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杳杳相逢(2)

姜南方知道老太太留下了那個孩子。

鬧着要和梁世鈞離婚。

這是梁母早就料到的事。

果真離了,她真要改觀這個兒媳婦了,起碼也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忠貞性子。

可惜不然,姜南方由着父母、大哥來鬧,口口聲聲離婚分家産,還要帶淮安走!

姜家是一般雙職工家庭,當初梁世鈞一門心思要娶姜南方,梁家父母倒不是瞧不上女方的門楣,怕只怕兒子這心思熱得快,冷得也快。

終究還是答應了這門親事,婚後第二年,姜南方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淮安。

再隔了兩年,又生了個閨女,斯嘉。

這個檔口,姜家只提帶男孫走,卻只字不提孫女。

梁母看在眼裏,不過是鬧得陣仗大點,逼世鈞服軟罷了。

他們結婚當天,中式嫁娶禮,婚房裏按老俗禮,會擱一盤紅燒鯉魚,讨有餘、多子的好彩頭。

梁母也是事後由家裏幫忙的陳媽告知的,那新娘子一進新房,頭一件事就是拿筷子夾開了那鯉魚的頭。

梁母對于好些個俗禮,一知半解。

陳媽:争着要占上頭呢,以到這頭她拿到了,夫妻間的事,她就能做主了!

梁母不以為然,陳媽點撥這個富貴老小姐:還不明白呢,她一個丫頭片子懂什麽,都是娘家人教的,還沒怎麽樣呢,就一肚子算計了。

生了淮安之後,姜南方更是冷不丁地生出了些母憑子貴的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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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孩子的幌子,各種驕矜,梁母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丈夫生前也一直勸她,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再不濟也是你那寶貝兒子自己選的。日子由他們自己過,相敬如賓也好,一地雞毛也罷,都是自己的。

都說百忍成金,可惜不然,梁母素日的好脾性、好相與乃至忍氣吞聲,落在那些個眼皮子淺的人看來,就是沒了丈夫的倚靠,失了兒子的歡心,硬着頭皮守着些體己錢挽尊度日罷了。

眼前這樁事,話已落地,沒有收回的道理。梁母任由姜家摔摔打打,這孩子是留定了。

“好呀,親家母要給你兒子擦屎屁股,我們也不好硬強你什麽,那這孩子你來養,”姜母燙着一頭蓬松細卷,還染了色,那幹枯的栗黃色愈發襯得面如金箔,頭發稀疏、發縫且寬,就更顯得人欠精神乃至刻薄窮命相,但是她嚷出的話蓋過梁家任一角落的聲響,“不從他們小兩口的門戶裏出一分錢!”

姜母再潑蠻霸道、市井計算,大抵還是有護犢之情,可憐天下父母心。

梁母這邊也不能一味要強擅專,何況這孩子留下來她壓根沒想過放在他們小兩口的名下養。

就此分歧算是談攏第一步:圓圓由梁母親自教養,不從兒子、兒媳門戶裏出一分錢。

“将來也不能從世鈞名下分一毛錢去,”姜母緊接再道,“親家母別怪我這話犯忌諱,生兒養女的,都是活多長命就憂多長的命。你替你兒子善後也正是這個道理。”

想來姜母來之前就請高人參謀過了,這非婚生子一旦落了戶口,乃至無血緣的養子記在名下,将來都是有平等繼承權的。

“您是有頭有臉的門戶出來的,也別怪我們眼皮子淺,為保萬全,您還是立個字據吧,我不能叫我們淮安、嘉嘉這正經婚姻保護的孩子最後落了什麽野路子上出來的孩子之後。”

姜家這是逼着身體康健的梁母立遺囑,更甚,是要把那野孩子剔除在繼承名單之外。

否則,大家雞飛蛋打,一拍兩散。

不過,他們終究低估了姑爺的脾性。

最後梁世鈞摔了杯盞,“全他媽給我滾。還真當自己是盤子菜呢,作威作福到老子頭上來了。我母親身體硬朗康健得很,你們這是欺人太甚了罷,立什麽鬼蛋遺囑。能過就過,不能過拉倒,也別拿孩子來堵我,真上了法庭,不見得誰能贏呢,全他媽給我滾蛋!”

