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隐投在對面,和自己的視線交疊,朦胧魍魉。他邁腿往前,桃木色的桌子一躍入眼,他擡手,四角包裹着的米白色的防撞角。唐阮玉心頭發緊,猶猶豫豫地摸上去,觸感柔軟,厚實的海綿甚有回彈感。
它們默默地保護了自己那麽久,今日終于見了廬山面目。洛珩川站在他身後,同他保持着一只手臂的距離。若有不慎,觸手可及就能護住。他盯着唐阮玉的背影,身披不合适的外套,像是新來乍到的客人,參觀着這個家的每個角落。
他不便催促,耐心地陪伴左右,亦步亦趨地跟着眼前人,并在适時的時候為他側身讓路。唐阮玉還是習慣性地擡手扶牆,他的身體已經産生了肌肉記憶,走到哪兒,便會反射性地作出反應。他趿着鞋往裏間走——兩扇同色門同樣緊閉。唐阮玉一時晃神,眼前疊影幢幢,濃霧更密,一時分不清哪一間才是自己的。
“……”門伴着封塵清冷迎面打開,黑洞洞的,唐阮玉松開門把手,小心翼翼地走入。而區區幾步後,他後知後覺,這是洛珩川的房間。
“我……”唐阮玉下意識地轉身要逃,洛珩川輕攏住他的肩。
“你還沒好好看過這裏呢。”洛珩川的聲音輕如薄紙,柔情如春,更像無形的金鐘罩将唐阮玉圈着。他的手在一語過後就垂下了,唐阮玉敏感地察覺到洛珩川的變化,心裏突然亂了節奏。
這間房他幾乎沒有踏入過。白天洛珩川都不在家,即使回來也是一頭紮進了自己房裏,他們連話都沒有時間說。唐阮玉更不會自作主張地去開洛珩川的門,這裏即使是住了三年,對他來說,也陌生地很。
洛珩川房裏的陳設很簡潔。書桌前只有一臺電腦和一個筆筒。唐阮玉顫着手去摸,腿都不由自主地抖。
“……”倚靠着書桌的櫃子上堆着一些盒子,白乎乎地錯綜着。唐阮玉看不清到底是什麽,于是去碰。洛珩川的視線越過去,瞳孔驟然一縮,他趕緊擦過唐阮玉的肩,手忙腳亂地将那些盒子裝進塑料袋裏。
那是好幾卷紗布和外傷藥。洛珩川一時忘了收。唐阮玉險險地觸到紗布邊緣,他驚得擡颚,如鲠在喉。
“……小玉!”洛珩川的手被唐阮玉捉了去,他低着頭,雙眼拼命地眨,他捧着洛珩川的手,殘留的傷痕紅得醒目,形狀橫穿了整個骨節。唐阮玉都不敢碰,他只能屏住氣,極輕極輕地碰一下洛珩川的手背,聲帶微哽。
“還疼嗎?”
這分明和他當日摸到的不一樣。他後知後覺才發現那天拉錯了手。
洛珩川搖搖頭,下意識地想要抽回。唐阮玉卻執拗地不肯放,他神情十分慌張,就着混亂不明的視線去翻藥膏。
“……我……我給你抹藥……”
洛珩川想出聲阻止,可唐阮玉的樣子卻叫他說不出口。他默許,且任憑唐阮玉拉着他。兩人就着身邊的椅子坐下,唐阮玉擰着藥膏蓋子的手都不利索,他湊得很緊,快連眼珠的都貼上管身。他到底還是看不清,藥膏擠多了都滲到了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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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嗎?”洛珩川吸了口氣,唐阮玉立刻緊張兮兮地問。
“不疼。”
其實洛珩川沒怎麽抹藥膏。拆了線他便自認無大礙,藥膏堆在桌上,他壓根沒想起來這回事。心思都在唐阮玉身上,要不是每晚洗澡沾了水,被疼痛提醒,他還是想不起來。
“啪噠。”洛珩川手一縮,手臂上的水漬就化得更大了。他猝不及防地擡頭,就見唐阮玉匆匆擡手,要揉眼睛,洛珩川心急如焚,拔高了聲音喝道:“別揉眼睛!”
