,說的分明是……是某逆之事!
嵘親王年紀大了,或許有某逆之心,卻漸漸力不從心,所以曾經投靠于嵘親王的人在知曉如今朝中還有一方勢力以迅雷之勢崛起,而對方比嵘親王年輕且有膽識魄力,自然紛紛倒戈。
以蘇昇為首,聯絡嵘親王舊部,只要是願意投誠的,蘇昇都以明雲見的名義給了對方更大的好處。當初願意追随嵘親王的人,都是看中了嵘親王對他們的許諾。
祝照記憶中畫卷上的那些人,如今有的死了,有的被貶,有的官位遲遲不達畫上的高度,十一年過去,自然有人對嵘親王不滿。
可……為什麽如今盤算着謀逆的人,卻是明雲見?
祝照不論怎麽想,也想不出明雲見要舉兵反了大周江山,逼迫明子豫退位的畫面。他分明不是那樣的人,他在她跟前提起權勢時,分明滿眼嫌棄厭惡,提起詭計時,分明不屑,他曾說他最在意的……是骨肉親情。
祝照身形一晃,歪倒在書房外的一角,她的手不經意碰到一小盆茉莉花,茉莉花的花盆只是在地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怎麽聽清,書房內卻傳來明雲見冷冷一聲:“誰?!”
玄虎不知是不是見祝照摔了,連忙跑到她跟前鑽入她的懷中,擡起頭發出了聲:“喵~”
書房內的燭火立刻滅了一半,房門被人打開,古謙與武奉率先走了出來,兩人在外瞥了一眼,朝旁邊掃去,才看見懷中抱着貓,身上穿得單薄的祝照。
古謙一怔,武奉連忙挪開視線,轉身對屋內道了句:“王爺,是王妃。”
祝照抱着貓的手不禁收緊,很快便看見明雲見從書房內走出來。
他身上穿戴整齊,只是發冠未梳,一頭烏發以發帶束起。明雲見見到祝照時立刻皺眉,擡步朝她走來,略微揚聲喊道:“小松!”
睡在飛檐上的少年幾乎是從上頭滾下來的,堪堪站穩後,明雲見又吩咐:“将貓抱走。”
小松打了個哈欠,心想貓兒?哪裏有貓?
察覺衆人視線都在看向茉莉花旁的祝照,小松立刻清醒,不禁伸手拍了一下腦袋。糟糕,白日玩兒得太長,夜裏就不住犯困,他本以為今日不過是幾個人入文王府夜談,于是就在樓頂守着,萬沒想到祝照會半夜起床,還從月棠院走到書房來了!
小松滿是懊惱地過去将祝照懷中小貓借走,便在同時,明雲見拉着祝照的手将她扶起,低聲道:“地上涼,你也不知自己起來。”
祝照愣愣地望着他,眼睛也未眨,而後視線又看向被明雲見抓着的手臂,心下如打鼓般,遲遲不能平靜。
原先在書房內與他談話的人不止一個,除了紫門軍統領之外,還有幾個祝照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官員,其實甚至有兩個曾出現在祝曉畫過的畫上。
那些人出了書房,明雲見便換了個方向站定在祝照跟前,阻攔了衆人的視線,又将自己的外衣脫下披在她的肩上。他伸手理了理祝照的發絲,低聲道:“天漸漸要涼了,晚間若起來,不許再穿得這般少,受了風病了便不好了。”
祝照仍舊怔愣着。
明雲見牽着她的手,牢牢抓着,回頭吩咐句:“武奉,将這幾位大人送出,今日的話便到此為止吧。”
那幾人中,顯然有人還未與明雲見說上話,正欲言又止,武奉便立刻做了請人出去的姿勢。
幾人面面相觑,紛紛對明雲見的背影拱手行禮,而後随着武奉離開文王府,離開前倒是有人搭上了話,說文王未免太過寵妻,正事尚且才說了一半,難得他們能夜半出門呢,就都被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