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洛珩川握着方向盤的手不可自控地抖,他已經用盡力氣去抓,掌心開始流汗,指甲都嵌進指腹邊緣,刺痛陣陣襲來。每刺一下,他才能克服胃裏愈加泛濫的灼熱感。平面鏡裏照出利刃般的雙目,一掀一瞥間,他眼底波動漸穩,沉如無瀾無波的死水。
“哥,通橋突然發生連環追尾事故,事态嚴重。從利雲路到通橋的4.5公裏路一概被封。”耳機閃爍,可繃出的一連竄話叫車輪驟然打滑,尖銳異常的刺叫聲引得喇叭聲陣陣。洛珩川硬是趕在綠燈消失前,從兩輛私家車直接擠出位置來,右後車門堪堪蹭過,甚有火花爆出。
“車牌無交通事故記載,車主是本地人……”
車是套牌。
洛珩川一秒反應,他剛想再說幾句,車身忽而一震!胸口直撞方向盤,後坐力不小,前胸腔骨瞬時一陣木痛!
“……”洛珩川一把扯下耳機,雙手急速猛打方向,以蛇形閃過路口後,直接右轉進入輔路。後面的車緊追不舍,且不再潛伏,直接以攻而上。洛珩川的臉色也徹底冷下來,他本就暗光凜凜的眼睛終于露出久違的一絲陰沉。
兩輛車一前一後在空蕩的馬路上争秒飙速。兩旁行人亦無,唯有禿了葉的樹樁幾棵。冷風被隔絕在外,似乎危險也暫時沒有靠近。
前面快到頭了,再開就沒路了。洛珩川單手把着方向盤,右手伸到副駕駛座的夾縫中——将短刺刀反握在手。刀柄涼手,和他滾燙的手心格格不入。
洛珩川從眼角迸出陰側側的風,他手指靈活地翻轉,将刀刃向下,然後藏于袖中。
“……嘭!”後面的黑車終于逼了上來,黑影如快閃轟鳴,不遺餘力地撞着洛珩川的副駕駛。洛珩川咬緊牙關,餘光快掠而過,卯足了勁道将油門踩爆,速度表霎時繃直,繼而又以順時針方向快速搖擺。
黑色奔馳咬得死緊,一刻不松口,貼着洛珩川的車把他往死角逼。
“咣當!”這聲巨響能破天,車輪在瀝青地無措打轉,叫嚣不斷,翻着刺聲割着心髒。
“……”洛珩川不忍發出低喝,他的額頭因猛烈撞擊而受傷,擋風玻璃被撞碎了大片餘,碎粒貼着額嵌入皮膚裏,血痕頓時劃出,他一眨眼血就像擰開的水管子,汩汩狂湧。
他的視線被血遮擋,眼皮只能艱難掀開,模模糊糊之中,有人正朝他走來。那關門聲震耳欲聾,像在洛珩川的面門上扇了一個巴掌。洛珩川動了動手指,刀刃已從袖中滑落出來,他反手用手指握住,刀刃鋒利,足以殺傷。
“一……二……三……”洛珩川被巨大的撞擊力撞倒在副駕駛座,他微微擡颚,目光直指後視鏡,他吞咽,喉底如燙油滾滾澆過。
“四。”視線所包的範圍內終于走進了四個人。四人分別占據四個角,無論洛珩川從哪裏下車,都能将他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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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珩川突然露出牙齒,上唇被挑起,賦嘲諷之意。他騰出一只手來,摸向安全帶。
只聽“啪嗒。”一聲響,除了汽車故障的聲音,只有這聲最輕。然而卻是一聲警鈴敲心頭。
洛珩川挪了下腿,将手探向車門。車門透一縫,冷風即刻而來。洛珩川垂手,刀身終于落入手。
出手的一剎那,洛珩川的體溫再度飙至三十九,他本該可以出手更快,但礙于身體所累,反應、靈敏度、力量都比平日差上許多,但好在還能應付。
“啊!”他的刀鋒由後往前刺破其中一人後肩,他收了力,刀刃只會留有表面,劃傷肌肉,并未刺中要害。而不等他再調轉刀口,他無法顧及的後背就叫人鑽了空。
“……”洛珩川呼吸一滞,下颚明顯異動,他一步踉跄,後者窮追不舍,提刀又刺。刀口再度掄起,卻被一只手緊緊摳住。
刀口僅離洛珩川的眼睛一公分,他本就流血的額頭也糊了他的眼,但隐約血腥氣難蓋。
“啊!”哀嚎聲突現,混着手骨斷裂的聲音,在兩人之間爆開。刀咣當落地,洛珩川一個反撲,以單腿鉗制後,掄起那人的腦袋就往地上砸。
地上混的血越來越多,也不知誰是誰。洛珩川掐緊身下人的脖子,手下不再留情,他貼近,一字一句含着氣逼問出來。
“你們是誰?”
