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孔太的心結
原溫初坐上小洋車,她說。
“去麗成茶樓。”
……
原溫初知道原實牧不是開玩笑,他說要斷了她的經濟來源,讓她乖乖回家——便不會給她留下哪怕一塊錢的開銷。
但是眼下成了窮光蛋的原大小姐穩穩當當坐在洋車上,身旁的風景逐漸變成繁華的街道,眼下這座城市正處于一個百廢待興的時機,多得是發財之道。
身旁的洋樓連成一片,挂着五顏六色的招牌,日光下熠熠生輝,等到司機停下車,她打開車門走出,在一棟雅致洋樓臺階前停下腳步。
這是……
孔家的麗成茶樓。
孔家最初經營的是銀樓生意,最鼎盛的時候壟斷了幾乎整個港城的銀飾市場,如今雖然幾家新的大銀樓崛起,但是瘦死駱駝比馬大,何況孔家如今也開始陸陸續續做起其他行當,孔家的茶樓便是孔太注入了大量心血的營生。
銀樓有她父親留下的老人打理。
而且她那個入贅的夫君,早年間便是銀樓夥計,因為做事幹練才會被她父親瞧上招贅為婿。
但這間茶樓雖然瞧着不起眼,卻是孔珍雲自己利用自己在富太之間的人脈,親手打理出來,對她意義又不同。
原溫初要同孔家合作,選擇注資這座茶樓而不是孔家的銀飾生意,原因便在這裏。
前臺是兩個溫婉可人的女孩,瞧着不過十七八歲,生得漂亮清秀,菡萏朵一樣嫩得仿若能夠掐出水,瞧見了原溫初,便積極主動地迎上來。
“貴客可是要來飲茶?”
原溫初搖了搖頭,她盯着左邊那個更漂亮些的女孩兒看,開口說道。
“我來找孔太。昨日我同她約好,今日拜訪。”
這女孩點了點頭,行雲流水一般引着原溫初往裏走。
“老板在樓上等着。”
這種年紀靓麗的女孩,如今在港城頗為常見,大部分雖然貌美,但卻出身平平。
港城是個魚龍混雜的複雜地方,有些女孩祖上有洋人血脈,所以生得結合中西方特點——大眼瓊鼻櫻桃唇,五官立體卻又有東方的含蓄清麗,但是這種靓女,僅僅憑借美貌也難以出頭,縱然想去做舞女歌女,也得有幾分真本事。
想只靠臉吃飯?不容易。
原溫初跟在她身後,突然笑了笑。
“你這麽靓女,怎麽不去試試拍電影啊?”
這個女孩聽見原溫初的話,猛然一愣,背對着原溫初的女孩搖了搖頭。
“我不行。”
“電影公司哪裏看得上我這種小角色。”
“而且……客人您說笑了,客人生得比我靓得多,我在客人面前,哪裏敢自認靓女啊。”
整個港城如今電影公司也不多見。
最大的一家,就是顧家旗下的顧興影業公司。
而且這個年代,也不會接納花瓶一樣的角色,要得是能歌善舞,或者能打敢拼的打女,眼前這個女孩不過是一個小前臺,更不敢肖想去做電影明星,而眼前的茶室之中,已經傳來了孔太的笑聲。
“怎麽,你想從我這裏拉人啊?”
“我的這位玉莺小姐已經算是我茶樓的招牌,你要挖她,我可舍不得。”
眼前的女孩兒推開門,對面的孔太卻沒站起身,只是一雙眼睛盯着原溫初,原溫初畢竟是晚輩,還不用她親自起身去迎,她今日肯見原溫初,已經給了她面子。原溫初走到她面前,拉開椅子坐下,然後她說道。
“孔太心頭愛,我自然不會挖走。”
“我今日來,是給孔太送錢。”
女孩從随身的皮包之中取出一份她自己寫好的文件遞給孔太。
“孔太可以看一看,是否有什麽問題?”
她先發制人。對面的孔珍雲看着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美貌驚人的晚輩,從她手中接過了那份文件,卻沒有急着看,她盯着她臉龐,眼瞳一瞬變得迫人許多,這個胖乎乎看似和氣好相處的婦人,眼下卻氣場全開。
“你得知道,你今日能坐在這裏,是因為青雀。”
“青雀是我唯一的獨生女兒,我怎麽可能不疼她。天底下沒有不疼愛自己女兒的母親。”
原溫初昨日故意說出那番話就是為了刺激眼前孔太,她眼瞳微擡起,黑色眼眸之中閃過一絲認真來。
“是。天底下沒有不疼愛女兒的母親。”
“只是孔太你把契子留在身旁疼愛,青雀難免會傷心。”
孔太看着眼前女孩那雙漆黑瞳眸,裏頭情緒令人看不分明,她冷哼一聲。
“那也輪不到你一個外人鳴不平。”
她雖然這樣說,但是語氣卻松動了些,然後她沉默了數秒鐘,突然說道。
“你昨日的話,是什麽意思?”
