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啊!”“啊……救命!”尖銳的呼救聲如蜂蝶狂湧,在擁擠不堪的電視塔內炸開了一條縫。無數人頭在攢逃,又有無數人紛紛倒下!混合着小孩的哭叫、男人的低吼以及數聲哀嚎聲,洛珩川敏感地捕捉到了軀體被穿孔的掃射聲。

“珩……”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甚至沒有時間挂斷,将手機往衣服口袋裏随意一放。就貓身躲進了一旁的柱子後。柱子足有幾米高,要掩住洛珩川的身體,綽綽有餘。他的手下意識地往後腰摸去,卻空空如也。

洛珩川咬緊了牙關,在最短的時間裏迅速調整呼吸,他只露出一只眼來,瞳孔被突突地轟鳴槍聲所逼。

他将手伸進內側口袋裏,然後摸出一只純黑的藍牙耳機。他擡手,在幾秒鐘之內給自己戴上。

“洛哥!”廖文婷的聲音一下子沖進了洛珩川的耳朵裏,那聲音泛着抖,似乎無力又害怕。洛珩川連下眼睑都被迫抽搐起來。

“文婷!你在哪裏?”

“以小商鋪為中心,六點鐘方向!”

“打電話給局裏,然後藏好了。”

“洛……!”

洛珩川捏緊了手,又驟然放開!他的眼睛忽眯成線,中心點在眼前展出一張立體地圖來,他彎身,背脊繃如弓,呼吸聲混攪着超速的心跳聲,讓他一下子失了聰。

“……嘭!嘭!”洛珩川邁開了腿,朝着那振聾發聩的掃蕩聲迎面而上。他擺動着雙臂,長腿靈活如獵豹,玻璃踏板上的承載力快要超出負荷,它栗栗危懼,驚恐萬伏,全因它正逐漸自燃,無數空彈殼嵌着血跡無數對它進行着掠殺。

魔鬼的聲音已越來越近,近在咫尺之間。洛珩川生生剎下狂奔的雙腳,終于擡起了頭!

那是一臺全黑式的軍用無人機,螺旋槳的頂端裝有光電探測器,而機身兩翼皆嵌有機槍口!它已飛至半空,兩翼無情地抖動,子彈仿佛取之不竭。

“……”螺旋槳仍在高速旋轉,忽然!它改變了運動軌跡,一下升至更高處,同時甩動尾翼,對準了洛珩川。

洛珩川咻然瞪眼,而幾乎是同時同刻,端**出紅線瞄準了洛珩川的左心——“嘭!”“嘭!”“嘭!”射殺聲不留餘力地侵襲着目标,它追着洛珩川的背影,打着他可能活動的一切範圍,不予退路。

洛珩川在無人機升至高處的奪命幾秒內,用蠻力破開了手裏的礦泉水瓶,在槍聲響起的剎那,他擡臂抛出的水形成了一道鏈橋,精準地甩在了無人機的前端鏡頭前。槍彈軌道有了幾分微妙的偏移,由左心偏至了下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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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不是鐵人,沒有金剛不壞之身。盡管已到了正常人可避的速度極限,他還是中了一槍。

“唔……”洛珩川吃痛,反射性被血沫頂了喉嚨,他卻不得倒下。

這樣區區潑個水,對無人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只能延緩它幾秒鐘的行動而已。而洛珩川要的就是這個。

此類軍用無人機必須由人工操作,無法自動運行。人工操作就意味着有一定的速度緩沖,哪怕只是拐個彎,也會比別類無人機來得慢。

洛珩川在中槍的瞬間用非常人的意志力及反應度,閃進了右手邊的白色柱子後。無人機似乎不打算放過他,對其緊追不舍。洛珩川将脖子後仰,中槍的部分正在汩汩冒血,他試探性地按了下,黏稠熱溫比浸紅的衣衫更加觸目驚心。

無人機已經直逼柱子,洛珩川甚至都感覺到胸腔口一塊被震動的痛感,拆股剝筋般地疼。

“……”未見機身,先見來福射線。洛珩川微點下颚,嘴角一并無聲勾起。

“嘭!嘭!”這兩響比剛才的任何幾聲都要震耳欲聾,它聽來更恐怖,更致命。它繞過了高柱後,停在了洛珩川的面前。來福掃射線紅點斑駁,顯得愈發殘忍。鏡頭前的水漬尚未揮發徹底,但不影響進攻視線。

“……”一根燃着的香煙挾着火溫滾滾被洛珩川由兩指尖彈出,與此同時一并抛至的是一大把不明的白色粉末。粉末飄揚揮灑,白氣如霧如仙,很快被張着大口的星火點子全部吞進肚中。

“都趴下!”洛珩川轉過身再度邁腿,他嘶聲力竭,聲被灼啞,血已浸透衣擺,在他腳下積血成譚。

那一刻就像電影高速慢鏡頭的特寫手法。黑壓壓的群衆人潮同時做了一個動作,玻璃踏板顫動劇烈,有坍塌之勢。

畫外音甚至都來不及倒數。時刻針聽來更像是喪鐘。

橙紅的爆炸團雲在洛珩川的身後炸開,滾滾熱浪差一點就将他一并吞噬。他将無人機引到了一個最好的死角,白柱替所有人擋下一劫。

洛珩川倒下的那一秒,體溫已在快速流失,他連擡眼都困難,眼前昏花,視線呈大段大段的空白。可他到底還是看見了黑色殘骸,在一團烈火紅雲中被肢解。

噩夢似乎被中場叫停,停止了折磨。

“那後來呢?”虞江烨擡手搭住了洛珩川的肩,這一觸碰拉回了洛珩川的思緒。他怔了怔,捏住照片的手費了些狠力,以至于邊緣都皺了起來。

“後來的事,你應該聽過了吧?”洛珩川的胃痛沒有得以緩解,還是疼得很。他說話有些費力,故而聽來更加冷淡。

虞江烨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他忍不住多看了洛珩川幾眼。許是他們做警察的,都有職業病。看人看久了,目光就不自覺地變得犀利起來,自然而然地想要探究更多,甚至是審視。

