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瑞黎是一個有點痞痞的小片兒警。

轄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天天也沒啥大案要案要辦,頂多是些雞零狗碎的小偷小摸。

這也還好了,好歹抓小偷的确也是警察的業務範圍。但是最近上頭開展什麽城管式片兒警。什麽路上有人亂丢垃圾了,窨兒井蓋丢了、誰家搭了違建,誰家貓貓狗狗找不到了,哪家兩口子又打架了……

都能打他們的熱線電話。偏偏瑞黎來的晚,資歷淺,臉長的還好看。老警員們每次都把他退出來撐門面。應付那些雞零狗碎的屁事。

總之瑞黎漸漸覺得他已經從一個正兒八經的堂堂警察,轉型成了居委會大媽。

一天天警服也不好好穿,晚上跨個警棍,手上惦着手铐滿哪巡視。企圖重新樹立自己作為人民警察的光輝形象。

可惜,效果不怎麽好就是了。

就在瑞黎用自以為超兇的眼神掃視着街頭巷尾的行人,試圖從人群中找出那麽幾個小偷強盜通緝犯什麽的立一立威,突然眼神巷子口一個買煎餅果子的小早點攤吸引住了。

倒不是瑞黎餓了。

實在是這攤煎餅的小哥哥長得實在惹眼。

膚色白皙,眉目舒朗,就是頭發剃得太短,淺淺的一層青皮。如果換在普通人身上可能不好看,可是他五官太正了,過短的頭發更加凸現了他的顏值,特別是在俊美之外,又平添了幾分精幹。

瑞黎玩味地咂咂嘴,不承認自己其實有點顏控,他認為自己只是正常的好奇而已。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這麽好看的人竟然不去做明星,而是貓在巷子裏攤煎餅,未免有點暴殄天物了。

“喂,煎餅果子怎麽賣啊?”他走到小攤對面,順口問了一句。

小攤販卻一點都沒有生意人的熱絡勁兒,更加沒有對人民警察的尊敬。他手上的動作不停,下巴微擡,示意瑞黎自己去看攤子上挂的價格。

實話實說這個态度真的是又倨傲又冷漠。

要不是看他長得帥瑞黎真的恨不得揍他一頓:“給我來一套,加兩個雞蛋。”

其實不怪瑞黎沒有原則,換了其他人站在這人面前,恐怕也不會比他表現好多少。

這人裏面穿着白襯衫,外面套着一身軍綠色的圍裙。圍裙的帶子系在身後,不怎麽緊,卻還是顯得他的腰很細。也許是天氣或者是鍋太熱,他襯衫的扣子沒有系到領口,空了兩顆,微微敞着,能夠看到他線條優美的鎖骨。他的袖子随意地挽在手肘,裸露的手臂也是肌理勻稱,有種帶着力度的美感。

如果不是親眼看他揮着鍋鏟,撒着調料。看他這架勢簡直像是在揮毫潑墨,透着一種藝術家的潇灑與豪放。

近距離承受小哥美顏暴擊的瑞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心裏有一百句罵人的話,到看着小哥的臉就不由得堵在喉嚨裏。

他不由得左顧右盼了一圈,确認周邊犄角旮旯沒有藏着什麽隐蔽的攝像頭,這不是什麽明星體驗生活或者整蠱游戲。

還好還好,沒有丢人。

做一套煎餅果子的時間并不長。小哥的動作又很快,手上的鏟子刷刷揮了幾下,就把做好的煎餅果子裝到了紙袋裏,遞給瑞黎。

瑞黎接過了紙袋,就這麽走了好像有那麽一點不甘心。

他咬了一口煎餅果子,發現味道還行,鹽沒多放,辣椒也沒少放。仔細嚼一嚼,也沒有蛋殼。不由心下遺憾,沒什麽可以挑毛病的地方。

好在他還有個可以光明正大找茬的身份。

他也不急,就站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吃完了煎餅果子。看小哥把後面的幾個顧客的煎餅做完。反正再過一會兒就9點多鐘了,上班的上學的都走了,這小哥的早點鋪也該收攤了。

果然,沒一會兒,行人見少,小哥的原材料也見底了。他手腳利索地把各種東西收進推車裏。也不管一旁站着的瑞黎,騎上車就要走。

“哎哎哎等等等等!”被無視的瑞黎頓時怒了,直接從小哥身後抓他的肩膀。

小哥卻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頭一低躲過瑞黎的一抓,然後回身手也不知道怎麽一翻,直接扭着瑞黎的手腕把他按在了地上!

“你!”瑞黎萬萬沒想到只這簡單的一過招,他就這麽被制服了。雖然也有他沒防備的因素在裏面,但是這小哥的身手的确不凡,來抓他的角度很刁鑽。

瑞黎掙了幾下,沒掙開,想着反正老子一身警服被小販按在地上已經丢人到家了,幹脆破罐子破摔,閉着眼睛大喊了一聲:"來人啊,有人襲警啦!"

