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頑徒2
在門水玩了五日,吃夠了荔枝,繼續南行。
剛出了門水城,就有穿官服的提着刀讓我們回去,說是我們手上有人命官司。
我連忙解釋【你看,我這徒弟雖然頑劣,但是連只雞都追不上,看見血就想吐,他怎麽可能殺人呢。】
官兵十分嚴厲,絲毫不因為我滿面的笑容假以辭色【少裝糊塗,殺人的,不是你嗎!!?】
我似乎攤上了一件麻煩事,我看了看人數,估摸了一下對方的實力,發現拔腿就跑簡直易如反掌,但是我覺得自己要給我那頑徒做個榜樣,看看為師是怎麽懂進退,守法度的。
再者說了,我殺人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想必這次定是冤枉我的,我徒兒又是韓丞相的獨子,怕縣官最後也要為我接風洗塵,賠禮道歉。
誰知就在我信心滿滿的進去的第二天,我那頑徒就被丢了進來。
我看着滿頭亂發毫無貴氣的他,一陣心酸。
【這種時候就不要再低調了】我勸道【你是丞相兒子的事情就不要再瞞着他們了。】
【我沒瞞,我開始就說了,可他們不信。】
我驚詫【他們為什麽不信?】
直到第一次庭審,我跟我那頑徒才知道,他們為什麽不信。
縣老爺驚堂木一拍【胡說八道,韓相的小公子上個月就已經去世了,爾等刁民,竟敢冒充丞相之子,愚騙本官,罪加一等!罪加一等!】
我跟我那頑徒面面相觑,瞬間明白了什麽。
整個庭審十分荒唐,我明明不認識風月樓的頭牌身邊的龜奴的小三姨,又怎麽會因為追求頭牌不成,趁着月黑風高将頭牌身邊的龜奴的小三姨予以奸殺。
我這幾日,為了省住客棧的錢,都是摟着我那頑徒睡的啊,日月可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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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懂的官場套路的頑徒說【師父,別說了,他們有心陷害,你說什麽也是枉然,我們走吧。】
我深以為然,這縣太爺看上去不像是能聽懂人話的人,于是我站起來。
縣太爺又拍了下驚堂木【大膽,公堂之上,豈容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也覺得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有些不太厚道,可是在牢裏等着冤案坐實秋後問斬也不太是我志趣所向。
我雙手用力,掙開了鐵鏈,說實話,這質量太差,比我當年掙的那副差太遠了。
衙役們拿起木棍圍上來,雖然很對不起他們,但是我抱起我的徒兒踩着他們伸過來的木棍兩個縱躍就飛出了縣衙。
雖然真的很想跟那些衙役們道聲謝,但怕他們以後跟着那個老眼昏花的縣太爺不好做事,所以也就沒說。
我猜我們兩個應該會被通緝,但繼續往南走了半月,也未見類似我們的畫像出現過。
又走半月,終于到了三師姐處,三師姐的爺爺是走镖起家,到三師姐爹爹那輩已經是富甲一方,後來生意逐漸做到了布匹,酒樓,香料,玉器,到了三師姐出生的時候,傳聞中的顧家,已經是富可敵國。
三師姐是家裏第五個孩子,養的不是很金貴,13歲的時候她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我師父的名號,就帶着一箱子金銀玉帛上門拜師,我師父同我一般愛財,就收下了三師姐。
三師姐雖然住的跟我們一樣是破茅草房子,但吃穿用度,屋內裝潢,跟我們是雲泥之別,我從小就愛沖三師姐讨糖吃,三師姐嫌我醜,每回都要刁難我一番才給。
然而,我仍然打小就最喜歡三師姐,總想給她當個上門夫婿。可惜她大我十歲,又只傾心我大師兄,我只能黯然放棄。
我到三師姐處,遠遠看見一個胖婦人沖我跑過來,我剛想避開,再一定睛,發現這胖婦人竟是我三師姐。
我驚恐萬狀的被開心歡快的三師姐舉起,轉了三圈。
【醜醜】三師姐顯然沒注意到我身後的徒兒,竟然喚我乳名【不得了不得了,你竟然還知道來看三師姐!!】
直到三師姐把我放下來,我才有機會介紹我那頑徒【師姐,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你叫什麽來着。。。】
我自然知道他叫韓冰,這不是開個玩笑麽,誰知那頑徒竟然一扭頭就走了,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走出了半條街。
我把他抓回來,跟着師姐進門,師姐那三個孩子去了學堂,要到傍晚方回,三師姐夫去了店鋪裏,也要到傍晚才回。
我跟三師姐敘了半下午的舊,只說以前那些開心的事情,傷心的事一概不提,師姐仍然嫌棄我長的醜,我摸了摸臉上的疤,嘆了口氣,師姐果然立刻改口,安慰我道【嗨,其實也不醜,反正也不能比你小的時候更醜了。】
我自小被三師姐嫌棄慣了,倒也不覺得什麽,只是我那頑徒笑的直抽抽,讓我有幾分窘迫。
我把頑徒打發走,大約跟三師姐說了一盞茶的話,三師姐夫帶着三個娃娃回來了,三師姐夫比三師姐還要圓潤,回來的手裏還提了三只燒鵝。
我連忙站起來【姐夫。】
胖姐夫把燒鵝遞給仆人,摸摸自己的頭,笑容親切【醜醜是吧,常聽芸芸說起你,聽說你要來,可把她高興壞了,每天都變着花樣的試菜,你看最近給我倆吃的胖的。】
我心中抗拒,直想說,胖就胖吧,何故說是因為我!
