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哥,你懷疑王新弟是柏冉的人?”辦公室裏只剩下周語朝同洛珩川。周語朝将杯面洛珩川面前一推,先低頭嗦了口面。洛珩川又在抽煙,眼底因幾夜沒睡,熬成了紅布。他撚滅了煙,卷起一筷面,剛塞到嘴裏,一股強烈的腥酸味在胃裏翻騰,就要沖出口。洛珩川撇過頭,差點吐出來。

“我之前和馬躍至談過,感覺套路很像。我不敢肯定,只能試試。”洛珩川将泡面桶拿到一旁,他掀開杯蓋,杯底裏的咖啡漬已經凝固。他擰眉起身,準備拿去蓄水池洗幹淨。

“……咣當。”洛珩川身形一晃,杯蓋恍然要落,幸好被他抓穩了。

周語朝循聲看了他一眼,見洛珩川竭力揉着眉心,眼底逐腥,突然開口。

“哥,你回去睡會吧。三天沒睡了吧?”

洛珩川聞言把手放下,他奄奄地看向周語朝,随即苦笑着搖了搖頭。

“案子緊迫,不睡了。”

周語朝發現洛珩川的臉凹陷嚴重,肉掉了不止幾斤兩,眼圈積累深重,整個人都十分憔悴。

“這不有我呢,王新弟我盯着,你趕緊回去睡會。”周語朝輕推了洛珩川一把,順勢從椅背上撈起了他的外套。

重案組往往難度大、工作量大、時間緊。又要求破案人員時刻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這熬一天還行,三天,就算是個鐵人都得倒下。

洛珩川又習慣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扛。其他人可以輪班調休,自行調劑,但是他走不了。

“……我真不走。”洛珩川還在嘴硬,周語朝已經抖開了外套強行披到他身上。

“三小時,就三小時。睡三小時就回來。”周語朝勾着洛珩川的肩,“押”着他往門口走。

“放心,他跑不了。”周語朝替洛珩川合上車門,沖他不真不假地笑。末了,又斂了笑意正色道:“哥,信我。”

洛珩川從車窗将手伸出,與周語朝的輕輕一握後才放開。他胸口扛着的東西終于可以短暫地放一放。

“晚上我替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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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語朝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颚,又揮着手催促他走。洛珩川抿嘴不語,車輪卻是自顧自地動了起來。

.出租房內

唐阮玉摸出鑰匙,左手撫上鑰匙扣,右手顫顫巍巍地往上對。

“小玉哥。”唐阮玉一驚,手抖晃了一下,鑰匙又移了位。唐阮玉回過頭,一只手朝他伸來。

“社區給每家每戶發來節日禮包,我替你也拿了一份。”兩根紅繩吊着一盒沉沉的糕點盒,執着他的人就是挨着自己住的隔壁戶。唐阮玉從前和洛珩川一起住的時候,基本足不出戶。但現在沒有阿姨幫忙,事事都得靠自己。他視力受礙,對周圍又極陌生,即使不願求助于人,又不得不求助于人。

好在這隔壁戶的男孩心腸熱,總是朝唐阮玉伸援手。一來二去,兩人倒也熟悉了。

“啊……謝謝。”唐阮玉趕緊伸手去接,兩只手在不經意間碰觸,又飛快後退。

“怎麽了,展青?”唐阮玉感覺到背後灼灼,目光攥着他的後頸,他不解地回頭。

展青尴尬地撓了撓頭,又撇頭輕咳了一下才遲疑道:“我忘帶鑰匙了,去菜場邊兒找了個開鎖師傅,說得等一會才能來。”

唐阮玉提高了手裏的紅線,他終于擰開了門,踏進了一只腳。

“要不來我這兒坐一會吧,外頭冷。”展青眼睛一亮,聲音跟着雀躍:“不打擾吧?”

“沒事。”唐阮玉側過身請他進門。天色漸晚,唐阮玉怕展青磕碰,伸手先擰開了燈,遂又去桌上翻茶杯。茶托裏倒扣着兩個杯子,一個杯壁裏挂着水珠子,另一個幹幹淨淨。唐阮玉仔細地辨認了一會,才拿起了幹淨的那一個,他嘴唇微抿,表情慎重。

“給。”展青從唐阮玉手裏接過水杯,眼光在唐阮玉的房間裏環視了一圈,發現了立在架子上的畫紙。調色盤上擠着紅綠白,扁圓峰斜搭在邊。

“小玉哥,上周的作業我又被老師批了。”展青說着卸下了桶包,将卷起的細紋紙小心地攤開。唐阮玉不禁湊近,挨着展青坐下。他擡手仔仔細細地摸,末了,突然一笑說:“構圖不當,畫面太‘空’。”

展青驚詫地瞪大了眼,半晌才磕巴着說:“……和老師說得一樣……這都能摸出來啊?”