洛珩川自然感覺得到,他松掉了力氣,将照片揉平些後,重新塞回了信封中。

他擡頭與虞江烨對視,目光沉沉,不見片刻遲疑猶豫。虞江烨與他離得近,近了才看得仔細。

他生了一副極好的骨相。日角骨同月角骨深凹高聳。五官來說,鼻梁高挺,還生了一雙柳葉眼。照說這樣一副眼睛應是半含秋水。但嵌在洛珩川的臉上,大概因為他冷酷的氣息殺傷力太強,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溫情,第一反應是心頭一凜。

虞江烨比洛珩川還小一歲。“12.3案”剛結案時,他還不在瑞春市。他第一次見洛珩川便是在瑞春市民晚報上。整整四頁的大版面都在報道這樁震驚全國的一級慘案。全文通篇從案件經過開始闡述到宣布破案,洋洋灑灑上千萬字。而洛珩川的照片也被印在了版面之首。

“憑一己之力挽救下60位市民生命的人民英雄——”

“辛利市最年輕的刑警支隊隊長——洛珩川”

一夜之間,“洛珩川”三個字登上了當地紙媒、電媒等等。一時之間鋪天蓋地的贊揚與歌頌,迫使每一個人都聽過洛珩川的故事。

虞江烨當時還未見過洛珩川,但隐隐約約地,他的直覺告訴他——過度曝光,未必是好事。當然這個想法也只不過一晃而過,他對誰都未曾提過,人口雜多,一言一語倒是會無事生非。

後來他同洛珩川認識了,幾次吃飯閑聊有意無意地聊起這事,都被洛珩川草草地一筆帶過。虞江烨也就收起了好奇,不再追問。時間也過去了四年,似乎已經沒有人還記得。

但今天的案發現場一下喚起了洛珩川的記憶。他為何反射性地就将兩樁案子聯系在了一起。這其中,值得深究。

虞江烨沖洛珩川笑了下,接着将目光收斂。

洛珩川還是冷着一張臉,他的指甲都因寒冷而變色。臉色甚差,嘴唇都開始起皮。但他連口水都沒讨要,繃着臉繼續看起卷宗來。

他知道虞江烨在想什麽。應該說可能在想什麽。但他沒有向其解釋其中緣由的必要。時間已經不夠了。

.辛利 洛珩川家附近

唐阮玉手持着導盲棍在街上慢吞吞地走着。他一手輕貼着牆,堅硬結實的牆面給了他些許安全感。他有些受凍,明顯是穿少了衣服,鼻子總是一吸一吸。阿姨收拾完屋子就回去了,可等阿姨走了,他才想起來顏料快用完了。他現在還是會回美院上課,只是自眼睛失明以後,由全職轉成了兼職。校長惦記着些情分還是留下了他。

上周就和洛珩川提了顏料的事,大概工作太忙記不得了。

距離早上那通被挂的電話已經過去了足足八個鐘頭,洛珩川還是沒有和自己聯系。唐阮玉不想再讓自己讨嫌,反複自我勸說後,就沒再撥過那個號碼。

文具店離他們的住處不遠,唐阮玉覺着單憑自己應該沒什麽問題。

他的眼睛沒有任何光感,但體溫的細微變化在提醒着他白天黑夜在輪轉。黃昏漸被替上,路上行人猛增無數,唐阮玉嗅到了很多生人的氣息,心髒的跳動頻次逐漸加快。

“啊呀,不好意思。”唐阮玉忽然臉色一變,導盲棍往外一拐,避開了來人的腿腳。他瘦薄的身體因此蜷縮折半。

唐阮玉剛想接着往前走,步子都邁開了,肩膀卻又不知怎麽地撞到了迎面而來的人。這一下發力比先前要猛地多,唐阮玉的右肩被猝不及防地撞擊,他沒有心理準備,後腳跟因重心不穩而跌撞。

“……”唐阮玉反射性地蜷起了手指,指甲在身側白牆上抓出了一道白痕。指甲因過度用力而磨損,些許刺痛捎帶着襲來,他不禁蹩了眉。

“你……”唐阮玉能感覺對方這一撞擊摻雜着故意的成份。他抓緊了導盲棒,終于面露不悅來。

“呵。”一聲輕笑,夾雜着狡黠與嘲諷輕飄飄地落下,那聲音鬼祟,帶着不懷好意的調侃,又仿佛剛剛得到嘉獎的獵人,将他一擁而來的獵物以示衆人。唐阮玉忽然不寒而栗。

“嗡……嗡……”唐阮玉一個激靈,差點握不住手裏的導盲棍。他的眼皮本能地抖動,雞皮疙瘩在纖細單薄的手臂上成片凸起。

“手機……”他愣是反應了許久才慌裏慌張地去翻口袋,他的手指在屏幕上亂按,無意中打開了擴音。

“……你怎麽不在家?”洛珩川的聲音由擴音發出變得更加低沉。

“珩川!”

原本撞過他肩的人已經走至唐阮玉的身後,他們相隔十步以內,那人卻突然頓住了腳。他慢慢地轉過頭,緊盯着唐阮玉的背影咧嘴一笑。笑容可怖,唇齒間甚至彌漫着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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