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次不正經

說話的人是魏老。

他懷裏抱着一個蒙着黑布的藤木箱,從後殿緩步走了進來, 同行的人還有謝慎, 後者穿着玄底金邊的衣袍, 面無表情站在那邊,氣勢淩冽。

見着他們,底下的人靜了一瞬, 很快又喧嚣起來。

“舟木老人?祁昭不就是他門下麽?再加着謝慎, 這背後沒鬼誰信?”

“就是, 但事情可不能這麽做, 試煉本就是看各人本事, 在後面作假算什麽?”

“而且這不是鳳凰城的試煉麽?晚景城插手進來是什麽事, 不行, 這事得理清,否則難以服衆。”

“……”

謝慎目光淡淡的, 衣袖微微一拂,雷霆般的威壓直壓而下, 方才的鼎沸人聲驟然消了。

衆人雖沒了聲音,但眼神依舊是不服氣的,見狀, 植靈殿大長老站了起來,微笑着說:“諸位莫急,我鳳凰城試煉自然不會違背良心,若是有疑慮,諸位不妨聽聽舟木老人如何說。”

魏舟木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緊接着開了口:“諸位對鳳凰城試煉結果不滿, 不過是因為祁昭的階位低而已,但階位考核一年只有一回,有時候是襯不上的。”

“您的意思是說,他在考核結束的這不到兩個月內,靈力能從二階躍到至少五階?”

當即就有人開了口,語氣裏滿滿的都是懷疑和嘲諷。

他身後也是一陣噓聲,明顯都是不信的。

魏舟木笑了笑,沒直接回應,手指緩緩搭在了手邊的黑布上,“此次前來我也是有一件事要說,諸位都清楚,如今浮生界蘊靈最高的是傅一承手裏的白紋竹木,蘊靈八層,不過現在,那也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底下的人一愣,意思是說……有蘊靈八九層或者十層的草木出世了?

這不可能,衆人想。即使渡靈後階位持平,草木原有附靈至少也得九成,但高階草木渡靈後蘊靈不落根本不存在,那豈不是說草木附靈為十成?

簡直是笑話。

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舟木老人,現在定然會有不少人出言諷刺。

将底下人的質疑看在眼裏,魏舟木搖了搖頭,也不再多說什麽,手指一動,将藤木箱上蒙着的黑布撤了下來。

藤木箱是镂空的,随着黑布的撤離,裏面的草木一點一點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色金,枝若龍牙,葉尾有針芒,上覆短紋,似鱗。

而就在草木徹底清晰的一瞬間,它周身燃起金色的光,溫暖和煦裏,有蓬勃洶湧的靈力向四面散開,将植靈殿整個籠了下去,霎時間,底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融融的暖意。

蘊靈九層,光屬龍牙草。

沒有人出聲,怔怔看着上方那株散着溫暖光芒的龍牙草。

他們自小專注于培植,從少時到如今,十幾或數十年,曾無數次期盼自己可以培養出最高階的靈植,不負半生努力。如今這樣的靈植出現在了他們眼前,即使不是為他們所有,依舊心有熱血。

這條路很苦,能一直熬着,都是因為信仰。

衆人的眼睛深處盡是熱度,四周一片沉寂,這樣靜了許久,有人回神,還是最開始說話的那人。

“有蘊靈更高的靈植出世自然是好事,但我們現在求的是一個交待,難不成這株龍牙草還是他渡靈的不成?”

聽到他的話,邊上的人也反應過來,應和了一聲。

卻看着魏老笑了,眼神驕傲,“你說的不錯,這株龍牙草,确實是小徒祁昭渡靈而成的。”

底下靜了半晌。

“不可能,浮生界七階大能八位,沉浸半生,最高也不過是傅老的蘊靈八層,他區區二階,走這條路才多久,靈力平衡還不知會不會操縱,能撐得起九層的渡靈?”

“之前植靈殿考核的時候我見過他,當時手法還很生澀,如今不過兩月,這不是笑話麽?”

“就是,這太荒謬了。”

此時有人看見了人群裏的祁昭,一邊說着嘲諷的話,一邊朝他看了過來,眼裏的不屑和懷疑尖刺一般。

元崎是個護短的,護在祁昭身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怎麽不可能,靈植師這條路本就是祖師爺賞飯吃,你自己天賦不夠做不到,也別覺得旁人都不成。”

這話無疑是在朝許多人心窩子戳。

元崎怼完他們,才想起來祁昭從頭到尾還沒開過口,便看了過去,而後瞬間就覺得自己眼睛一疼。

他身後的人根本就沒有聽旁人說什麽,目光遙遙對着上方謝慎的眼睛,眼神裏灑着細碎的光,柔軟微涼,和謝慎的一模一樣。

元崎:“……”

元崎簡直拿他沒辦法,伸手在他腰間戳了一下。

祁昭回神:“嗯?怎麽了?”

