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花族,自古以來便有之,與其餘人族混居成百上千年至今,在許多人的眼裏并不會顯得十分特殊。只不過花族男性個個膚如凝脂、容貌昳麗、氣質出塵,很容易成為一些癖好奇特的富豪權貴最喜歡的玩物。加之數量稀少,在某些場合更會顯得奇貨可居。

此時的葉涼就像那些癖好奇特的富豪權貴一樣,将面前五名花男都逐一細看了一遍,又朝那老鸨道,“把他們都帶下去梳洗一下吧,換套正常點的衣服。”

“全要了?”老鸨問。

葉涼點了點頭。

“不愧是葉小哥哥,果然大方。以後也要常來啊,我們這兒的生意可多虧了你們的關照。”老鸨掩着嘴巴直樂,扭着腰便領着那五人出去了。

包廂內頓時安靜下來。

不知道多久之後,葉涼忽然嘆了口氣。

“就是這麽回事了。”他歪着腦袋望着慎思,“你看明白了吧?”

慎思點了點頭,久久不語。

“其實吧,我們最開始也沒打算做什麽大好事,只是當初逛窯子的時候碰到一個花男,老大一時興起,就買了回去。畢竟他本身确實對花族人挺有好感,能幫就幫一點罷了。結果剛買了沒多久,再去逛那個窯子,居然又看到了一個花男。”葉涼坐在椅子上,拿起桌面的酒,一連灌了好幾口。

他收起了那些嬉皮笑臉,神情破天荒的顯得有些凝重,“我估計他那時候也沒想太多,就又買了回去。結果每隔一段時間,這窯子裏都能找到新的花男,數量還越來越多,沒有一個是自願的——廢話,花男總共就那麽點,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能找出這麽多的,鐵定是只要找到就直接下手了。”

說罷,葉涼又自嘲笑了笑,再灌了一口酒。

“到了現在,反倒像是我們的錯了。”他聳了聳肩,“慎思小弟,你怎麽看?”

“我想燒了這裏。”慎思道。

葉涼有點意外,擡頭看了看慎思平靜的神色。

慎思此時确實出奇平靜,但是他也确實很想直接一把火将這種地方給徹底燒個幹淨。憤怒在他的心底醞釀着,并沒有顯在臉上。

“我也想燒了這裏。”葉涼認真道。

慎思看了他一眼,卻又搖了搖頭,“但哪怕如此,也無法解決問題。否則你們早該動手了吧。”

葉涼苦笑。

“剛才那老鸨明明白白說了這麽一句,‘進貨的時候特地挑了好多’,說明她有穩定的貨源,而且那貨源不止供應這一家。”慎思冷靜地分析着,“哪怕真拆了這裏,依舊會有花男遇害,不被賣到這裏也會被賣到別處。”

“真是冷漠的說法。”葉涼道,“照你這麽,我們就該什麽都不管,還像現在這樣,看到就買,能救一個是一個?”

“這得問你們了。”慎思望着他,“你特地帶我過來,不會只是為了告訴我你們現在多麽憋屈無奈吧?”

葉涼又倒了一口酒。

“這後面必然有着一整個利益鏈條。而且能找到這麽多花男,這個利益鏈的源頭一定是一個專門針對花男的狩獵組織,其後還一定有着強大的勢力支持。”慎思又道,“否則不可能這麽順利的。幾乎半個國家的花男,已經被他們搬空了。”

葉涼聽到這裏,手中酒杯一晃,直接灑了一口酒出去。确實,以小見大,單就這個小小青樓裏所見的,他也能知道遇害的花男總數必定很多。但他沒慎思這麽大魄力,竟直接推算出一個這麽可怕的數據。

但細細一算,葉涼承認,慎思是對的。

“你們想管嗎?”慎思看着葉涼,“直接把這條利益鏈從根拔起?”