唐阮玉難得垂眸一笑,他眼神似水,眼下那條疤都柔了顏色。

展青猝不及防地接擁住這抹笑,一時噤若寒蟬,失了語。

“1202在嗎?!”門沒阖上,露了一條縫,聲音不打招呼地滲了進來。唐阮玉先反應過來。

“是開鎖師傅來了吧?”展青一激靈站了起來,走到半途才驚覺忘了拿畫,又急匆匆地轉過身。

“小玉哥……我能不能……能不能麻煩你教教我改畫?”展青突地漲紅了臉,最後半個音似乎是一鼓作氣地說出來。唐阮玉一愣,繼而才含笑答應了。

“好啊,下禮拜吧。”

展青的臉上乍然蕩開的雀躍難以掩飾,或者說他不懂掩飾。過于鮮活年輕的生命與唐阮玉趨向黯淡灰敗的人生截然不同。唐阮玉有太久太久沒有感知到被需要、被肯定。他怔然,也欣然。

“那我先回去,謝謝小玉哥。”

“不客氣,拜拜。”門終于掩上了,轉身剎那,碰巧響了手機。他剛才沒關燈,昏暗的屋子被燈光聚攏,反倒有了暖意。唐阮玉循着閃爍的屏幕,順利地拿起手機。

他啓唇,笑意卻在一瞬凝固。

“小玉。”

洛珩川站在單元樓前,他仰脖看向十二樓的那扇窗。窗裏燈光隐隐,似有人影。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是長久遲鈍的沉默。洛珩川感覺脖子酸痛,胸腔裏江海洶湧,一忍再忍。

“我……我給你買了些生活用品還有……”

“我不在家。”唐阮玉打斷了洛珩川的話。他的聲音也不大,一如既往地柔,只是柔裏有刀,一下斬斷所有牽連,不設後防。

洛珩川眼神一動,驀然晦暗。紅血絲快要漫溢,奪眶而出。

“……是嗎?”

那燈是為誰開的。

“我上次說了,不要再打給我了,你忘了嗎。”唐阮玉倚着牆,嘴唇翕動,卻好像有氣無力。他本來心情挺好,可一個聲音就抽光了他的身體,他失足,一下就能摔下去。

“小玉……”

“洛珩川,我想一個人過。不管你怎麽想,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唐阮玉近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他的手抖得厲害,身體快抵抗不住,僅憑最後一點力氣撐住自己。

“我對你,沒有期待了,永遠都不再有了。”

冗長的沉默混着順暢的通訊信號在兩人之前牽線搭橋,卻又一下就斷了。

“……對不起。”

忘了是誰先挂斷了,總之盲音粗魯,就沒有然後了。

“……”單元門被推開,洛珩川手提重物走得緩緩。他踩着窄合的樓梯,艱難上前。這些東西他總不能再帶回去。洛珩川繼續擡腿走,小腿如灌了鉛,混沌乏力。他的指尖也愈來愈冷。

“……咣!”樓梯突地巨晃,果醬、牛奶罐等如魚貫而出,從狹小的樓梯上滾落到了地上。洛珩川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他的背脊撞到身後生鏽的鐵欄,發出震聾的巨響。

“……”洛珩川幾乎睜不開眼了,眼皮像瀕臨死亡的魚,以極微弱地頻率在抽搐着,他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冰冷,他想呼救卻喊不出聲音來。洛珩川親耳聽見自己愈發沉重的呼吸,就灌在耳朵邊,一陣又一陣。他甚至連手抖都動不了,指甲在摔落的過程中擦過水門汀,留下白印。