唐阮玉手一滞,硬生生懸在半空,他擡眼與洛珩川對視,恰巧眼淚奪眶,順隐投在對面,和自己的視線交疊,朦胧魍魉。他邁腿往前,桃木色的桌子一躍入眼,他擡手,四角包裹着的米白色的防撞角。唐阮玉心頭發緊,猶猶豫豫地摸上去,觸感柔軟,厚實的海綿甚有回彈感。
它們默默地保護了自己那麽久,今日終于見了廬山面目。洛珩川站在他身後,同他保持着一只手臂的距離。若有不慎,觸手可及就能護住。他盯着唐阮玉的背影,身披不合适的外套,像是新來乍到的客人,參觀着這個家的每個角落。
他不便催促,耐心地陪伴左右,亦步亦趨地跟着眼前人,并在适時的時候為他側身讓路。唐阮玉還是習慣性地擡手扶牆,他的身體已經産生了肌肉記憶,走到哪兒,便會反射性地作出反應。他趿着鞋往裏間走——兩扇同色門同樣緊閉。唐阮玉一時晃神,眼前疊影幢幢,濃霧更密,一時分不清哪一間才是自己的。
“……”門伴着封塵清冷迎面打開,黑洞洞的,唐阮玉松開門把手,小心翼翼地走入。而區區幾步後,他後知後覺,這是洛珩川的房間。
“我……”唐阮玉下意識地轉身要逃,洛珩川輕攏住他的肩。
“你還沒好好看過這裏呢。”洛珩川的聲音輕如薄紙,柔情如春,更像無形的金鐘罩将唐阮玉圈着。他的手在一語過後就垂下了,唐阮玉敏感地察覺到洛珩川的變化,心裏突然亂了節奏。
這間房他幾乎沒有踏入過。白天洛珩川都不在家,即使回來也是一頭紮進了自己房裏,他們連話都沒有時間說。唐阮玉更不會自作主張地去開洛珩川的門,這裏即使是住了三年,對他來說,也陌生地很。
洛珩川房裏的陳設很簡潔。書桌前只有一臺電腦和一個筆筒。唐阮玉顫着手去摸,腿都不由自主地抖。
“……”倚靠着書桌的櫃子上堆着一些盒子,白乎乎地錯綜着。唐阮玉看不清到底是什麽,于是去碰。洛珩川的視線越過去,瞳孔驟然一縮,他趕緊擦過唐阮玉的肩,手忙腳亂地将那些盒子裝進塑料袋裏。
那是好幾卷紗布和外傷藥。洛珩川一時忘了收。唐阮玉險險地觸到紗布邊緣,他驚得擡颚,如鲠在喉。
“……小玉!”洛珩川的手被唐阮玉捉了去,他低着頭,雙眼拼命地眨,他捧着洛珩川的手,殘留的傷痕紅得醒目,形狀橫穿了整個骨節。唐阮玉都不敢碰,他只能屏住氣,極輕極輕地碰一下洛珩川的手背,聲帶微哽。
“還疼嗎?”
這分明和他當日摸到的不一樣。他後知後覺才發現那天拉錯了手。
洛珩川搖搖頭,下意識地想要抽回。唐阮玉卻執拗地不肯放,他神情十分慌張,就着混亂不明的視線去翻藥膏。
“……我……我給你抹藥……”
洛珩川想出聲阻止,可唐阮玉的樣子卻叫他說不出口。他默許,且任憑唐阮玉拉着他。兩人就着身邊的椅子坐下,唐阮玉擰着藥膏蓋子的手都不利索,他湊得很緊,快連眼珠的都貼上管身。他到底還是看不清,藥膏擠多了都滲到了手指上。
“疼嗎?”洛珩川吸了口氣,唐阮玉立刻緊張兮兮地問。
“不疼。”
其實洛珩川沒怎麽抹藥膏。拆了線他便自認無大礙,藥膏堆在桌上,他壓根沒想起來這回事。心思都在唐阮玉身上,要不是每晚洗澡沾了水,被疼痛提醒,他還是想不起來。
“啪噠。”洛珩川手一縮,手臂上的水漬就化得更大了。他猝不及防地擡頭,就見唐阮玉匆匆擡手,要揉眼睛,洛珩川心急如焚,拔高了聲音喝道:“別揉眼睛!”
唐阮玉手一滞,硬生生懸在半空,他擡眼與洛珩川對視,恰巧眼淚奪眶,順着臉頰淌下。
洛珩川沒有那麽近地好好看過唐阮玉。都沒留意過他右眼靠近眼尾的地方——有一細墨點般小的黑痣。更像是筆墨不小心畫上的,極其微小,顏色淡得不值一提。而眼下的舊疤,這次加深了顏色,更加鮮紅,毛躁豎起了邊。
“珩川……!”唐阮玉驚呼,剩下的聲音全埋沒進洛珩川的肩膀裏。他從胸口到項背被勒得發痛,洛珩川的手緊緊環保着他,呼吸就在耳邊急促得跑,若有似無的氣息全要了唐阮玉的命。
“……讓你吃了那麽多頭苦,對不起。以後都不會再有了,以後都會越來越好的,小玉。”洛珩川擁緊懷裏骨瘦如柴的人,與他臉頰相貼依偎,每字每句都帶着極大的克制,可發顫的雙手卻在暴露洛珩川罕見的脆弱。
他說不出口肉麻的話,也不懂得要怎麽做才能留下這個人。只好死死抱緊,忏悔他過往的冷漠殘酷。
唐阮玉從來沒有認為他代洛珩川吃苦,是一種恩。他只是出于本能替洛珩川擋了一下,并不偉大,也毋需他償還。但唐阮玉不知怎麽了,被這一句話擊潰了。
他先是揪緊洛珩川後背的衣服,讓衣服皺不成形。眼淚根本止不住,決堤一樣地往下砸,他突然松手,抓緊洛珩川的肩,死死地盯着他的臉。
他終于又能看見他了,又能見到他了。洛珩川擡手替他拭淚,接着與其額頭相抵。
“不要哭了,對眼睛不好。”
洛珩川替唐阮玉撩開額前的發,然後攏了攏他的領口。
“老麥還燒了菜,咱們嘗嘗他做得菜有多難吃。”唐阮玉撲哧一聲笑出來,跟着洛珩川往客廳走。洛珩川背着身在廚房熱菜,唐阮玉盯着那不夠真實的虛幻背影,微微愣神。
他還能看見他為自己忙多久。截止到今日,快到頭了吧。
“來。”洛珩川把盛了飯的碗遞給唐阮玉,唐阮玉伸手接,指腹與洛珩川的再度親昵而過。
“你也吃。”洛珩川不停地給唐阮玉夾着菜,唐阮玉也夾起一塊遞過去。唐阮玉嚼着煮得有些爛熟的牛肉,他吃得很慢,速度比以往要慢,好像拉長了時間和跨度,他就多看了洛珩川一眼。
“小玉,下午要不要去商場裏逛一逛,買幾件厚點的衣服。”
唐阮玉攪着米飯的手一頓,他啊了聲又火速低下頭。
“不用了……”
“沒事的,給你買兩件,不然會感冒的。”
唐阮玉将一口菜咽下去,他眼神略帶遲疑,牙齒咬過下唇後,他終于問出口:“珩川,這次手術……是不是花了很多錢?”