葉涼一連喝了好幾杯酒,幾乎将那酒壺喝空。他們只是一家土匪罷了,頂多比其他土匪經營得好點,怎麽有資格管這樣的事?能救下眼前能救的便不錯了。

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思,他們才明知已經将好事做成了壞事,卻依舊硬着頭皮繼續做了下去。

直到現在,就連曾被他們救下的人也很可能再度遇害了。

就連“救下一個是一個”也成了笑話。

“我們想要找出究竟是哪些人在狩獵這些花男。”葉涼最後将喝空的酒壺甩到桌上,“為此需要你們羽公子的幫助。”

“你們想要利用他,引人上鈎?”慎思頓時皺起了眉頭。

“是。”葉涼道,“我估計趙老大是沒臉直接和他開這個口的,所以才帶你過來。”

難道他就能在羽鴻意面前開這個口?天知道成為誘餌是一件多麽危險的事情!慎思一下子幾乎有點憤怒,眼看着就要和葉涼争執起來。

正在此時,那老鸨帶着已經打理幹淨的五個花男回來了。

五人都已經洗掉了之前所塗着的脂粉,穿着普通人家的深衣,看上去像是一群書生。葉涼一個個仔細看了過去,點了點頭表示滿意,便掏出銀票遞給那老鸨。

同時他對慎思道,“有些事情,需要從長計議。”

慎思點了點頭。

那老鸨接過那疊銀票,當場便數了起來,幾乎笑眯了眼。

葉涼又走到之前被糟蹋過的那個花男面前,凝神看了許多,低聲自語道,“但有些賬,是可以現在就算的。”

“葉小哥哥,你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幹脆!”那老鸨終于數好了銀票,高高興興地道,“這幾個貨色能被你親手買下,是他們的福氣啊!他們剛來的時候還一個兩個又哭又叫的,哎,真是不知福。”

正高興着,她卻發現葉涼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那神情似笑非笑地,有點危險。

“上一次來這麽給你送銀子的人不是我,所以看到小五的情況,也沒和你計較什麽。”葉涼維持着這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就以為,我們真的無所謂了?”

老鸨臉上笑容頓時僵了一下。

那叫小五的,是她上一批賣給趙磐的花男之一,也是在趙磐的人過來就先讓別人玩過。

“後來我們怎麽和你說的?”葉涼道,“這種事情,再也不要有第二次。”

老鸨笑道,“葉小哥哥,幹嘛這麽較真呢,你們分明也是不嫌棄的。”

“當然不會嫌棄,我們寶貝着。”葉涼兩步走到她的身前,一把抓起她的頭發,“趙老大當初怎麽說的?整個下陽郡的花男都是他的!你居然還敢一而再地讓別人碰,怎麽,看不起我們啊!”

他直接扯着那老鸨出了包廂,一路拖着下了樓,“我整不了你背後的人,難道還整不了你了?”

老鸨頓時只覺得從天上掉到了地下,奮力掙紮哭叫不停,很快将青樓裏的打手引了出來。

葉涼看也不看,一路将她給拖到了大門口。至于那些個打手,沒有一個在慎思手下走得過三招。

“讓你看不起我們!讓你一而再地挑釁我們!說,還有沒有下次了!”葉涼就在這大門口,當着所有行人的面将那老鸨一通胖揍,最後還找來根繩子,直接給綁起來,吊在了招牌底下。

完事之後,葉涼拍了拍手,“終于爽了。”

慎思帶着那五個花男在邊上等着。衆花男神色各異,有些在害怕葉涼的暴力,有些卻暗自叫好。就連那原本一直神情麻木之人,看到眼前情景,臉色也不禁多了點變化,有了些鮮活氣。

此人知道老鸨是因為自己才挨揍的。看了半晌之後,他忽然伸出手,指了指青樓大廳裏正往角落躲着的幾個人。

慎思看了眼,“怎麽?”

