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啪嗒。”煙灰因累計過長而顫巍掉落,微熱的溫度一剎湮滅,洛珩川抽煙的動作頓住了,過勞及熬夜熬紅了他的眼睛。大腿因灼痛而本能抽搐。

回憶被迫中斷。

他滅煙的動作粗暴不耐,玻璃煙灰缸甚至在茶幾上摩擦出聲響。他擡眼,挂鐘已指向三點半。

沒有睡的必要了。

驟然變亮的手機在黑夜裏傷害着眼睛。洛珩川卻不以為然,甚至早已習慣。他點開消息,盯着剛剛跳出來的消息一字一句地來回申讀。

“六點整,局裏彙合。瑞春分局急需支援。收到回複。”

洛珩川垂着眼睑,睫毛遮掩眼底疲憊,但眼下青黑難蓋,他一聲呼吸氣都能連帶着心髒抽痛。他抿了抿嘴,沒有發出哀怨的嘆息,下颚仍然緊繃,肩膀酸僵依舊。

他放下搭着的腿站了起來,挪着步子回了自己的卧室。他簡單地理了點東西,等褪下睡衣的時候才發現外套還留在唐阮玉的房間。

洛珩川這時候才想起來嘆氣。他分外無奈,滿臉地左右為難,以至于他的表情顯得古怪。唐阮玉的房間挨着他,房門剛才被他關上了。他不确定唐阮玉是否還醒着。想想作罷,重新從衣櫃裏翻出一件外套,等套好了袖子,一摸口袋,表情一沉。

車鑰匙不在。

洛珩川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過,渾身上下如芒刺背,口水一吞,舌苔感覺都是苦的。他手握着門把手,手指不安地握了又放,等黏到他自己都忍無可忍了,他才按了下去。屋內一片漆黑,本亮着的床頭燈已滅了光。唐阮玉仍維持着先前的姿勢,把自己蜷成一團,背朝着門口。洛珩川不忍屏息,他輕輕地放開了門把手,盡量無聲地靠近。

房門外的亮光絲縷成線,隐約投**來,微弱光影替洛珩川照明。洛珩川很快就抓住了那件外套,他一下子抽走,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唐阮玉。後者雙眼緊阖,把被子抓得極緊。洛珩川沒有停留,匆匆一眼就迫不及待地離開。

門幾乎沒有沒有發出丁點聲響,他來去仿若一陣風,無知無覺。

可唐阮玉還是醒了。他猛然掀開眼睛,擡手用力地往前抓了一下,卻又瞬間跌落。只是一團空氣啊,他不在。

然而一門之隔外,洛珩川已經走了。他肩上背着包,手裏攥着車鑰匙,從穿鞋到下到車庫的動作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他跨腿上車,将背包往副駕駛座随意一丢。他發動車子,啓動聲劃破灰蒙蒙的天,天際分裂,他也走得頭也不回。

.瑞春分局

Advertisement

“哥,蛋餅。”虞江烨拎着一個薄薄的紙袋上了車,他将紙袋遞給洛珩川,後者接過,滿面的疲憊不堪,就連一個寒暄的微笑都快擠不出。

“沒休息好啊?”虞江烨擰着眉,面露不忍。洛珩川擡手揉了揉眉心,他過于用力,微痛環環相連。待放下手後,他才算有點力氣,撕開紙袋的包裝勉強說:“離事發地還有幾公裏?”

“只有四公裏了。”

洛珩川撩起衣袖看了眼表——時間剛過八點。他的眼神裏出現了為數不多的遲疑,手攥着手機,将其翻過幾面後,還是作罷。

讓他再多睡會吧。

洛珩川轉頭看着窗外飛快掠過的街景,嵌在陰霾密布的黑天裏,忽然沒了胃口。

車子帶着狂妄之速不知疲倦地開,幾次強硬踩下的剎車引得洛珩川不得不往前沖。再度拐過兩個路口,閃過一個綠燈後,車子終于停了下來。洛珩川單手解開安全帶,率先下了車。瑞春比辛利市還冷,冷風如刀割面,比地心裏的泥鳅鑽得還靈活。

洛珩川的臉都快被吹白了。他神情冷峻,目光直視着眼前的廢棄大樓,伸手接過虞江烨遞過來的白手套。他微微低頭,仔細地套上。他五指修長,骨節犀利分明,覆上白手套後更添冰冷。

他踩着皮靴上到這爛尾樓的頂層,樓梯上的漆已經斑駁,難以辨認。扶手上還殘留難聞的工業味。洛珩川每走一步,樓梯就跟着一塊兒晃。

“……”洛珩川停住了。因為幹涸的血跡已滲到他的腳底心,他踩着了。一擡頭,一眼便看見一具俯卧的屍體。

法醫組已經就位。屍體被反複檢查、觀察。洛珩川挪着步子靠近,他沒有特意繞開血跡,而是接近屍體。他蹲下身,稍稍傾身,發現屍體的後腦勺已經穿孔,且傷口深度足有**厘米。在混合着血污的同時,還有已經凝固的可疑白色液體。洛珩川用指腹蘸了丁點,便知曉那是流出來的腦漿。

