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左先生的錯誤想法
原溫初醒過來的時候難得神清氣爽。天氣很好,她早上上完一節課,去左先生的辦公室的時候,裏頭沒有其他人。
左先生伏案寫作,擡起頭看見她,對着原溫初招了招手,态度倒是很客氣。
“來了?”
原溫初嗯了一聲,她往前走了兩步,從口袋裏頭掏出一本冊子擺放在案臺上頭,左先生看了一眼,突然笑了。
“這是什麽?港城律條?”
原溫初點了點頭。
“是,而且是最新一版本。我自己翻譯的國文版本。”
她這麽說,是因為這版本應當是用英文寫成的,她開口說道。
“法華學院的圖書館裏頭有一批原文書籍,雖然也有譯者,但是進度太慢。除了英文,還有德語,法語之類的書籍,我認識幾個朋友,可以先翻譯成英文,再翻譯成國文,但是這樣的話,經過幾重加工,又很難保證原汁原味——很有可能在語言上,有失偏頗。”
她接着說道。
“翻譯的原則是信,雅,達。我認為還是要把準确度放在第一位。”
左運時擡了擡眼鏡。他看着眼前的原大小姐,眼神之中多出了幾分笑意。原溫初聽她開口說道。
“你還有功夫做這些事情?”
“這些事情,雜志社做賺錢,你做的話,是不賺錢的。”
原溫初嗯了一聲。她說道。
“擠擠時間總有辦法。實在不成,我只能聯系幾個在國外認識的朋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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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留學海外的那一波人,其實彼此還是有些聯系。
原溫初在海外的時候,積極熱情,參加過不少社團活動,那些華人都打過交道。
不過有些來自滬上,有些從北平出去,如今分隔許久,又因為距離太遠,所以書信不是很方便。
所以聯系才少了些。
前世曾經她最窮途末路的時候,不想被朋友瞧見自己狼狽模樣,所以也沒對外求援過。
就讓那些朋友心裏頭,覺得她還是那個張揚光芒四射的大小姐,總是更好一些。
但是如今原溫初看得更開。
丢人沒有什麽可怕的。
可怕的事情多得是——那些面子,當真值不了什麽錢,比起當年同窗的情誼,港城這麽點小小流言蜚語又算得上是什麽。
“我有朋友在北平,也有在滬上的,只是我回來之後還沒有聯系過。”
對面的左運時點了點頭。
他倒是頗為欣賞對面這女子的灑脫。
“多聯系走動總是好的。你們這一波,一同出去留學的孩子,見過世面,知道世界之大,才有動力同方向。我們走在漆黑道路上頭,總該有人舉火炬,照亮前頭的道路。”
“在我眼中,你們這些孩子,就是舉火炬的人。咱們總該燃燒起來,讓後頭的人不要畏懼,向前走,看清楚前頭到底有些什麽。”
未知才可怕。
有人淌過暗河,那麽那暗河也同這世上潺潺流動而過的流水,沒有任何區別可言了。
左運時眸光平靜舒緩,他輕聲說道。
“我在滬上的時候,認識的朋友——也很苦惱。那邊的局勢亂糟糟的,港城遲早被波及,做不了獨善其身的世外桃源。”
“這個世上,沒獨善其身這回事。”
“打斷骨頭還連着筋,血濃于水,畢竟都是同源同宗。”
“怎麽能置身事外?”
對面的女孩,才二十歲。
這個年紀,像是盛開的花骨朵兒,在港城能過得有滋有味,但是北面卻不是這樣,滿打滿算,也只有滬上的租界,港城澳城,才有這樣富麗堂皇的好光景。
可是誰又知道,這些繁華好光景能夠維系多久呢。
左先生的手指握着派克鋼筆,他手指用力,筆尖幾乎要戳破白紙,聽見對面的女孩說道。
“今夜還要拜托左先生。”
她的聲音,極為誠懇。
左運時眯着眼睛。他的鏡框背後的那雙眼睛,雖然沉靜,卻擁有一種強而有力的洞察力,他開口說道。
“你就這麽确定,今夜那艘船一定會出事?”
原溫初點了點頭。
“嗯。”
“因為只有這麽一次機會。”
她低下頭,低聲說道。
“因為新官快要上任了。”
她這句話說得很含糊。但是左運時卻眉頭一蹙,聲音嚴肅許多。
“新的警備司司長?還是誰。你說的是石崗被刺殺的事情?”
左先生就是左先生。這位大學者,也是如同表面上那麽簡單,兩耳不聞窗外事。石崗被刺殺的時候,他應當還在內地,但是卻也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見他其實一直都在留心港城的動靜。
原溫初停頓了一下,她臉頰上的神色是一種很讓人信賴,靜如山岳一般的穩定,然後她繼續說道。
“石崗的死,會帶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他主管碼頭,所以碼頭上頭一定會出現混亂,一些平常很難進出港城碼頭的貨物,也可以偷偷運進來。”
“比如……”
她深吸一口氣,說道。
“禍國殃民的那樣東西。利潤最高,能夠讓人铤而走險的那樣東西。比煙草,名貴好酒,茶葉瓷器的利益還要更高,哪怕抓到上絞刑架,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也在所不惜。”
左運時其實知道原溫初說的是什麽。
她說的含糊,他卻一語道破。
“是大煙?”