人群的目光一瞬間就聚集過來。

大概是沒想到瑞黎能這麽不要臉,小哥皺了皺眉,後退一步,松開了瑞黎。

瑞黎揉了揉膀子,一步步走近小哥,笑容逐漸變态。他從後腰抽出手铐,趁小哥不敢反抗,一邊拷住小哥,一邊拷住自己。一臉得意地壞笑:“這下你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瑞黎一個電話喊來城管,用拖車拖走了小哥吃飯的家夥,甩着手铐不緊不慢地牽着小哥回了局子。

無視了同事們詢問的目光,瑞黎徑直帶着小哥去了審訊室。

摘下手铐,把小哥按在椅子上固定好,瑞黎把警棍拍在桌上,大爺似的翹着二郎腿坐在了對面。

強光一開,對着小哥的眼睛猛照:"姓名,性別,年齡,籍貫……坦白交代!"

小哥被強光照着,不适地皺皺眉。五官被強烈的光影雕刻地更加有線條感。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視着瑞黎,既無谄媚,也無驚懼。

只有冷漠和平靜。

他開口的聲音也是冰涼清冷,不帶一絲情緒地:“子時,男,22,北京本地人……”

不審不知道,一審吓一跳。

瑞黎本來只是沒事找事,想把好看的小哥拷回來吓唬吓唬,好報一下被他按在地上讓他當衆丢臉的仇。

沒想到一審還審出了一段往事。

小哥說的很簡略,和瑞黎後來從公安局內部網上調出來的差不多。

但再簡略,也是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着,小哥曾經殺過人,入過獄的事實。

被殺的是他的繼父。

罪名是防衛過當。

入獄時,剛滿18周歲。

瑞黎看着資料,又看看小哥的臉,出神地在他現在棱角分明的臉上,尋找着當初那個以鮮血來對抗世界的少年。

也許是被瑞黎的凝視得太久了,也許是那目光裏不自覺的帶了幾份疼惜的意味。子時反而不像一開始那樣能夠坦然地和瑞黎對視。他別開視線,清了清嗓子,說:“我都說完了,警官,我可以走了嗎?”

一方面,被子時的過去經歷沖擊,瑞黎心生不忍,已經硬不起心腸再去為難子時。但在另一方面,他又克制不住蠢蠢欲動的心,還想對着子時騷一騷。

小天使和小惡魔還來不及在腦袋裏打一架,就已經被瑞黎全部鎮壓:反正小孩子才做選擇,大爺我全都要!

他又坐回了子時的面前,這一回沒像之前那樣四腳八叉的,而是規規矩矩,一板一眼地拿着筆做記錄的樣子。徒勞地試圖刷新在子時面前的印象。

他開啓了居委會大媽模式,絮絮叨叨,全方位地關(盤)心(問)子時的生活,直把子時給煩得不行。耐着性子回答了一會問題以後,終于繃不住怼了一句:“你煩不煩!”

被嚷了瑞黎也不惱,依舊笑眯眯地回道:“幹嘛那麽兇嘛,人家只是關心你。”

“……”子時徹底被他的無恥打敗,兩只手抱住腦袋崩潰的喊:“啊啊啊啊啊啊……”

“好啦好啦,放你走放你走。”瑞黎看把子時撩過頭了,見好就收。收了子時手上的手铐,又死皮賴臉地跟着子時回到了他的住處。美其名曰轄區住戶信息收集。

由于剛剛刑滿釋放,子時是臨時租住在一個小區的一居室裏。地方很小,收拾得很幹淨。但可能是因為東西太少,看起來特別的空曠,反正是一點都沒有人氣。

“你這房間,什麽都沒有,真是有夠無聊。早上看你做早點做的那麽有模有樣的,還以為你是個很有生活的人呢。”瑞黎到處看一看,摸一摸,心裏覺得挺開心的,嘴上還要找找茬。

子時不客氣地怼道:“沒人請你進來。”

說完,子時回在門口,找出一個鞋盒翻了翻,從裏面拿了點錢和鑰匙就要出門。

“哎?你要去哪?”瑞黎趕緊追出來。

子時已經知道了瑞黎是個甩不掉的口香糖精,也不理他,自顧自去小區對面的蔬果超市買了點菜,拎回來敲了敲隔壁的門。

“誰啊……咳咳……”裏面傳來一個老大爺的聲音,随即咳嗽聲和腳步聲漸漸到了門口。

“李大爺,是我。”子時說。

“咔噠”,門應聲而開。

李大爺把兩個年輕人讓到屋子裏,一邊咳嗽一邊給倆人倒水喝。子時似乎不太習慣與人客套寒暄,端了水兩口喝幹。從兜裏掏出一把零錢遞給李大爺:“這些是今天出攤賣煎餅果子的錢,車被城管他們拖走了,需要用您本人的執照去他們那領一下。”