“他們。”那花男低聲道,“就是那幾天晚上的人。”

下一刻,那幾個人便被慎思提溜到了葉涼面前。

“來得正好!”葉涼本就還沒盡興,見狀大笑了三聲,頓時又是一連套的胖揍,直揍得那些人哭爹喊娘,鼻青臉腫,連親媽看了都認不出來。

邊揍,葉涼還邊叫罵,“我還以為是什麽惹不起的東西,搞半天就是你們這樣的貨色!就憑你們,還敢糟蹋我們趙家寨看中的人!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片刻之後,這幾人也和那老鸨一樣被吊在了招牌底下。

四周早已停了不少人圍觀,全在那裏指指點點,別提多熱鬧。

“下陽郡的父老鄉親們,你們聽好了!”葉涼便叉着腰,直接在青樓門口叫喚道,“以後再在這青樓裏面看到任何一個花族人,直接找來告訴我們趙家寨,有賞的!但是如果還有人像這幾個東西一樣,碰了不該碰的,他們現在的下場就是最好的榜樣!”

四周圍觀之人越發熱烈,紛紛将消息往外傳。

但在這衆人都争相圍觀葉涼的時刻,卻有一道視線有些奇怪,反而一直落在慎思和他身後的那五個花男身上。慎思敏感地擡起了頭,順着這視線來的方向看去,所見到的是一個頗為瘦小的身影。

這瘦小之人年歲不大,長得眉清目秀,額頭上還裹着一條頭巾。此人掩在人群之中,一下子恍惚讓慎思感到了一種和花男類似的氣質,但又似乎有些不一樣。慎思畢竟并非花族人,對這氣質的判斷不是很準,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

而那人已經收回了視線,順着散開的人流走遠了。

慎思正猶豫要不要跟過去,葉涼忽然從這青樓大門口跑到了大街上。

葉涼想到一件事,便找到了一群議論得最熱鬧的圍觀者。

“聊得好,把消息再給我傳遠一點。”他掏出一把銀子遞給這幾人,又伸出手指了指季音住處所在的那條街道,“咯,看到沒,就往那邊傳。”

這幾人很高興地收下銀子,朝葉涼所指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議論得越發帶勁。

兩人又随便走了走,墨跡了一會,估計消息已經傳得差不多了,才帶着五個花男回到季音那裏。

果然,這次季音就順利讓他們進去了。

甚至在看到他們時,季音雖然還是一副不願搭理的姿态,卻顯而易見緩和了許多。在将他們帶來的那五個花男領走時,季音竟還朝他們點了點頭。

為此葉涼很是得意了一會。

季音所住的是一個挺大的院落,是趙磐特地為了安置花男買下來的,如今多住下五人,依舊十分寬敞。季音就像是個管家一般,将那五個花男好生安置,還拉着他們的手細心開解。不多時,原本還忐忑不安的五人便安穩了下來,看着趙磐與葉涼的目光更多了許多感激。

而後季音又開始替這一大院子的人烹煮起晚飯。除了态度不好,真的是哪兒都好。

羽鴻意對趙磐道,“如果看來,他對你也并非有很多偏見。”

趙磐聞言不禁抽了抽嘴角,“是嗎?”

“若他真的覺得你一直在做壞事,”羽鴻意道,“他不可能讓其他人對你懷有感激。”

“那他怎麽老是罵我?”趙磐心中絲毫不覺得安慰,反而越發郁悶,“還總不肯好好和我說話?”

羽鴻意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太明白。邊上慎思聽到兩人的對話,神情卻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難道這小子知道了點什麽?羽鴻意心中一動,正準備開口問問,慎思又忽然起了身,像是特意避開羽鴻意似的。

葉涼哈哈一笑,跟在了慎思後面。

趙磐心中不安起來,總覺得自己這二當家肯定又搞事了。

而葉涼停在慎思所住的客房門前,敲了敲,也不等慎思開門,便站在外面笑道,“慎思小弟,有些時候你還真是奇怪,有些事情你也錯得太離譜了。所謂老大,難道你覺得是需要你來奮力保護的東西嗎?”

慎思沉默。

“你真的把你家老大當老大了?”葉涼又道,“什麽叫老大?就該是永遠沖在最前面的人啊。”

慎思終于忍不住打開了門,反駁道,“分明也有很多是需要別人來保護的。”

“是啊,是很多,畢竟不是所有老大都最擅長打架。但凡是能當老大的,必定都是在某些領域有着能讓人心悅誠服的本領的。或是智慧,或是手藝,甚至是身份。在屬于他們的領域,同樣只有他們能沖在最前面。”葉涼道,“在你看來,你家的老大,應該在什麽時候沖在最前?”