原溫初點了點頭。她盯着眼前的白紙,她絕美臉龐之上的神色極為嚴肅慎重,她輕聲說道。
“從港城……再流入東南亞。或者北上,一轉手,那利潤……太令人瘋狂。”
她前世就不明白一件事情。
華必文是怎麽做到短短數年發家致富地那麽快速,他一個過江龍,卻能夠在港城紮下根,從一個阿谀奉承那些港城大商行的小角色,變成真正能夠占據港城資源,甚至豪擲千金買下無數地皮的大鱷,但是她最後才弄清楚,華必文做得是何等惡毒的事情。
她輕輕地眨了眨眼,她知道這是戰役。
你死我活。
不單單只是她作證把華必文的弟弟送入監獄那麽簡單,她要斷了他的後路,就從今夜開始。
真正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戰役,也不過如此。
左先生凝望她的面容。身體略微緊繃。
這等大事,哪怕他見慣驚濤駭浪也暗暗心驚。
更心悸于眼前這個小女孩,不過二十歲,出身富貴大家族,又剛剛留學回來,哪裏來的這等驚人的氣魄。
她當真是不怕死,才敢做這樣的大事,跟那樣黑暗之中的暗流湧動對抗,她是真的豁出性命在拼殺。
左運時的手指,搭在自己的眼鏡邊框之上,然後原溫初聽見他說道。
“我朋友派了幾個保镖,送我回來。如今還未來得及回去,同我那老友複命,我想——今夜不如把我朋友派遣的那幾個打手帶上,也好作為保證。”
總要保全自己。
再去謀求更多。
原溫初點了點頭。她遲疑了片刻,才問道。
“是……岚幫的……人麽?”
左運時有些驚訝詫異。
“你知道岚幫?”
原溫初點頭。
“我在英倫之地留學的時候,聽同樣留學的華人提起過。”
左先生笑起來。
“我那個岚幫朋友,素來都很欣賞有膽魄的人。你雖然是女子,又剛念完書回來,但是有志氣的人,不論年紀長幼,都能讓他青睐有加,何況巾帼不讓須眉,他早就想要練一只娘子軍——可惜你似乎短時間不打算離開港城,否則你若是前往滬上,我倒是可以引薦你認識他。”
原溫初短時內的确沒有離開港城的打算。
雖然好奇岚幫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但是她暫時接觸不到那些層面,她如今最大的仇敵莫過于華必文,其他事情,考慮起來,都距離她太過遙遠。
總得先解決眼前的難關。
左運時看着眼前怔怔出神的女孩,他同她相處幾次,倒是當真開始欣賞起隐匿在她這副好皮相之下,那深藏不露,不似一個二十歲女孩成熟穩健的魂魄。她靈魂不輕佻,也不虛浮,是實打實,有過思考有重量的靈魂。
左運時停頓了一下,方才說道。
“我聽說你和家裏頭鬧得很不痛快,打算自立門戶?”
這事情港城估計已經傳了個遍,傳到左先生的耳朵裏頭也不出奇,原溫初點頭,開口說道。
“我繼母又有了身孕,我同她處不來,出來反而自在。”
“我家的表行,之前被盜,眼下生意受了些波及,也急需碼頭其他家的手表來救場——我打算幫家裏頭這一次便收手。”
“日後再如何,同我無關了。”
左先生看着這少女沒有半點悵然的眸子,他一時倒也不知該如何接話勸誡。
古人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何況這少女家中乃是豪門,只怕更為複雜。他頓了頓,說道。
“法華學院總還是個後盾。雖然出不起太多銀錢給你付做酬勞,但是有事,倒也應當為了學院的講師出頭,不會退縮在後。”
他這句話,代表的是他的态度。
原溫初說了一句多謝左先生,左運時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說道。
“你可有什麽看中的青年才俊?”
“你既然同家中鬧翻,我倒是可以替你做這個保媒的長輩。我聽學院裏頭的其他講師說,你在學院裏頭,總有男子開車來等你是不是?”
“你若是看不上港城這些,我在北面也認識不少才俊。你若是不介意離開港城——也可以介紹給你。”
原溫初險些嗆住一下,她轉過頭,少女笑起來唇角弧度彎彎。
“左先生,我當真是沒有想到,您還有如此八卦的一面。”
左運時則是笑了起來。
“怎麽?覺得我不該說這些男歡女愛之事?我的妻子,當年可還是我的學生。你留過洋,想法自然更前衛些,我瞧你也不是那種喜歡誰藏藏掖掖的忸怩性子。”
“你家裏頭即便不許,你也不會被父母之命所羁絆。”
原溫初頓了頓,擡起頭揮了揮手。
“左先生今夜應當能夠瞧見他。不過他還在我的考察期,所以——”
原溫初聳了聳肩膀。她向外走去,姿态自然是極其灑脫的,左先生卻大笑起來。
這位原家的小姐,果真是個妙人。
他倒是更好奇,她在和什麽樣的男子談戀愛了。
總不會是那些草包——或者不學無術的纨绔。
大概……也跟她一樣,很奇妙?
會開車接她吃飯,聽上去,倒是個謙謙君子呢。
可惜系統停了更新。
否則在左先生的頭頂上,一定會明晃晃的飄出幾行大字來。
“左先生你弄錯了!那不是男主……那是殷惜不是顧小狗!”
“開車的是殷惜,騎車的是顧小狗。”
“不要站錯不要站錯cp,否則就會跟我們觀衆一樣,痛心疾首嗚嗚嗚……”
“明明後面還有的更新,也許殷惜能逆風翻盤,你們不要這麽篤定啊喂……難道只有我還站殷惜麽?”
“可是顧小狗真的超絕奶兇可愛。鎖死鑰匙被我丢到維多利亞港口了!”
“左先生你快看看顧小狗,他特別可愛,他會保護初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