元崎有氣無力朝前一指,祁昭這才發現面前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大友好,不由一愣,看到龍牙草後也明白過來,微微一笑。

這樣的笑落在衆人眼裏無疑于是嘲諷和挑釁。

人群裏有人冷聲開了口:“總之,這事我是不信的,舟木老人只有他一名弟子,弄不好是為了給他鋪路,所以自己渡靈後将名頭安在了祁昭身上。”

這就是在說魏舟木弄虛作假了。

祁昭眼神頓時冷了,魏老坦坦蕩蕩了大半生,身無塵埃的人,怎麽能讓人如此诟病?

他抿了抿唇,什麽話都沒說,淡淡掃了人群一眼後轉身上了藤木階,魏老笑眯眯看着他上來,眼神依舊祥和,輕輕說了一句,“你是我的驕傲。”

祁昭認認真真朝他一躬身,而後走到龍牙草面前,掌心蘊起靈力直接覆了下去,龍牙草你枝葉光晃了晃,三秒後,周身靈力突然火一般燃了起來,和祁昭靈力的光交纏在一起,絢爛奪目。

靈力共鳴。

只有自己親手渡靈的靈植親和到極點,才會有的交融共鳴。

人會撒謊,草木的反應卻是做不得假的。

四周再次靜了,每個人眼裏盡是不可置信。

祁昭再次對魏老行了禮,下了木階階,一步步朝方才說話的那人走了過去,周圍的人下意識給他讓出一條路,祁昭停下腳步,直直對上那人的眼睛,“道歉。”

那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半天都沒說出話來,末了終于開口,還是嘴硬,“我還是不信,誰知道你們背後有沒有做什麽手腳?”

他走靈植師走了二十多年才成了四階,這條路要熬,旁人走的也不容易,他一直都清楚,所以沒什麽好說。

可就是有人如此好運,剛來就受到舟木老人和晚景城主的青睐,明明也沒有見到他多努力,卻輕而易舉擁有了旁人終其一生可能都達不到的成就。

他不甘心。

怎麽能甘心?

他心裏憤怒,卻沒看到邊上人看他的眼神也變了。

靈力共鳴已經足夠說明事情,到現在還不依不饒,明顯是心态不對,不管是嫉妒還是什麽,道心不穩,這條路還能走多久?

祁昭眼裏最後一點溫度也不見了,退後一步,雲虛藤木的藤蔓瞬間出現在他身周,他垂下眼,聲音一點波瀾都沒有,“來吧。”

赫然一副你不服我就打到你服的架勢。

元崎在心裏給感嘆小綿羊怒了也是很有氣勢,見那人不說話,挑眉,“你不是不信麽,那幹脆先來比試比試,反正你階位也比祁昭高兩階,怕什麽?”

那人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些畏懼,可祁昭沒給他退縮的機會,藤蔓上已經蘊起光。

他咬了咬牙,喚出血脈藤蔓,“來!”

話信落下,便看着淡金色的藤蔓淩空擊下,祁昭因着他之前诟病魏老的話看他極其不順眼,下手一點都沒保留,雲虛藤木上的光芒仿佛要燃燒起來,猛地朝着那人落了下去。

雄渾的靈力在四周散開,衆人只看到一抹金色從面前迅速掠過,就聽到耳邊一聲巨響。

那人的血脈藤蔓毫無招架之力被碾在了地上,臉色煞白捂着胸口咳嗽一聲,身子搖搖欲墜。

四階的靈植師,在比他階位低二層的手裏居然連一下都沒撐過去。

衆人沉默了,靜靜看着,祁昭上前一步,雲虛藤木的枝葉尖端對着那人的喉嚨,面無表情說,“道歉。”

那人瞳孔一群,絲毫不懷疑,若是他還是拒絕,祁昭真的敢刺穿他的喉嚨。

他咬牙,許久,艱難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最後一字尾音落下,祁昭收回藤木,居高臨下看着他,聲音很淡。

“你不行,也別覺得旁人和你一樣。”