洛珩川一怔,沒料到唐阮玉會問這個問題。
“沒花多少,張院士是我……是我一個朋友介紹的。絕大部分的費用都刷了你的醫保卡。”
唐阮玉又沉默了,洛珩川有些緊張。其實這次手術全額都是他出的錢,醫保只報銷了極少的一部分材料費,但洛珩川不想告訴唐阮玉。
他還想說些什麽,唐阮玉突然擠出一笑,他仰頭看着洛珩川溫柔地說:“那就好。”
洛珩川松了口氣,面上卻沒表現出。唐阮玉百般無聊地撥弄着白米粒兒,突然就飽了。就在他拆線的前刻,他趁着老麥不在的檔口,請一個護士将他就診卡裏夾着的發票抽出來。
他清楚地聽到護士說:“扣除醫保,自費一萬二。”
洛珩川早已停筷,手機不停地叫嚣,他雙手快速移動,回着繁複的消息。唐阮玉出神地盯着對面的人,好像魂已不在。
. 商場內
唐阮玉還是沒有拒絕洛珩川。由着他帶自己去了商場。商場的鎂光燈過于燦爛奪目,唐阮玉卻照得眼睛疼。洛珩川還是去拉他的手,唐阮玉卻不着痕跡地躲開了。他笑着說:“我想先自己試試看。”
洛珩川便松了手,只是伴在他身邊,留有一定的空隙。沒有了盲杖,每一步便要自己去探虛實。唐阮玉還沒習慣,步子邁得遲疑,而洛珩川忍不住要伸手,每當這時候,唐阮玉就會匆匆地往前走一步,不管是對是錯,他都要靠自己。
“兩位要買些什麽?”導購員帶笑迎面而來。唐阮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只能辨別出衣服的顏色,究其細節,他一概看不清楚。洛珩川就拉着他,耐心又小聲地告訴他。這件是呢料,那件是雙排扣的風衣,最右邊的胸口上還有墊肩……
導購員驚詫地看着唐阮玉,而洛珩川視而不見,他用他疲态許久的嗓音盡力描述他看見的衣服。從左講到右邊,唐阮玉循着他的聲音,目光不落在衣服上,只徘徊在洛珩川的側臉上。
鎂光燈下洛珩川的側臉輪廓更顯骨立凹陷,明顯已經瘦了很多。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偶爾描述不好,他還會自嘲。唐阮玉的眼底漸濕,光暈照至,水光更顯。
“就買這件吧。”唐阮玉抓住其中一件黑外套,聲音略低。
“要試試嗎?”導購員也湊了上來,唐阮玉搖了搖頭,洛珩川拿下外套在唐阮玉身上大致比了下,估摸着尺寸差不多,就轉頭讓導購員包起來。
也是這個空檔,唐阮玉飛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先生,一共是一千三,刷卡還是現金?”
“刷卡吧。”洛珩川掏出信用卡,動作一氣呵成。唐阮玉站在他不遠處看他,喉頭疼得很。
“慢走。”
兩人一并出了店門,洛珩川又問:“小玉,累嗎?要不要坐一會?”唐阮玉眼角微紅,卻竭力掩飾。他沒看洛珩川,只是聲音發緊。
“我們回家吧。”
洛珩川自然說好,手又慣性地牽住唐阮玉,唐阮玉像觸了電,掙紮地有些劇烈,洛珩川不得不放開,自以為是弄痛了他,忙不疊地道歉。唐阮玉咬緊牙關,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燈光在門阖瞬間略顯黯淡,冷風毫不留情地掀打着面目,這才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