接着,他便沒了意識。

單元門前停下了一輛車。柳靜妍邊打電話邊提着一堆東西艱難地下了車。

“我到了,馬上就上去了。你看着點店啊,挂了。”柳靜妍的手指都被勒紅了,她勉強用小拇指挂斷電話,然後進了樓道裏。

幸好,她今天穿得平底鞋,踩在這狹窄的樓梯上也不難受。

“哎喲!”她突然尖叫一下,腳步踉跄,低頭一看,差點被易拉罐絆住了腳。也就在同時,她擡起了頭,臉色促然一變。

“珩川?!珩川?!”柳靜妍驚呼一聲,趕緊蹲下,她去碰洛珩川的手,寒冷凄凄,指甲全變了色兒。她吓得拼了命得喊,把洛珩川費力地抱到懷裏,慌裏慌張地去掐人中。洛珩川卻仍一動不動。

柳靜妍吓破了膽,急得快哭出來。手機在緊張中掉落,屏幕卻因止不住地顫抖解不開鎖。

柳靜妍心急如焚,忍不住咒罵,碰巧屏幕忽然**了一則電話——

“老麥!珩川昏過去了!他……”柳靜妍像抓住了稻草,對着揚聲器一股腦兒地喊。而她轉頭一瞬,洛珩川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珩川!你醒了!”洛珩川瞳孔失焦,他張開嘴困難地吸氣,一張臉血色盡褪。他微微轉臉,發現自己枕着柳靜妍,頓露尴尬,亦顧不上身體,強行撐着地将背脊撐起。

“對不起。”洛珩川的聲音輕如蚊鳴,他仰脖枕着廢舊的鐵欄靠了會,喉結快速滾動,吞着大量空氣來強壓胸口的鈍痛。

“我送你去醫院!”柳靜妍又要扶他,洛珩川極為勉強地擡了下手以示拒絕。

“……不用了,我坐會就好。”他的視線移到柳靜妍腳邊的塑料袋,屏着虛氣困難地說:“……來看小玉?”

柳靜妍點點頭。她差不多一個月會來兩次,有時候跟着老麥一起。他們會買很多日用品補給,或者做一些飯菜、甜點送給唐阮玉。唐阮玉總讓他們不要來,說很麻煩他們。老麥就會板着臉佯裝生氣,唐阮玉就沒了法子。

洛珩川忽而掀起嘴皮,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他接受所有人對他的好,獨獨排除自己。

“……靜妍,麻煩你……把這一袋也捎上……不要說是我送的。”洛珩川說完這些就閉上眼睛,五指悄然緊握又松開,再度掀開時,他擡手抓緊鐵欄,鐵欄發出轟然簌響。

“珩川,你……”

洛珩川感覺胸口終于能緩過一口氣來,他拖着腳極慢極慢地往外走。

“我沒事。也不要和他說我來過了,謝謝你,靜妍。”洛珩川彎腰将東西一一拾起,手卻仍不聽使喚,他使勁壓了壓左手,才打上了結。

柳靜妍還想叫住他,問他為什麽,可洛珩川孑然一身的背影,突然叫她什麽也問不出口了。

單元門被突如其來地風重重吹合,柳靜妍一激靈,只好提起了所有東西,步伐沉重地往上走。

“靜妍,你來啦!”唐阮玉的聲音裏殘留哽咽過的痕跡,卻被他完美地掩蓋。柳靜妍勉強擠出笑容,唐阮玉邊接東西邊小聲念叨:“又買這麽多東西,不行,你得告訴我花了多少,我拿給你。”

“說什麽呢小玉!這些能費幾個錢,你要這樣我可生氣了。”

“可是……”唐阮玉面色火燒般紅,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老麥說你喜歡喝這個牌子的牛奶,你看看他買的對不對?”柳靜妍心裏還回想着洛珩川躺在地上的樣子,心裏難受得發緊,只好趕快轉移話題。

她急吼吼地解開其中一個塑料袋,卻不料是洛珩川的那一個。

“還有梅林果醬!我最喜歡吃這個了!”唐阮玉騰出一只手在裏頭翻找,他讓自己必須笑,笑得自然。

“……”突然,他的手一滞,略帶猶豫地将一鐵盒拿了起來。

是a牌上月新出的五十色顏料罐,他沒舍得買。

“靜妍,你還給我買了這個……”

柳靜妍湊前一看,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剛要脫口而出一個不字,就硬生生地強拽回來。

“啊?……我那天逛街看見的,想着……你……你大概需要。”她尴尬至極,一句謊話說得結巴,就連塑料邊兒都快被擰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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