“虞隊,洛隊。”

“兇器是這個。”洛珩川側頭去看——那是一把帶血的水果頭,刀尖看着就十足鋒利,将證物袋都染紅了。

“兇手作案手法殘忍。死者身上有多處打擊傷,多數聚集在左右兩肋至腰下。致命傷是被水果刀由後往前穿刺致死。死亡時間大概是昨晚的淩晨1點-2點。”法醫拿着報告在洛珩川的耳邊念,洛珩川搭着屍體的肩将其翻面,他本意是想檢查面部是否有傷,可手在翻到一半的時候,瞳孔驟然緊縮!

死者顴骨高腫,眼睛因痛苦大睜着,鼻梁不算挺,右眼睑下标志性的一粒米粒大小的黑痣讓洛珩川一眼便認了出來!

洛珩川的心髒本能地痙攣,血液從血管到四肢開始急速倒流,他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逐漸下降,冷汗不是層層冒出的,是如同冰雹塊對着全身狠砸而下的。

那麽冷的天,他的衣服卻在一眨眼就濕透了。

“盡快确認被害人的身份。”虞江烨沒即刻發現洛珩川的異樣。

“……”洛珩川撐着腿嘗試站起,第一下失敗了,手掌似乎着力不對,愣是沒能站起來;他不得不用指甲抓着膝蓋,等到骨節都繃白了顏色,他才站了起來。

洛珩川的嘴唇血色褪盡,嘴角也因剛才無意識地狠咬而腫痛。洛珩川緊了緊手,一開口都感覺血氣上湧。

“方黎南,四年前我們一起辦了“12.3案”,他是我……我的下屬。”洛珩川不忍再看,他胸口憋着的那股痛像把鈍刀在生生割着他,五髒六肺連帶胰腺都被捅得徹徹底底,面目全非。

全場同時陷入詭異的沉默中。鐵鏽味混着觸目驚心的殺人現場在刺激着每個人的感官。而“12.3”這個對于普通人來說毫無意義的日期,卻被歷史永遠記載,永世難忘。

洛珩川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他感覺到視線終于不那麽模糊了,他才再次蹲了下來。

面部無一丁點傷痕,也無半點遮掩,袒露赤裸,似乎就是在向別人明示着他的身份。洛珩川的手指僵在半空,忽然不寒而栗。

.洛珩川家

唐阮玉翻了個身,感覺從肩到手臂全都發了麻。他睡覺從不拉窗簾,相反不按常理投射而入的陽光倒是可以提醒着他——一天的開始。

唐阮玉撐着床沿下了床,雙腳摸索了下才找準拖鞋。他趿着鞋,一邊摸索着沿路的桌、牆、一邊極為小心地往前走。家裏的所有桌椅都是圓角的,偶有方角的,也都被包上了一層厚厚的防撞角。

洛珩川在接唐阮玉住過來前,将家裏的部分家具都換了一遍。唐阮玉住在這間房子裏足足三年,從未有過磕傷。洛珩川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過自己都做了什麽。他本來就沉默寡言,更多時候,就算是問他,他也說不出什麽。唐阮玉呆在家的時間長,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能靠一雙手摸出房子裏的些許差異。

他也指着這些來支撐自己,說服自己不去在意洛珩川偶爾的冷漠。

肚子在不安分地叫,唐阮玉摸着身側的拉門慢吞吞地挪到了廚房。他的雙手在做菜臺上摸索,十指小心翼翼地攀爬。絕大多數的時候,唐阮玉都是獨自一人吃飯。洛珩川工作很忙,往往早出晚歸。他也不喜家裏有外人,所以就請了小時工阿姨來給唐阮玉做飯、收拾屋子。

往往早餐洛珩川都會替唐阮玉準備了,然而今日沒有。應該說,最近都沒有。

唐阮玉沒有在做菜臺上摸到面包吐司,燒水壺裏也空空如也。他的眼睛微顫,手指不知所措地躲了躲。

他也什麽都沒有吃就走了嗎。

唐阮玉咬了下嘴唇,剛剛起床臉色尚未回血,蒼白得很。洛珩川有胃痛病,唐阮玉想來憂心忡忡,他撐着做菜臺往原路折返,步子邁得急了些就不免磕撞,好在不是很疼。他也顧不上這些,摸着了手機就按了下去。

手機裏的最近通話永遠是洛珩川。唐阮玉看不見,只能靠肌肉記憶來辨認位置。他總記着手指要挪到和小拇指平行的位置,輕點一下,便是洛珩川的號碼。

貼在耳朵裏的電話聲冗長枯燥,半晌無人接聽。

唐阮玉攥緊了手機不敢松手,他的眼皮不安地跳動,氣息沒來由地急促起來。

“……”電話猝然斷線了,那一聲拒絕快得唐阮玉反應不及。

洛珩川挂了他的電話,頭一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