同樣意思的話之前元崎也說過,當時只覺着憤怒,可現在被祁昭這麽輕輕說出來,語氣裏明明半點嘲諷都不帶,可就是能讓人覺着前所未有的難堪。

那人低下頭,沒吭聲。

祁昭再沒看過他一眼,退回元崎身邊,眉眼還是溫潤的,但現在已經沒了任何人敢小視。

将底下人前後的态度變化收入眼裏,魏舟木滿意笑了笑,今日的事都在他把握之內,他心裏早就清楚,祁昭二階奪魁和渡靈九層勢必會忍人懷疑,最重要的一環就在祁昭這裏。

若是他今日沒有動手,比起忌憚,旁人更多的會是觊觎,但現在不一樣了。

走出這步,從此晚景城祁昭就不再是那個窩在灑金街籍籍無名的人了。

還是他眼光好,小徒弟就是争氣。

這麽想着,魏舟木又一笑,朝邊上的謝慎看了一眼,卻看到後者唇角弧度輕緩,目光凝在祁昭身上,溫柔的快要浸出水來。

年輕人真是肉麻的厲害。

魏舟木嘆了口氣,傳音給植靈殿大長老,聞言,大長老捋了捋胡子,開了口,“如此,了還有人有異議?”

底下沒人吭聲。

“既然沒了異議,那此次試煉排名就這麽定下了,排名前二十者,稍後随植靈殿前去領取獎勵。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宣布。”

衆人看着他。

“階位考核一年一度,無論靈力如何也只能晉升一階,但方才諸位也看到了,這本就不合理,植靈殿墨守成規數年,也是時候做出變動了,所以——”

大長老站了起來,神情驟然間變得嚴肅,一字一頓道,“即日起,階位考核階位晉升抛去限制,只要能力夠,可以躍階!”

浮生界植靈殿階位考核數千年未曾有變,這無疑是大事,尤其還是在向來守舊的鳳凰城。

這對靈植師是好事,衆人沒有反對,植靈殿的一些人卻變了臉色。

鳳凰城內情勢複雜,植靈殿裏長老府和城主府各有勢力,大長老屬于城主府一派,這事此前并沒與任何人商量過。

長老府那邊的人自然不願意,朝邊上使了個顏色,當即邊有人出了聲,“這是大事,植靈殿沒權力全然做主,還是要城主同意才合規矩。”

他們分明已經從長老府那邊知道了聶槃失蹤,有恃無恐。

大長老笑着,笑意卻沒到眼睛裏,“擁有鳳凰令即可當是城主的意思,如今鳳凰令就在謝城主手裏,我同他商量過,是同意的。”

衆人朝謝慎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他腰間赤金的鳳凰令。

這就合乎規矩了,衆人點頭,說話的人見扯規矩沒用,很快換了思路,“即便有鳳凰令,鳳凰城和晚景城到底還是有別,謝城主的想法不一定和城主相同,此等大事,謝城主代為決定還是不合适吧?”

說着,邊上多了不少人附和。

眼看節奏帶起來了,植靈殿三長老不緊不慢開了口:“這話也是沒錯的,這事不如先放放,等聶城主回來再說也不遲,我——”

話說到這裏,突然被人打斷了。

“不用等了。”

大殿的門在這一刻被緩緩推開,衆人齊齊看過去,有人步伐從容從門外走了進來,赤金衣袍火焰一般,眉目張揚,桃花眼肆意挑了挑。

是聶磐。

衆人一同躬身行禮,“聶城主。”

聶磐颔首,目光在四周環繞一圈,語氣漫不經心,“誰說我不同意的?”

他視線定在三長老身上,挑眉,“是你麽?”

三長老眼神晦暗,他聽長老府的意思,分明是說聶槃十有八九回不來了,之前才那麽拖時間,現在的話……根本就沒了挽救的餘地。

他走了下去,拱手,“不敢,之前只是有些憂心,想要更穩妥些罷了,既然您同意,我等自然擁護。”

聶磐一笑,“既然如此,那便是最好了,随後将布告貼出去,規矩就這麽定了。”

大長老應下。

聶磐不再給旁人說話的機會,擺了擺手,“散了吧。”

前來參加試煉的人随着植靈殿的人走了出去,不久,植靈殿的人也去忙各自的事情,殿裏就只剩下了幾人。

聶槃面上的笑一點點沉了下去,疲憊的揉了揉眉心,“真是麻煩。”

謝慎面無波瀾看了他一眼,把腰間的鳳凰令解下來揚手扔了過去,聶磐收好,笑了笑,“這種有人替自己把事擔了的感覺,真不錯。”