但我已經長大,這種話,還是不能說的。
師姐那三個娃娃長的參差不齊,也都胖胖乎乎的,都穿着暗紅色的學生服,好似這院裏用來儲水的大紅水缸。
他們三個也是會生長,沒有似我那如花似玉的三師姐半分,都随了他那眼小鼻寬的父親,像是一個木頭模子裏倒出的一般。我雖然遺憾我三師姐最後沒嫁我大師兄,但如今對着三師姐夫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也不覺得反感。那三個娃娃上來摸我的劍,三師姐夫也讓我演幾招給他們看,這四個人圍在我身邊,看起來甚是喜慶。
我突然能明白三師姐為什麽嫁給三師姐夫了,他對我們的世界一無所知,這真讓人覺得舒服。
我被架着,舞了一場劍,表演多過實戰,三師姐夫和三個娃娃都拍手,只有三師姐搖頭【退步了退步了】
表演完劍,我已餓的前胸貼後背,席上風卷殘雲的吃了好多,三師姐夫很是歡喜我同他一樣能吃,有些較勁的跟我比着吃飯,最後,他吃了十一碗飯,我惜敗,只吃了十碗。
夜間,等我那頑徒睡了,我便出去走走,走到後花園的時候看見三師姐跟三師姐夫挽着手散步,三師姐夫說【今日看了你那師弟舞劍,三個娃娃都吵着要學劍,讓人頭疼。】
三師姐說【沒事,明日我去吓他們一吓,就不鬧了。】
三師姐夫說【刀劍都是利器,傷人傷己,我們這幾個孩子,不求有多大的本事,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好。】
三師姐突然說【可憐了我的師弟。】
三師姐估計是又哭了,三師姐夫給她擦眼淚【你看你,懷着身孕呢還那麽多愁善感,我看你那小師弟很通透,現在活的也很不錯嘛。】
我在心裏謝過姐夫。又聽見師姐說【你今晚怎麽吃的那麽多?】
姐夫說【我怕你小師弟不好意思添飯,我總比他多吃一碗,大家就不覺得他吃的多了。】
三師姐摸着三師姐夫渾圓的肚皮【撐壞了吧。】
三師姐夫腼腆一笑,說【還好。】
我在他們兩個後面屏息淨氣的站了很久,這兩個話多的人把圍着園子走了直直5圈才回去。
等這一對又胖又話多的夫妻回去了,我才在後院的亭子裏呆坐着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三師姐那麽有錢,這亭子卻破的跟山上我們擠在一處喝茶歇腳的亭子一般無二,叫人心裏難受。
本想住兩日就繼續往南走,結果我那争氣徒弟卻染了風寒,日夜咳的讓人心煩,只好又耽擱了兩天,每天都好聲好氣的伺候着,不僅要端茶送水,他頭疼的時候,我這個師父還要負責給他捏頭梳發,真是不知道到底哪個才是師父。
等我那頑徒的病徹底養好了,已經是十一月底,三師姐的娘家要走一趟遠镖,我那頑徒尤其喜歡跟那三個胖小子一起聽三師姐講走镖時的奇聞異事,想來也合情合理,他也才14歲,我像他這麽大年紀的時候,也天天趴在三師姐的膝頭吵着鬧着要聽故事。
我看他對走镖有興趣,還沒思慮周全話就問出了口,幸好他并不想跟着三師姐的大哥走镖,要是他同意了我又反悔,怕是又要像上回沒給他買最新的畫本一樣,在我身後追着嘟囔我半個月。
後來我夢見他跟着去走镖,前面十個人呼啦啦的保護一箱子的金銀珠寶,後面二十個人呼啦啦的保護我這頑徒,刺客蒙着面,全身皆黑,劍鋒所指,都是我那頑徒的腦袋。
繼續南下,南方真好,十二月中旬也不見冷,我與徒弟,都是秋天的那一身打扮。
只是我的衣服還能堅持十年八載,我那頑徒的衣服卻短了一大截,我拿我三十文錢換的新劍去量,才想起上次量的标記在了我原來的老劍上。