慎思答不出來。

他知道羽鴻意很厲害,他也知道羽鴻意是完全有資格沖在前面的,但他不希望看到羽鴻意再多遇到一點危險,不希望羽鴻意再多受一點傷。

“如果你覺得,無論什麽時候你家的老大都應該被你保護,那只能證明一件事。”葉涼聳了聳肩道,“你其實壓根就沒有将他當成老大。”

慎思心中猛地一震,頓時擡起了眼來,筆直看着他,“荒謬……我還能把他當成什麽?”

“那只能問你自己了。”葉涼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了回去。

這煩人的家夥終于不再糾纏不休了,慎思卻還半晌都淡定不下來。

他覺得葉涼簡直在胡說八道,內心深處卻不由得根據那些話來思考,反而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以葉涼和趙磐為例,他們之所以默契十足,便是因為葉涼雖然膽大妄為,實際上卻總是以趙磐的意志為先的。雖然有時候趙磐會比較擰,葉涼會擅自搞事,但無論起初的分歧再怎麽大,事後趙磐也頂多想把葉涼給打死,對于葉涼的判斷卻終究是認同的。歸根結底,葉涼對趙磐內心深處的真實意願非常了解,并且一直尊重着這意願。

慎思自己呢?他對羽鴻意并不了解……亦不尊重。

不知獨自反省了多久後,慎思嘆了口氣,又回到了廳中,終究是找到了羽鴻意,向他坦白了今日的見聞。

羽鴻意聽完,聯想到之前慎思躲避的态度,眉梢不禁一挑,隐約有點領會到了這小子的糾結,卻并沒有說什麽。

他只向對面趙磐道,“原來如此。你之前所謂不好向我開口之事,就是這個啊。”

趙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沒有吭聲,心底果然十分想把葉涼給打死。

這個時候,季音煮好的飯菜已經可以上桌,只等人來齊了。

之前被趙磐散掉的手下很多,此時約莫回來了大半,還有小半依舊在外面浪着。等到了外面各家各戶都開飯了的時間,所有人才陸陸續續走進大門。

但直到趙磐的手下到齊,晴思也順利找對了門,季音依舊還未将飯菜上桌。

就連天空都被夕陽染了個透紅時,季音擡起了頭,嘴唇有些發白,“小五還沒有回來。”

小五?兩個時辰前,慎思剛剛聽過這個名字。

便是之前葉涼在大鬧青樓前所說的,那個上一批被趙磐派人買下,卻已經被糟蹋過的花男。他被買來後一直和季音住在一起,很長時間內幾乎不開口說話,最近才漸漸願意出門。

今日下午小五主動說要出去逛逛時,季音還很高興。

衆人又多等了片刻。

直到太陽下山,天色都快黑了,趙磐站起了身,拿着那把斬馬大刀就走上了街。甚至不需要他開口,趙家寨其他人便紛紛跟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頓時又安靜下來。

“我們也出去看看吧。”羽鴻意起了身,對慎思道。

季音聽到,頓時激烈反對,“你也要出去?不行,開什麽玩笑,小五都沒回來……”

“冷靜一些吧。”羽鴻意問他,“你覺得那個小五可能會在哪裏?”

季音搖頭,“小五能去哪裏?這一片他根本都不熟,前幾天才剛剛可以好好說話。之前那些天,他都一直念叨着恨,恨,恨,恨那些害他人……”說到這裏,季音有些發顫,“如果現在他又被害一次,他怎麽承受得住?”

“他被害過一次,不代表他就只能被害。”羽鴻意道,“我不覺得事情一定會那麽糟糕。”

季音看着他,有點不太明白這意思,神色間有一些茫然。

“你剛才也說了,他恨,恨,一直都在恨。”羽鴻意笑了笑,“看着吧,一個一直都在恨的人,不可能一直都是柔弱的受害者。”

說罷,羽鴻意也不等季音反應,帶着慎思一起走進了夜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