然而逼問得不到任何回答,只有變本加厲的再一次進攻。洛珩川眼神一凜,奪眶,他的體力快到極限,視線已經看不清出刀刀速度和方向。他失去了出擊的預判能力,只能盯着眼前的一團白糊,猜出大概。
“唔……”他還是晚了一秒。待他擡手抓住對方的尖刀,躲避已來不及。利刃從他的掌心刺入,再從手背刺出,脈絡胫骨似乎都被一腔破壞,洛珩川瞪大了眼睛,眼下組織像爆了口的下水管,管子被人惡意剪壞,殘存在裏的水混着雜質噴瀉而出——只不過流出來的是紅色的。
大多剛認識洛珩川的人,都覺得他是個不好接近的人。眼神幽深像深淵,他不動聲色,渾身透着漠然與拒絕。
這樣的人,容易讓人提防。
他倒下了,倒在粗粝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動不再動。那些人撐起了身,其中一個俯下了身,用鞋踩住洛珩川的手指,鞋底又髒又硬,一腳下去踩不平。那人面露不耐,于是碾動鞋面,加大力度。
“……”洛珩川的手像殘破布偶的斷臂,被強固不能動,短刀抽出一剎,血肉被利器再次切割,二度折磨,他的手亦像毫無生氣的枯草,命液盡逝。
“走吧。”一人将現場帶血的刀收了起來,動作剛做到一半,只聽一陣刺耳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幾人面面相觑,低聲咒罵幾句後,火速鑽入車內,人都顧不上坐好,車子就如弦剎那飛離。
警報聲愈來愈刺耳,車頂上那盞亮紅更是刺眼,急剎聲又被鳴笛聲掩蓋。
“珩川!”
“哥!”
“洛隊——”
唐阮玉在老麥的攙扶下才下了車,他受傷的手上已經纏上了紗布,他雙腳剛一落地,就聽到
耳邊那撕心裂肺的聲音,他第一下沒能聽清,人還略有恍惚。
他仿佛一個生了鏽的老機器,發條不再靈敏。導致耳朵片刻失聰,他聽不清他們在喊誰,又好像聽見了。他有些遲滞,不知道該面向哪裏,反正他也看不見。
“……老麥,珩川呢?”
“老……”唐阮玉的手驟然一空,人不由踉跄。
“珩川——珩川!珩川!”
唐阮玉忽而一怔,他試圖往前走,可是左腿不知怎麽地就邁不出去,小腿顫得嚴重。他下意識地去抓被燙傷的手,可一碰心就疼得慌,他一轉過頭,漆黑一團,連基本的光感都感知不到。
周遭都是雜聲,有比警車更尖銳的鳴笛聲在逐漸靠近,身邊開始有跑動聲,他們似乎擡着什麽,跑動的震動不太正常。
“珩川怎麽了?”唐阮玉感覺到側面上掠過一陣風,他慌裏慌張地伸手去抓,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他以為自己很正常,殊不知聲音和一地的玻璃碴一樣支離破碎。
“……洛隊……肩胛骨被刺傷、左手傷勢更嚴重,大量出血,心髒……心髒出現驟停……”
“……”那股風又消失了,唐阮玉感覺到跑動的震動更劇烈了。
.醫院內
洛珩川一度陷入昏迷中。
他躺在那張洗得發白的床單上,床墊發硬,他的雙腳似乎也伸不太直。他的左手被擱在被子外,他的手掌被厚紗布裏裏外外纏了好幾層,手指上也落得血痕印跡不斷,無名指上的指甲都被踩裂了,手指骨節也破了皮。
吊針無法紮進他另一只手裏,只能從手臂內側進針。氧氣罩罩在他的臉孔上,他雙眼緊阖,卻沒有醒來的征兆。
生命體征儀在顯示洛珩川還活着。
重症監護室的門被推開,露出一雙鞋套。那雙藍色的鞋套邁得小心,她似乎不敢接近。她穿一身隔離服,消毒手套有一股濃重的塑膠味。她不安地絞着手,反反複複幾次後才往前走近。
她手足無措地看着床上的人,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辨認出來。她試探性地伸出手,可垂眼看到那只千瘡百孔的手,她猶豫,猶豫再三,也沒敢再握住。
“……洛哥……他們讓我來看你……”廖文婷一張口,眼底就濕了。她趕緊捂住嘴,可嗚咽還是從指縫中跑出來。
.重症監護室外
唐阮玉被隔絕在外。
醫生說洛珩川還沒醒,重症監護室也不得進那麽多人。
誰進去了?唐阮玉脫口而出,卻沒人答話。
老麥去找醫生了。叫他在這裏坐好不要動。他哪裏敢動?珩川就在這扇玻璃窗後,他還能去哪兒。
“醫生,我……我想進去。”唐阮玉逮人就問,一把抓住別人的袖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不是和你說了裏頭有人嗎?!你等裏頭的人出來再說!”醫生吼得不耐,吓得唐阮玉不得不縮了縮脖子。
“可是他的同事都在這裏……還有誰會進去……”
“一姑娘,也穿着警服呢。”
唐阮玉始終屏着一股氣,強迫自己不要哭。所以他就算是坐在救護車上,他也抓着洛珩川的手,愣是忍着沒掉一滴眼淚。
可這會,倒是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