但少年人的成長,雖日日相處,也讓人感嘆不已。
我那原本只到上腰間,我累了就可以按住他的頭歇息一會兒的徒兒,竟然在新年到來之前長到了我的肩膀,傷感時光易逝後我安慰自己,這樣也好,新年的時候,我便可以在累的時候倚在他肩膀上休息了。
只是我這根骨奇差的徒弟向來不争氣,他累的時候總是比我多得多,以前他身量尚小的時候我可以抱起就跑,背起就飛,但如今已經長成兩個麻袋般長度,抱與背都不太趁手,于是趕路的速度又慢了,到二師兄的影門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中旬。
二師兄看見我,并沒有熱淚盈眶,如今已經貴為一派掌門的他客氣有禮的接待了我,然後深夜出現在了我的被窩裏。
我那話唠二師兄抱着我就是一通狠說,我從剛開始的感動,到中間的同情,到最後的無動于衷,不知不覺間,天已經破曉,二師兄仍然如同在山上時,意猶未盡道【師弟,我還有一肚子的話同你說!!】
我困極,讓他速速滾蛋,出門去扮演他那威嚴有加,沉默寡言的一派掌門。
二師兄這裏是個好歸宿,影門如今在江湖上威名遠揚,江湖十大高手中,有7個都在影門,如果不是一心尋死,大概不會提刀出現在影門的大院。
并且影門中人大多沉迷劍道,清心寡欲,心思單純,沒有別的門派那些亂七八糟的勾心鬥角,窮是窮了點,但在外風評一向很好,何況二師兄我又是知根知底,除了啰嗦點,其他并無缺點。
我一心想把我那脾氣越來越怪的徒兒留在這裏,前前後後做了不少努力,他大概也是看出了我的苦心,一門心思的不想成全我,每日每夜都催我趕快啓程。
啓程?往哪裏走?再往南走?。。。那我們可就入海了。。可憐你師父我并不認識龍王,連蝦兵蟹将也未曾謀面,往海裏走,去喂魚嗎?
我讓徒兒安心在此處呆着,多去看看那些豆蔻年華的師兄師弟們練劍。
結果他氣我說豆蔻是用來形容女子,他從那些皮糙肉厚的師兄弟裏面找不出誰能擔得起豆蔻二字的。
自從他的個子超過了我,他就沒有一天不氣我的,大概是高度上的優勢給了他一種打得過我的錯覺,我邀他來戰,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倒挂在樹上,問他有無知錯。
結果他硬着脖子說自己沒錯,我看他臉回血回的通紅,心一軟就把他放下來了。
二師兄的那些徒兒們紛紛誇贊我仁慈,說二師兄挂他們,最少也要一天一夜的。
我看着那些雖然皮糙肉厚但是心地善良的徒兒們,感慨自己怎麽沒遇上這樣懂事的徒弟。
我跟我那頑徒吃喝拉撒都在二師兄處,我那頑徒身子虛弱做不得粗活,只能我上,于是我便每天陪二師兄的徒弟們練手,那些高手榜上赫赫有名的徒弟們真是不簡單,能在我手下過上一百招有餘,我要是再老個三十歲,還真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
二師兄也與我對過幾次,我為了讓他贏,放水放的有點不太自然,除了我那不通武學的徒弟,其他人大抵是都看出來了,于是二師兄氣極,拉着我抱怨了好幾個晚上。
言多必失,二師兄提到了那個不該提的人,我有些神傷,他也有些尴尬,我們之間很久沒說話。
最後,二師兄說【你三師姐還好嗎】
我趕忙說【好的很,現在都要生第四個娃娃了,你沒看見,三師姐和姐夫娃娃們一樣,胖的眉眼均是小細長條。】
二師兄說【哎,要是大師兄還在。。。。】
我想了想那沉迷劍道的大師兄,接道【那三師姐肯定不會像現在這般胖。】