原溫初不動聲色。
“孔太覺得是什麽意思——那便是什麽意思。”
“孔太找過私家偵探查過了?”
對面的孔太冷哼一聲。
“你從什麽地方得到的消息。若是連你都知道,豈不是整個港城都在看我笑話。”
原溫初笑了笑,她說道。
“孔太太不必擔心——孔太太可還記得,幾年前我父親迎娶我繼母白秀岚入門的時候,辦過酒宴,孔太太您同你的丈夫也出席在列,我那一日賭氣,所以婚禮辦到半場就躲出去透氣,卻意外看見你丈夫拉着那個小男孩的手同他說話。”
“他們在後院裏頭,你的那個契子當初不過才七八歲大,我聽見你丈夫讓他乖乖聽話,又說遲早能有一家團圓的機會,說錢財遲早都是他們一家的,我當時年紀小,聽不懂,也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我在輪船上遇見青雀,又在馬場看見這個小男孩,再想想我自己的家事,突然就有了一份疑心。所以才來同孔太太你多嘴一句。”
“若是說錯了,是我年少無知。”
“若是被我說中,孔太您也承我這多嘴一句的恩情。”
她的話語條理清清楚楚。
對面的孔太沉默半晌,她眉梢眼角卻多出一縷殺氣。
“我同他夫妻多年,我是萬萬想不到他居然會用這一招偷龍轉鳳來蒙騙我,居然舍得把他親生仔送到福利院去吃兩年苦。”
“當初他說把那個女人送走,說他那個私生子病死,連醫院證明都有。我去福利院挑中這個契仔都沒懷疑過。”
“他這樣蒙我,那個女人多半也沒有真正打發掉。我已經找人去查。”
“你說得對,我的确承你恩情。”
“麗城茶樓你要入股的話……”
孔太的話還沒說完,原溫初卻突然笑了起來。
“孔太可以先看看手裏頭那份方案。”
對面的婦人低下頭翻閱,她越看眉頭蹙得越緊,她擡起頭再看向眼前的女孩,眼中帶了一絲淡淡的不可思議。
“你當真只要百分之一的幹股?”
“你把跑馬地贏來的錢全都投到茶樓,只要百分之一幹股——這麽吃虧的事情,你也肯做?”
原溫初笑着點頭。
“對。”
“不過——不是從跑馬地贏來全部的錢,除了要把下押的本金還給原家,我給我自己還留了一百塊開銷。”
她看着對面的婦人錯愕的神色,臉上的笑容綻放,更襯托得她明豔不可方物,她像是一朵綻放開來的嬌豔玫瑰,平靜說道。
“我今早同我父親吵了一架,他要斷了我開銷,所以我留一百塊用。不用多,我找了一份工,下個月便有工錢拿。”
“我也不想從原家賬戶再支錢。我和我繼母鬧得很不愉快,我已經打算搬出來住。”
她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然後她眨了眨眼睛,整個人顯得靈動鮮活。
“我這個大小姐,眼下可是等同于窮光蛋一個了。”
對面的孔太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接話,她猶豫了兩下,才遲疑着問道。
“那要不要……”
“我給你找地方住?”
原溫初搖頭。
“不用。”
她記得法華學院有教職工宿舍,她身為唯一的女講師——應當能夠分一間單間。
若是不成,她再另想辦法。她跟家裏頭鬧翻,如今是一窮二白,但是再窮也只是暫時,她看向對面的美婦人,開口說道。
“我雖然沒有什麽資本插手麗城茶樓的經營,身為晚輩更沒有資格插手孔家的家事,但是我卻有兩句話不吐不快。”
“第一句是孔太其實可以多和青雀談心,她遠比孔太所想的堅強許多。“
“第二句……孔太心中縱然有氣,不妨再等等。”
“我家的例子擺在前頭——孔太若是當真痛下決心,就得有壯士斷腕的英勇。”
她說完這句話,然後站起身,點了點頭往外走去,孔太盯着她飄蕩開的風衣下擺,她皺起眉,她的确打算回家立刻便着手處理家中事,但是,孔家眼下的局面,她已經有些把控不住。
她丈夫是參與了銀樓經營的。
銀樓這些年上下關竅都被他打通,她父親一死,整座銀樓更是近乎落入她丈夫手裏頭,還有她收養的那個契子,她想到這裏,心頭更是湧上深深的恨意。
若不是銀飾生意她如今插不上手,她也不會自己開間茶樓。
她的确不能現在就撕破臉。
她得慢慢來——眼前這個原家的女孩兒很聰明,她總覺得,她不會就這麽單出來過,把整個原家拱手讓給她繼母同那個妹妹。
她可以忍下去。
為了青雀,她也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