一場鬧劇最後鬧掰了收場。

姜南方帶着兒女回娘家住了半個月,最後灰溜溜地又搬回來了。

期間梁世鈞正經事不正經事也全沒耽誤。

梁母經遭這件事後,心灰意冷極了,直接從梁家那老洋樓裏搬出來了。

陳媽是家裏雇得老保姆了,梁先生在世的時候就跟着他們夫妻倆,梁母帶着孩子挪出來,陳媽自然也還是想跟着舊主。

于是祖孫二人并陳媽一齊搬到了一處。

梁母手上還有幾間商鋪房契,正經商業房産全轉給兒子名下了,故去的先生因職業素養,喜愛舊弄巷子裏的老宅樓。

無奈時代變遷,存留下的園林皆歸了公。從前那些舊樓也成了政府直轄管理的老公房。

早幾十年間,那些個舊弄巷子全當文化舊産關門落鎖般地庇護着。

幾年前,市房管部門才放寬政策,響應舊城區的老宅要利用性的保護修繕,這才公開拍賣幾十處老公房的承租權。

梁老先生費了不少人情及財力,才拍到一處陳舊二層小樓的承租權,二十五年的使用租賃權。

可惜先生都沒來得及細細去研究那小宅樓,人就去了。

這棟小樓是民國留下的舊産,裏面甚至封存了些舊式家具。梁母說,原先的陳設位置一概不動,添置的家具器皿,也一應遵循原先留下的面貌擺設。

陳媽是個舊派人。朝太太建議,這種老房子,不知住過多少代人。這貿貿然地就住進幾個活人,不談沖撞些不幹淨的東西,即便喬遷搬家,也要擺個香案拜一拜的。

什麽都不弄,不作興的呀。

梁母自也覺得有理,就一應全托付給陳媽辦。

庭院裏擺起黃紙香案、蠟燭、刀肉、水酒,

就在那張黃元紙燃起落地時,梁母懷裏憨憨入睡的圓圓醒了,孩子哭鬧極了。

梁母以為是煙嗆到孩子了,抱進屋裏哄,怎麽喂奶都不喝,也沒有尿濕。

“太太,你抱孩子過來作個揖罷。有些事情,”陳媽在香案前,晦澀得很,彼此心領神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梁母這才抱着圓圓,正色來到案前,托着孩子,深深作揖祭拜。

兩個月不到的孩子,趴伏在祖母肩頭上,一雙圓眼烏漆漆地轉溜着,從庭院裏剛嫁接進來的藤本月季花色上移開,再到燃盡後袅袅浮起的青煙上去。

哭泣聲休止住了,直擺動着毛茸茸的小腦袋,像是細聽不遠處有叽叽咋咋的鳥雀聲。

黃昏後,梁母抱着孩子去門樓外散步呼吸新鮮空氣,

“圓圓,今後你就跟着我住這裏好嘛?”

梁母都多少年沒帶過孩子了,姜南方那一雙兒女,就跟她的私有産物一樣,她也輕易不肯梁母碰,生怕碰壞了似的。

好麽間的一團.肉.抱在手裏,梁母朝陳媽汗顏,都忘記自己是怎麽把孩子拉扯大的了。

還是紅眉毛的圓圓,嗚嗚出兩聲,像是應和祖母的話,又像是賣力地掙紮生長。

梁母被懷裏的奶娃娃逗笑忘了多日間的憂愁。

她指着門樓上青磚上釘着的巷弄藍白號碼牌,一字一字地念給孩子聽,

“崇、德、巷、1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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