又過了幾日,我跟二師兄一起去給大師兄掃墓,墳墓裏是大師兄的衣冠,我們當時并未找到他的屍骨,一向唠叨的二師兄在大師兄面前沉默了許多,憋了很久才說【師兄,我帶小九來看你了。】
我跟二師兄給大師兄灑了兩杯清酒,又各自留了兩行清淚,攜手下山去了。
回去的時候暮色四合,我跟二師兄都累了,用過飯之後各自垂頭喪氣的回房休息。
回到房間就看到我那不争氣的徒兒,正在給我鋪床,我心底一股暖意,結果徒兒開口就是【今日是鬼節。。。。】
唉,這小子越長大越膽小,跟我還真是挺像。
二師兄這裏不缺房間,但今日,我們師徒兩個膽小鬼點了蠟燭瑟瑟發抖的窩在床上互相壯膽。
我徒兒也真是長大了,雖武學不精,但身上屬于男人的陽剛之氣卻日益旺盛,有他躺在我身邊,我總算睡了我來二師兄這裏的第一個好覺。
鬼節已經過去三天,可我徒兒依然沒有要搬回他房間的意思,只不過他現在勤快,穿衣疊被,洗漱梳頭都不用我幫忙,我也不在意他到底是睡哪兒。
願意睡哪兒睡哪兒吧。
我有時晚上睡不着,就給他變着花的講故事,他長大後就不像小時候一般可愛,不會追着問然後呢,然後呢,我講着講着也覺得沒有意思,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後來想想,我這行徑,跟我那折磨人的二師兄又有何區別。
二師兄所在之地衆門派雲集,自然少不了門派間的鬥争和各式各樣的比武大會。
我将那些附帶賞銀的比武大會都參加了個遍,二師兄直感嘆我掉進了錢眼裏,我倒真想自己掉進錢眼裏,掉進去之前,我一定準備它百十個麻袋。
比武一直比到了仲夏,我已經攢了800兩銀票,江湖人士就是小氣,這還不如我在京城救一家富商孩子人家給的錢多。
從影門出發的時候,二師兄送了我一輛馬車,我那不學無術的頑徒并不會駕駛,所以諸事都要我來,我命他不準坐在轎內,他倒也聽話,每天都陪我戴着草帽沐浴能曬掉一層皮的太陽。
路倒是趕的快了,但不知馬車的意義何在,乍一看,還以為我們是一對車夫。
頑徒不事生産,還總想從我這裏敲點錢花,我每次不給他,他都要問【你攢這麽多錢做什麽?】
【給你讨媳婦啊!】這倒不是謊話,畢竟相伴四年,他除了愛頂嘴之外,其他也沒什麽格外對不起我的地方。我存的錢裏,有他500兩的老婆本兒。
他全然沒有別的少年人在聽到此類話題時的嬌中帶羞,總是黑着一張臉,說【我不讨媳婦!!】
【長大了自然是要讨媳婦的。】我苦口婆心的勸他。
他沒大沒小的反問我【那你怎麽不讨媳婦!】
我想起自己也是差點就娶了媳婦的人,心裏黯然神傷,嘴硬道【不攢夠錢,怎麽讨媳婦!】
他冷哼一聲,大不敬的損我【攢了也是白攢,你這個醜樣子,哪有姑娘肯嫁!】
我并不與他計較,若是因為這種事生氣計較,我怕是早就氣死在與他同行的半路上。
我倆駕着馬車往西走,一路到了夜坊,夜坊民風開放,沿路見了許多比武招親的牌子,比武招親大多都是跟姑娘的爹爹哥哥們打,臺子旁安置的有姑娘的畫像,姑娘畫像漂亮的,上臺比武的人要多一些,姑娘畫像難看的,比武臺上就冷冷清清。
這種民風我深覺不妥,這豈不是不給我們這些長的醜的活路。
夜坊人重容貌,醜人在大街上,待遇極差,我試過,問了三次路都沒人理。
我雖醜,但我徒兒長的俊逸不凡,一路上倒也不算艱辛。我那徒兒因為俊逸還被幾家比武招親的爹爹硬拉着上臺,但我看那幾家姑娘的畫像都普普通通,配我徒弟還有些差距,遂全都出面婉然謝絕。
本還怕我那頑徒因為我阻他姻緣不高興,結果看他模樣,卻似撿了錢一般開心。