說着指了一下瑞黎,然後不再廢話,提着菜進了廚房。瑞黎但是一點都沒有到陌生人家裏客氣一下的意思,興致勃勃地和大爺攀談起來。

有這麽久的社區服務經驗打底,瑞黎和大爺大媽們打交道的技能滿點。幾句話的功夫把大爺哄的眉開眼笑,打開了話匣子。

雖然今天在局裏已經大致了子時的情況,但是聽親身經歷過的旁觀者再去描述當年的往事,感覺就又不一樣了。

講到最後,大爺感慨地說:“子時這孩子啊,就是沒攤上個好爹媽。當年我們這一片,誰家孩子都沒有他聰明懂事。學習又好,又會照顧家裏,不讓大人操一點心。要不是那個畜牲後爹,子時怎麽會小小年紀,就背了那麽個罪名,毀了一輩子呢。還有他那個媽,出了事以後就知道一味地哭,躲着不見人,一句話也不幫子時說。但凡她摸着良心出面做個證,也不會判那麽重!她就是恨子時讓她又守一次寡啊!怎麽會有那麽狠的媽!”

大爺說得口幹,喝了口茶,繼續說:“這孩子出來以後,也沒個去處。她媽怕他出來以後拖累她,早早就賣了房子,帶着他妹妹跑了。他在裏邊呆了4年,出來了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我是看着這孩子從這一點點長大的,哪忍心叫他在外面奔波,就把隔壁這間空屋子收拾收拾空出來叫他住了。這孩子從裏邊出來,性格是變了不少,不像小時候那麽愛笑。但他還是念別人恩情。不肯白住,還一定要給房租。我這幾天病了,他就推了我的早餐車出去替我擺攤。他小時候為了能快點長大養活自己,啥都學,我們這些大人看他可憐,他想學也都教他。他人聰明學的也快,幹啥都像樣。要不是後來那些事……”大爺說到這,抹了抹眼淚:“多好一孩子,我要是有這樣的好兒子,我死了都閉眼了!有的人就是不惜福啊!”

大爺說的情緒上頭了,子時從廚房端了菜進來,一眼看到大爺在那抹淚,不由怒瞪了瑞黎一眼:“你引着李大爺說那些事幹嘛。一下午還沒聽夠嗎?無聊。”

又對李大爺說道:“李大爺,我現在都挺好的,在裏面也能繼續學習上課的,沒耽誤。等過一陣子你好了,我就出去找活。我啥都能幹,餓不着的。”

他說着話,菜一盤盤地端上桌。總共三菜一湯,看起來色香味美,手藝不錯的樣子。

擺好了兩副碗筷,子時又趕瑞黎:“社區居民信息調查得差不多了吧片兒警同志?你還不走等人請吶?”

瑞黎觍着臉道:“不用請不用請,我自覺上桌。”

子時怒道:“沒帶你份!”

瑞黎鐵了心要蹭飯:“沒事沒事,我吃得少。”

李大爺一臉欣慰地看着這倆年輕人吵嘴,笑着說:“沒事沒事,小瑞放開了吃。大爺年紀大了,吃多了不消化。倒是你們年輕人要多吃點才對。”

李大爺開了口,子時也不再反對,只是他拒絕伺候瑞黎,冷着臉道:“飯在鍋裏,自己盛去。”

“哎哎哎!”瑞黎絲毫不在意子時的冷臉,竄進廚房盛飯去了。一掀鍋,他心裏就樂開了。那個嘴硬心軟的家夥果然帶了他的份。不然就他和李大爺兩個人,這鍋飯得吃到後天去。

吃完了飯,老年人休息的早,再說李大爺還病着,不便多打擾。子時收拾了廚房,又給李大爺的地拖了一遍才揪着瑞黎離開了。

自從發掘從早餐攤上發掘了子時這個長得帥,做飯好吃,又會打掃房間的寶藏男孩,瑞黎頗為自得。除了執勤時間之外,剩下的時間整天就圍着子時團團轉。

又是陪着子時去城管處領會了早餐推車,又是陪着子時出早攤,又是陪着收攤再一起買菜去李大爺家蹭飯。每次子時覺得他已經不能更加粘人了,他都還能搞出新花樣刷新子時的三觀。搞得子時最後有點崩潰了:

“你怎麽這麽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恭喜你發現了我最大的優點。”

不過好日子也沒持續太久。幾天後,李大爺的病好了,又開始重新出攤,瑞黎早上巡街時看到早餐攤子換了人,還楞了半晌。

李大爺看到他倒是很開心,招呼着他到攤子上,在路人們羨慕的眼神裏給他攤了個煎餅,足足加了4個雞蛋!

瑞黎本來還矜持一下,打算說點“人民警察不拿群衆一針一線”什麽的,端正一下自己的形象。不過李大爺的熱情沒給他拒絕的機會,最後他還是勉為其難地接了過來。

他把李大爺攤的煎餅捧在手上,咬了一口。很好吃,味正料足。但是瑞黎覺得,比起這幾天來子時做的煎餅,好像還是少了點味道。

他難得沉默地品味着自己的心緒,只覺得一種叫做思念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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