祁昭鄙夷看了他一眼,走到了魏老身邊,魏老正和大長老說着話,他聽了一會兒,大致也聽明白了。

今天這事其實是場交易。

大長老早為植靈殿墨守成規的規矩發愁,但長老府勢力蟄伏太深,一時間也尋不到的機會。魏老便找上了他,借試煉後在植靈殿的時間将祁昭的名聲傳了出去,代價是幫大長老改變局勢。

說起來也不算是代價,畢竟魏老和傅老他們也早覺着現今的規矩太死板,改了是好事。

聽他們說完,祁昭眨了眨眼睛,只覺着這背後的水确實是太深了。

他悄悄湊到了謝慎身邊,像只小動物一般柔軟笑了笑,謝慎眼神柔軟看了他一眼,袖子下的手探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前面是魏老和大長老,旁邊有聶磐,元崎和秦慵,祁昭掌心潮濕,有些害羞,更多的是歡喜。

他覺着他和謝慎這樣像極了讀書時候的戀愛,在旁人面前小心翼翼将彼此的手心握在一起,然後低頭笑。

青澀又美好,祁昭讀書時沒體會過,遇見謝慎的時候已經過了最好的年紀,但那種感覺卻分毫未少。

謝慎全都給了他。

祁昭偷偷笑了笑,挨近謝慎耳邊,“謝慎。”

“嗯?”

“喜歡你。”

謝慎一愣,耳尖驟然通紅,眼神依舊柔軟,嗯了一聲,心裏歡喜中又有點不對勁,覺着自家小傻子突然這麽會撩,他再不努力點恐怕壓不住。

祁昭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卻看到了他紅紅的耳尖,笑眯眯往那裏吹了口氣,“害羞了?”

謝慎眼睛眯了眯,沒說話,轉頭在祁昭唇上親了一下。

蜻蜓點水的吻在唇上一點而過,祁昭一頓,害羞的人瞬間就多了一個。

将他們的打情罵俏看在眼裏,元崎和秦慵覺得自己眼要瞎,先一步走了,聶槃啧了一聲,“你們夠了啊。”

祁昭低下頭,謝慎面無表情朝他看了一眼。

聶槃:“……”

又不是我不給你親,你看我做什麽。

被遷怒的人覺着自己很無辜,攤手表示惹不起。

那邊魏老和大長老說完了話,朝祁昭這邊走了過來,祁昭急忙走過去應,“老師,您要回去了嗎?”

“是時候回來了,年紀大了,一到下午就困。”魏老笑了笑,看祁昭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半晌,伸手在他柔軟的發頂揉了揉,“你讓我驕傲。”

祁昭彎着眼睛笑了,目光幹淨又純粹。見狀,魏老眼神更加柔軟,“老人家就先走了,我看你們年輕人似乎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沒關系,慢慢來。”

說着,眼神有意無意朝祁昭和謝慎手指交握處看了一眼。

祁昭不好意思一笑,卻沒松開手。

魏老眉頭微微一挑,沒再說話,擺了擺手,抱着龍牙草和青藤葉回了鳳凰客棧。

他走後,祁昭和謝慎相視一笑,這才看向聶槃,“之前我給你說過的周澤,現在就在植靈殿後殿,還沒醒,你要不要去看看?順便說說你失蹤的事。”

“總歸無事,看看也好。”聶槃說。

祁昭便和謝慎帶着他去了後殿靠左的一間房間,周澤還沒醒,安安靜靜睡在榻上,聶槃緩步走過去,掀開床帳,“我倒是想看看是多重要的人,讓你們如此上——”

之後的話在看清楚榻上之人容顏的時候戛然而止。

聶槃整個人都僵了,手指顫抖着,輕輕碰上周澤的臉頰,面上漫不經心的表情消失了,眼睛裏情緒冗雜在一起,深的發沉。

認識與否,此時已經不必說了。

祁昭站在後面,沒上前去打擾他,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聶槃才放下床帳,竭力讓手指不再顫抖,轉過頭來,祁昭看見他眼睛有點紅。

“你們……在哪裏尋到他的?”

聶槃問,聲音也是顫抖的。

祁昭把兩次見周澤時的狀況都給他說了,聞言,聶槃眼神沉了沉,“他一直在被追殺?背後有黑色鳳凰紋的人?”

祁昭點頭,“和周澤胸口的鳳凰紋一模一樣,只是顏色不同罷了。”

聶槃抿了抿唇,雖然什麽話都沒說,但祁昭看的出來,他應該是知道些什麽的。

沉默了一會兒,聶槃眉間的沉郁重了幾分,頹然在桌後坐下了,“有些事,也罷,到現在也是時候說出來了。這種黑色鳳凰紋,我确實知道怎麽回事,還有此次的不告而別……”

“都和這些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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