一路向西,沿途聽了滿耳的閑言碎語,陽城的劍宗又出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落邑的寒潭中又長出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冰蓮,西邊的清風門內亂換了首領,南方的墨門掌門連贏十場,滅了那些北方門派的氣焰。
行到幽州,順路去看小師妹,小師妹一如往日的瘦,也一如往日的醜,她離開雲門十年,也在幽州獨自一人苦修了十年,她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聽話,言談之間滿腔仇恨,誓要為反複交代我們不要複仇的師父複仇。
我勸她,她拔劍相向,我在她劍下走了20個回合就敗下陣來,她對我不屑一顧,我說什麽她都不肯再聽了。
然而她終究還是心軟,不舍得把我和我那體質虛弱的頑徒關在幽州刺骨的寒夜裏,我倆秉燭夜談,她說我的劍慢了,是因為心中有了牽挂。
我回頭看我那熬不了夜亦吃不了苦,已經熟睡的頑徒,說不清心裏是牽挂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
我蘸着涼水在桌面上畫了修長的一把劍,小師妹的眼睛瞪大了須臾,無奈道【你。。。。】
我只殺過一個人,我的餘生,都不會再殺人。
我大概是個不合格的江湖中人,好在我曾經的那把寶劍被劍宗以萬餘兩的高價收了回去,算是聊慰我心。
幽州苦寒,我本不想多待,然而北方出了點變故,又讓我們不能不多待。
幽州被封了城,是因為傳聞中那京城裏萬人之上的丞相通敵叛國,通的是幽州臨境的西夷,我們被困在幽州的半月,不斷有新的消息,前一日,是丞相府被抄了個底朝天,找出了通敵叛國的書信,沒過幾天,權傾朝野的丞相被砍了頭,覆巢之下,安卵無尋,相府一夜傾覆,過往種種繁華,仿佛大夢一場。
後來京城裏來了人,抓了駐守幽州人人稱頌的顧将軍押往京城,我不通政事,但以前受過顧将軍兩杯酒的恩惠,又知道他是天地間難尋的大丈夫,所以就比往常上心,別人說什麽我都拿來聽聽。
城中那些碎嘴的說什麽的都有,說皇帝多疑,顧将軍難逃一死的有,說顧将軍戰功累累,祖上三輩都是為國捐軀的忠烈,至多只是貶黜的也有。
我問我徒兒,我徒兒說,按照皇帝的性子,顧将軍跟押解的官兵們,大約都活不到京城。
【不然,你以為我爹為什麽急着把我送離京城。】我徒兒冷冷的說【那個人,果真如同我爹說的那樣,忍不過5年。】
我跟小師妹都知道徒兒口中說的那個人是誰,本以為朝堂上的人做事,要比我們江湖中人謹小慎微,但看來也不過如此,身居高位者都是憑着自己心意胡來,不去看高牆之外的累累白骨。
一個清風門,一個朝堂,唉。
等到幽州解禁,已是十月,十年之約只剩兩月,我還有百裏路程要趕。
我需往西,我徒兒則要回北方,我就差給小師妹跪下,才托得她沿途護送我那頑徒往北走,然而我那頑徒卻無半分感恩,就連我跟他約好,明年開春去京城找他,他也無動于衷。
我念他剛剛痛失親人,也就不與他計較,自顧自去交代小師妹我那徒兒的脾氣秉性,飲食好惡了。
那天分別,其實我不知餘生能否跟我那頑徒再見,我去赴的,是天下極兇險的約,他去走的,是刀尖上的路。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已經許久沒有孤身一人的我倍覺寒冷,幽州陰風陣陣,我只覺得那冷直直灌進骨頭裏,仿佛此生都不會再暖和起來。
或許小師妹說的對,我的劍慢了,是因為身邊有人陪伴。